《逃亡》零落成泥

3、三

　　弯着腰，我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却只敢弓着身，隐在停在路边的汽车后面，小心地前移。直到拐了个弯，我才敢直起身，拼命跑起来。
　　现在他们是在等着我回去，过一会儿一定会发现不对劲，然后开始找我的，我要离得远一点，再远一点。

　　漫无目的地跑着，我也不知道我跑了多久。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发现我已经累得再也跑不动了，而现在所处的地方也是个相对来说不太熟悉的地方。
　　位于市中心的蓝天公园。
　　我坐在了公园的长凳上，看着此时公园中极少的几个人，只觉得一片茫然。
　　我是跑了出来，可是接下去，我又要跑到哪里去？
　　我是在这个城市中土生土长的，爷爷奶奶也都是在这个城市中，据我所知，跟本就没有任何相熟的亲戚在外地。而且，我能相信别人，能去投靠他们么？
　　我唯一相信的爸爸妈妈……但他们似乎会相信那个集团的人的话。

　　——不，他们不能就这样被蒙蔽了，他们是我的爸爸妈妈，他们一定会相信我的！
　　我噌的站起身，正想跑回家，脚步却不由自主地一顿。
　　不行，我不能就这样直接跑回家去，我要先给妈妈打电话。
　　想到就做，我走了好长一段路，才在附近找到一个公共电话亭。
　　颤抖着拨了那串早就熟记于心的号码，话筒中开始响起嘟嘟声。
　　只不过两声，那头就响起了妈妈的声音。

　　“喂？”妈妈的声音有些焦躁。
　　我咽了口口水，没说话。
　　“……宁宁？你是宁宁对不对？”妈妈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急切的声音从听筒那边传来，“你在哪里？不是说好要回家的吗？快点回来，妈妈在家里等着你。”
　　“……妈妈，我不能回去。”我一边说，一边捂着嘴。
　　“什么？宁宁，不要害怕，快点回家吧，医生会治好你的！”
　　“妈妈，不要相信那些人！”我喊道，“他们都是坏人！他们会带走我的！”

　　“宁宁，乖啊！”妈妈的声音听起来很焦急，“你生病了，这些叔叔是来帮助你的！”
　　“不，不是的！”我摇着头，眼泪开始落下，“妈妈，他们骗你的！他们会把我带去解剖，你会再也见不到我的！”
　　相信我，妈妈！请一定要相信我啊！

　　“好好好，妈妈不听他们的！宁宁，你在哪？妈妈来接你。”
　　“妈妈，你真的相信我？”我啜泣着，小声问。然而，心里有个声音已经代替妈妈回答了我。
　　“当然了，宁宁！妈妈怎么会不相信你？你现在在哪里？”妈妈连声说道。

　　“妈妈，我……”我抽泣了一下，只觉得心底一片荒芜，“妈妈，你根本就不信我。他们就在你身边对不对？”
　　妈妈说相信我，都只是敷衍我的，我可以感觉得出来。我知道妈妈不是故意不信我的，但那些坏人说谎骗妈妈，妈妈是被蒙蔽了。
　　“……宁宁，你快回来，再拖下去你会死的！”妈妈哭着，虽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却已经表明了一切。
　　“妈妈，妈妈……我不能回去，我要是被他们带走，就再也回不来了。”我轻轻地说，“妈妈，再见。”
　　“宁……”

　　我挂了电话。
　　我滑坐在地上，咧着嘴哭得撕心裂肺，却不敢放声大哭。
　　我的家，我已经回不去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只觉得两眼酸涩，浑身发软。
　　不行，我不能在这里再待下去了。他们肯定很快就会顺着电话号码找来的，说不定……说不定下一秒就会出现！
　　我腾地站起身，跌跌撞撞地往回走。
　　是的，我要先去公园躲躲，再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路过一家超市的时候，我进去买了两瓶水和三包压缩饼干。
　　那时离家太急，我身上只有不到50元钱，要省着用。打公用电话用的是IC卡，卡上大概还剩10块钱。但我不能再给任何人打电话了。
　　我现在只能是一个人。
　　我也只有一个人了。
　　我抱膝蜷缩在公园一颗大树的后面，喝着水，吃着饼干，却无法控制眼泪的无声流下。

　　太阳很快落山，四周渐渐黑下来。
　　我躲藏的地方相对有些隐蔽，一直没有被人发现。
　　然而，我想了这么久，却一直没想好我要怎么办。
　　连爸爸妈妈都不相信我，我还能去找谁帮我？

　　忽然感到手臂一阵肿胀的感觉，我忙伸出手，着急地揭开了纱布。
　　在清幽的月光下，手臂上的状况让我心中猛然一震。
　　本该愈合的伤口，此时却有了块狭长的暗红色凸起，随着我的每次呼吸而颤动。每一次颤动后，凸起仿佛又大了一圈。
　　我正被吓得呆住，凸起的地方忽然一阵刺痛，在我反应过来前，有什么东西从我手臂里钻了出来！

　　我已经吓得连尖叫都忘记了。
　　钻出来的东西通体暗红色，仿佛是鱼鳍一般，更像是蝙蝠的肉翅，挺立在我的手臂上，根部牢牢地跟我的手结合在一起，仿佛就是天生的。随着我的呼吸，它微微颤抖着，就像是有生命一般。
　　时间仿佛就这样停滞。
　　我终于回过神来。

　　压抑着恐慌，我慢慢伸出了我的右手，缓缓地靠近那片鱼鳍一样的东西。一直到我触碰到它，也什么都没发生。
　　与它的外表不符，这肉翅看起来虽然柔软，却坚硬地仿佛金属一般。
　　我一阵恶心。
　　我想扯掉它，但扯了两下痛的却是我自己。我想砍掉它，手边却有没有锋利的武器。甚至，这东西本身就锋利无比，压缩饼干的包装袋，它只要轻轻一划，就是两瓣。

　　颓然地靠到树上，我心底一片灰暗。
　　我到底……变成了怎么样的怪物？
　　脑中忽然闪过那个害我受伤的怪物。那以后我一直不愿意去回想，此时却不得不逼着自己去回想。我想起他那时祈求绝望的目光，想起他发出的那个音节，想起我残忍地踢开他惊恐跑开。
　　……我……我最后也会变成那样的怪物么？

　　我急促地呼吸了几下，瞪着那块可怕的肉翅，喉咙里好像被什么堵住了一般，只觉得喘不过气来。
　　我害怕，我很害怕……
　　可是我没有任何办法。
　　不能找爸爸妈妈，也不能去找苏苏，其他的老师同学就更不能相信了。
　　我现在唯一能相信的，只有我自己。
　　只有我自己。

　　左臂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柔软触感。我睁眼望去，只见那块鱼鳍一样的东西软软地贴在了我的手臂上，颜色也变得跟我的手臂同色，要不是这只手比另一只手足足大了一圈，我根本就以为我是在做梦。
　　平行着放一起的两只手，大小足足差了两倍，那鲜明的对比让我不断地颤抖着。
　　然后，右臂忽然也产生了一阵奇特的麻痒感。
　　我一开始以为是幻觉，谁知道右臂上不知什么时候也产生了狭长的暗红色长条，随着我的心跳，暗红色长条一颤一颤的，渐渐向上凸起。

　　我觉得我现在已经是破罐破摔的心理了。
　　静静地看着右手的凸起逐渐变大，在一阵更甚于刚才的剧痛之后，有一根锋利的尖刺弹了出来。
　　这尖刺呈扁平状，有我一个手掌那么长，根部大约有两指宽，越往外越细。
　　轻轻碰了碰，我在恐惧的同时又很诧异。肉色的刺状组织，明明是从我身体里出来的，为什么会那么坚硬呢？
　　仍旧用压缩饼干的包装袋做实验，这根尖刺比肉翅还锋利，轻轻碰上，包装袋就裂成两截。
　　裂口整齐，仿佛打磨过一般。
　　身体渐渐瘫软下来，我看到那尖刺也随着我肌肉的放松而慢慢软化，最终贴回了我的手臂上。
　　我的手臂又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只不过看起来肥了一圈。

　　我忽然想起，我明明跳高只能勉强及格，学校那高高的围墙却偏偏能一跃而上；我明明每次跑完800米就累得跟狗似的，今天跑了一整天却仍旧有精力。
　　原来，这一切都是因为变异么？
　　我现在这个样子，说不是怪物……谁信？
　　我是怪物……呵呵……怪物……呵呵呵……
　　我捂着眼睛，低低笑起来。
　　压抑的笑声，在这漆黑的公园里，就像是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