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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我帕子丢了 ...

  •   夜里更深露重,林了了蹑手蹑脚放下床帏,就着窗外撒进的清辉,仔细瞧着手里的白色绢帕,四四方方没有半点花色与纹路,只在右下角用金丝绣着一个羡字——

      原来她叫陆羡。

      帕子是林了了之前躲在屋外时,亲眼看见陆羡从腰间掉下的,后来溜走时,顺便就捞起一道带走了。

      抖了抖帕子,一股淡淡的檀香沁人心脾,与在前堂那人身上的味道一样。

      林了了鼓着脸,面色浮上一抹不自然的绯红——

      陆羡...陆羡...

      名字怪好听的。

      ...

      再说回陆羡,离开玉璁庵后,便回了羡园。

      她是宣平侯府的嫡长女,自幼千金万贵的长大,只是越长大越与父亲合不来,这宅子是及笄礼时天家御赐给她的,平日多数都是宿在这儿,鲜少回侯府。

      待马车刚一停稳,守在府门前的瑶菁急急上前——

      “主子,长靖县主来了。”

      陆羡微微一顿,随即跳下马车。

      “什么时候来的?”

      “您带着明玉走不久后。”

      陆羡将折扇收回袖中,手指在眉心点了点...

      “您看这...”

      “走吧。”

      院子里的灯亮着,陆羡推开半掩着的房门,那股子冲头的提神香猛地打了她一个激灵。

      “嚯——什么香啊?”

      “西域香。”

      端坐在软塌上的女子,卷起袖管,露出一截皓白的雪腕。

      陆羡瞥了眼方几上的烛台,燃了大半,看来是等了不少时间,走近前去,规规矩矩道了一声——

      “阿姊。”

      被陆羡唤作阿姊的人,姓沈,单名一个宜字,乃是大荣朝长靖县主,之所以得此殊荣无非是借了母家的光,沈宜的外祖母是当今皇后的乳母,皇后念及哺育之情,与沈宜的母亲结为金兰,后赐封廖氏为一品夫人,沈宜出生后自然而然也被封为长靖县主。

      她与陆羡自幼一起长大,交情颇深。

      “你把人弄到哪去了?”

      “什么人?人...不都在这儿嘛。”

      “你少跟我装傻,你知道我问谁。”

      陆羡端起手边的茶盏,笑了笑又放下“真是什么都瞒不过阿姊,你那眼睛该不是在太上老君的炼丹炉里走过一圈吧。”

      “你还笑,人呢?”

      “玉璁庵。”

      沈宜似是早已料到,轻叹一声,淡淡道:“她那婆母怕是要跟你拼命的。”

      “那就让她来好了!”陆羡翘起腿,满脸不屑,愤愤道:“明玉虽说是我的贴身婢女,可十几年如一日般的照顾我,冷了添衣,热了消暑,方方面面全是她做的,说句不该说的,若没有她,天宝十年那场温病,我早死了,所以...她受欺凌,我是断然不能袖手旁观的。”

      “可她嫁了人,出嫁从夫,这点道理不用我告诉你吧。”

      “阿姊,她男人死了,半年前就死了。”

      陆羡继续说道——

      “我这个姐姐什么都好,长得好、性子好、心地善良,心思又纯良,你也是知道的,她说起话来永远脸上带笑,不论对谁都是温温柔柔,哪怕遇着路边纠缠的小叫花,她都没有皱过一下眉头...哪都好...可就是命不好...找了那么个短命鬼做丈夫——”

      沈宜与陆羡一起长大,岂会不知明玉的为人,的确是个好到不能再好的姑娘。

      可就是命不好,沈宜到现在还记得明玉出嫁时的场景,陆羡把她当亲姐姐对待,嫁妆添置丰厚,铺面田庄傍身的银票,为的就是让她在婆家不受欺负,起初也过得幸福和睦,谁能想好景不长,一场风寒,竟将那个身子单薄的读书郎带走了...

      自此后婆母日夜虐待咒骂,就连家中的叔叔,未出嫁的小姑子,都能想打就打想骂就骂,歹毒糟污的话语不堪入耳,好好地一个人,愣是被刻薄的失去光彩,瘦成一把骨头。

      “早知如此,当初那个男人就算把头磕破,我也不会答应的!我没嫌她儿子是个短命鬼,她反倒嫌弃明玉克夫...呵——”陆羡冷笑,眼眸阴森“别以为我不知道他们这一家子惦记什么,不就是那些田产铺面嘛,他们以为逼死了明玉,就能得?”

      “你想干什么?”沈宜听出陆羡的弦外之音“你不要乱来,那老妇的儿子,是有功名在身的。”

      “一个破秀才,也算功名?莫不要叫人笑掉大牙。”

      陆羡一口灌下盏中的茶水“他们最好快些来找我,晚了...我可就没耐心。”

      “你这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这是人家的家事....”

      不等沈宜说完,陆羡打断,怔怔的望着她“阿姊,若我有一天出事,你也是这样吗?”

      沈宜并不怕与她对视“你怎么会出事,你只会把人家闹得天翻地覆。”

      “哈哈——”陆羡耸肩摇晃“还是阿姊了解我。”

      “万事不可硬来,若真有需要,把我抛出去,莫要再惹老侯爷生气了。”

      “那怎么行,阿姊的名声冰清玉洁,岂可留瑕疵?还是我自己来吧,反正再坏也就这样了,父亲那里...不会管我的。”

      沈宜的眉头终于蹙起来,无奈道:“说的什么话!我看你是在外面野惯了,别成天在羡园晃,找个时间回趟侯府,总这么不回家,时日长了,侯爷跟夫人要伤心的。”

      陆羡没说话。

      “你去哪儿?”

      “睡觉!”

      “卢夫子出山去国子监讲学,去听听吧。”

      沈宜瞧着陆羡的背影,不禁摇了摇头——满身反骨,这到底是随了谁呀?

      回到屋中,青时青钰早已在湢室备好热水,陆羡爱洁,不论去哪儿,回来早晚,必定要沐浴过后方才安寝——

      青钰替陆羡解下腰带,一样一样置在不远处的窄案上——

      “嘶——”

      “主子,怎么了?”

      陆羡的目光落向窄案——

      “我帕子丢了。”

      ——

      翌日一早,陶嬷嬷才回来。

      两只眼睛都是血丝,眼皮也是肿的。

      林了了只看了一眼,就知道她这是哭狠了,再看林老太太,手指缠着念珠,情绪也不怎么好。

      三人简单的用过斋饭,便要打道回府。

      临走时,林了了瞧见庵堂门前洒扫的僧尼,是昨夜里那个奄奄一息的女子,脖颈上青紫的勒痕变得乌黑,浓密的长发藏在僧帽里面。

      出于职业本能,林了了原想去看看她的伤,但转念一想,觉得还是不要去打扰她的好。

      ...

      这头儿刚回了府,林老太太身子都还没站稳,一个梳着花苞头的小丫鬟急急地从府里冲出来,跟她撞了个满怀——

      “哎呦~”

      小丫鬟一屁股栽坐在地上,噌的又爬起来,不知道是没看见,还是太着急,仍旧往外跑,被眼疾手快的陶嬷嬷一把捞住——

      “没规矩!撞着老太太,连错儿都不认!”

      小丫鬟傻乎乎的抬头,张了张嘴——

      “老太太?”她像是想到什么,登时挥着胳膊大喊道:“老太太!老太太快去给我们家姑娘请郎中吧,再烧下去,姨娘说就要烧死了!”

      林老太太瞧着她眼生,也听不懂她的话——

      “你说什么姑娘?什么烧死啊?”

      “就...就我家姑娘啊,就是姑娘啊!”

      小丫鬟手舞足蹈,说来说去就是没有一句明白话。

      倒是林了了在一旁认出她来——

      “祖母,她是五妹妹的婢女。”

      林老太太连脚都没歇,直奔向赵姨娘的小院儿,四处望了望...居然如此简陋!

      门一推开,满屋子刺鼻的中药味——

      “小喜,郎中请来了吗?咳咳咳——”

      说话的人是赵姨娘,她有气无力的守在床榻前,见没人回应,才转头去看,这一看,立马吓得缩起肩膀——

      “母...母亲...”

      “瑾珍怎么了?”

      赵姨娘身子素来不好,每日都要在院中煎药,林瑾珍孝心可见,亲自替姨娘煎药,哪承想煎药的砂锅破裂,一锅煮开的汤药全泼在了手上。

      “什么时候的事?!”

      “昨日。”

      “昨日的事,怎么今日才去请郎中?!”

      “涂了药的,想着没大碍...哪知道半夜烧了起来...夜里不好请郎中...”

      “你也是当娘的,这种事情怎可马虎大意!”

      林老太太瞧着床榻上躺着的林瑾珍,烧的整个人都在说胡话,浑身烫的像快要冒烟儿似的,那手上裹着好几道纱布,黑色的药膏浸透出来,脏兮兮污浊浊,眼皮不由的猛跳——

      “快...陶嬷嬷...快去济明堂,把鲁郎中速速请来!”

      云霞居里,齐燕差点儿没被茶水呛着喉咙——

      “老太太回来了?”

      “可不是,现下就在五姑娘的院儿里,刚打发陶嬷嬷去济明堂请鲁郎中,发了好大一通火呢,说院子里的下人都死光了还是怎么了,竟要五姑娘一个做主子的端药...”

      “嘶——这下遭了!”

      姜妈妈见齐燕这番表情,甚为不解“夫人,这跟咱们有什么关系?要问责也问的是她柳惠。”

      “你懂什么!柳惠禁足这些日子,掌家权都被撤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她管的上什么?倒是我前几日才从外头买了一批下人,老太太真要问责,我也逃不掉!”

      “啊?这...”

      “不行...你带几个人过来,随我快去一趟。”

      消息都传去了云霞居,琴瑟轩又如何会不知?柳惠绞着手里的绢帕,冲林瑾姝的额头捣了几下——

      “你说你好端端的吓她干嘛?现在好了,老太太肯定又要找事儿!”

      “女儿不过就是在她耳边喊了句,其余什么都没做,谁知道她胆子比老鼠还小,竟能打翻汤药烫伤了手?”

      林瑾姝一脸委屈的模样——

      “她烫都已经烫了,母亲现在就算把我骂死也于事无补。”

      “你这死丫头,才说你两句,就跟我委屈上了?于事无补,你倒是惯会用成语!敢情去老太太那儿挨训的不是你?”柳惠没好气的道:“我这禁足的事情刚好些,这一下不知道又得被关多久。”

      林瑾姝的脑子转的快,眼珠在眼眶里来回一骨碌,适才的烦恼全不见——

      “母亲,要女儿说,老太太这事怪不着您。”

      “怪不着我?那怪谁?这府里上下谁不知道赵姨娘是我的陪嫁丫鬟。”

      “您的陪嫁丫鬟又怎么了?赵姨娘是下人,五妹妹又不是,缺什么少什么完全可以自己说,她不说...那是她的问题,再者了...您现在又不掌家,哪房哪院缺了少了,您就是有想管的心,也没能管的力。”

      柳惠神情微微一顿,似乎品出些滋味来——

      “你的意思是...”

      “女儿记着前几日二叔母可是才让管家从外头买了一波丫鬟小厮,好像往每处院子里都分了几个,连柴房都没有落下呢。”

      ...

      林老太太骂了一圈,才发现这院子里除了那个有些呆傻的小丫鬟,竟再没有多余一个,不由得冷笑——

      齐燕领着七八个丫鬟小厮赶来,恰巧迎上老太太的冷笑,老人家嘴角在笑,眉间却拧成了一股粗粝的麻绳,看得人心头发颤。

      “母亲,儿媳听说珍丫头的手烫伤了?”

      “昨日伤的,怎么你不知道啊。”

      “儿媳不知啊。”齐燕硬着头皮跟老太太周旋“定是...定是下人伺候不周,儿媳这就重重处罚!”

      说罢,便要姜妈妈去拿那个小丫鬟。

      “你拿她干什么?要不是她,我还不知道出了这档子事儿呢!”

      “.....”

      “你说你,到处都分配了人,怎么偏偏落下了这儿?说你不是故意的,我都不信!”

      “母亲,儿媳如何能是故意的,真的是不知道这里缺人啊,您也知道...赵姨娘是嫂嫂的陪嫁丫鬟,这院子一向都是她来操办的,我...我是弟媳,怎么好插手...”

      “你现在是弟媳了?当初给你锁钥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个话?”

      “我...母亲...我...”

      齐燕哑口无言,我了半天,也没我出个所以然。

      “老大媳妇儿呢?”林老太太又发话“珍儿可是记在她名下的,也是她的女儿,她是打算就这么不闻不问啊?有她这样当母亲的吗?!”

      “回老太太的话,已经差人去叫了。”

      柳惠到的时候,齐燕正躬着腰身,一副挨训的模样,这让她想到当初自己在宁安堂挨训,齐燕在旁边看笑话的场景,真是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当日自己受的罪,今儿她怕是也要都尝一遍。

      绢帕就捏在手里,柳惠来的路上全想好了,什么都不说——先哭。

      “珍儿怎么了?珍儿怎么了?”

      就她喊得这一声,叫屋子里的赵姨娘听见,赵姨娘怕极了柳惠,当即就要出去迎,被林了了挡住去路——

      “不要去。”

      “不行~姐姐...姐姐来了...”

      林了了不知道赵姨娘是如何把姐姐两个字喊出口的,瞥见榻上奄奄一息的林瑾珍,心中突然不值,难怪她性子怯懦,连说句话都不敢抬头,试问有这样一个母亲,如何能抬得起头?!

      “我说了,不要去!”

      林了了声音不大,眼睛却在冒火,依照以前的性子,她早开骂了!

      “回去,照顾你女儿去,外面的事祖母自会处理。”

      赵姨娘是被林了了吓回去的,再度伏在床边,呼吸声都弱了许多。

      屋外,齐燕站在柳惠旁边,太阳穴突突跳,恨不得眼睛能生出刀子,一刀剜死她!这么会演戏,怎么不干脆唱戏去算了!

      “哭什么哭!人又没死,你哭谁看?!”林老太太一句话就能噎死柳惠“昨日烫的手,今日才跑来,你这个母亲当的轻松啊。”

      柳惠的眼泪挂在睫毛上,欲落不落。

      “母亲,要不儿媳先去瞧瞧珍儿吧,这丫头身子不好...”

      “不必了,你又不会瞧病,进去干什么?添乱!”林老太太看了看柳惠“我想问问,给院子里就安排一个丫鬟,是你的主意啊?”

      柳惠猛地一怔——

      “怎么能是我的主意呢...母亲,您知道的,我早不管这些了。”

      “哦~~”林老太太点点头,又看向齐燕“听见了吧?你嫂嫂早不管这些了...说来还是你这个掌家的错儿。”

      齐燕的手指头都快被自己攥碎,明明跟她没关系,却又不得不认——

      “是...是儿媳的错,儿媳这...这第一次掌家难免有疏漏的地方,我这就让姜妈妈安排,以后...以后定不会再发生这类的事情。”

      “既然掌家就要有个掌家的样子,拖拖拉拉优柔寡断,再有下次,看我不重重罚你。”

      “是,儿媳知道了。”

      这边林老太太发作完,那边陶嬷嬷领着鲁郎中进来,才将门板打开半扇,柳惠跟齐燕都抻头往里探。

      老太太什么都没说,啪的将门反手关上,只留给她们一个闭门羹。

      齐燕与柳惠互视一眼,目光交锋片刻,谁也不睬谁,一个往左,一个往右的离去。

      “如何了?”林老太太关切孙女。

      “烫的有些严重,需得先将水泡挑破,把里面的脓液挤出来。”鲁郎中是济明堂里最好的坐诊郎中。

      林了了将林瑾珍手上缠着纱布扔到一旁,上面密密麻麻的水泡,光看着就渗人。

      “那快挤吧...别...别耽误了。”林老太太被刺激的眼睛犯晕,陶嬷嬷连忙将她扶住,安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按理说,这事该由赵姨娘来动手,可赵姨娘托着自家女儿的手,反复好几次,就是怎么都下不去针,她本就是软弱的人,此刻竟捂着脸呜呜的哭起来...

      林了了先前觉得林瑾禾就够可怜了,亲娘死了不说,还要被亲爹跟后母送去给老太监当妾,可现下看来...她好运多了,至少没摊到像赵姨娘这样的妈,至少还有些骨气,在危急时刻,宁死不屈,若是换做林瑾珍,恐怕第一个让她低头认命的,就是她这个娘!

      “我来吧。”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我帕子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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