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依旧》桓权

2、去年今日此门中 二

　　正值寒冬，万里无人烟的官道上狂奔着一辆马车。这辆马车看起来并无什么特别，但是内行人一看前面六匹白色骏马就会不由羡慕起来，这里面住的可是个富贵的人儿！外面的寒风拍打着马车的门窗，似乎在诉说着这个冬天的不平常。马车里端坐着两个人，一个看起来是二十六七岁左右的公子，另外一个是丫鬟装扮的美貌女子。里面那位白衣公子微蹙眉头，终究抑制不住咳嗽了起来。马车外的张伯皱着眉头，急匆匆驾着马车驶进了益州城。

　　益州，向来是巴蜀最繁荣之地。而益州最富贵的人家莫过于大梁的前朝大将许绍的荣国公府。只是，今日荣国公府中来了一些不速之客。而这些不速之客中，多得是皇亲贵胄。其中以晋南王李元德和阴平王李元哲最为显贵。许瑜枫暗暗打量了坐上的白衣男子，不由感叹名不虚传。晋南王李元德虽然相貌也不差，但一比阴平王就显得太过平庸了。这阴平王，是先帝第六子。母亲是先帝最宠爱的容贵妃，而显然这位阴平王也传承了容贵妃优良血统，他俊美无伦的脸上，总是带着盈盈的浅笑，修长的身形即使坐着也掩藏不了英俊挺拔的身姿，一袭白衣犹如出尘之质了，但又显得极其温文尔雅，平易近人。连自己都一时挪不开眼。难怪身边的“随从”都看呆了眼，连魂魄怕是都被勾了去。

　　许瑜枫轻咳了两声，好不容易让身边这位俊俏的“随从”收回了眼神，没想到她还恼怒看了自己一眼，不由轻笑了起来。觉察到客人们疑惑的眼神，想起了正事，忙微笑道：“诸位想必都是来益州参加上元节吧？早已接到消息，我早早为诸位已经准备好了上等客房了。”

　　这番话听得在场人一愣，他们接到的可不是这个消息。又不是发疯了，非要千里迢迢来这里过上元节。一时之间，都互相你望着我，我望着你，不知该如何开口询问“那件事”。

　　这时这个晋南王李元德冷冷笑了一声，“难道镇西将军拿我寻开心吗？我来此可不是过什么上元节的。挑开了明说吧，我们是听淑妃娘娘亲口对当今皇上说，许家五小姐要在益州举办招亲大会。不知许将军今日这番说辞又是为何？”

　　许瑜枫一愣，虽然恼怒李元德如此嚣张不将自己放在眼里，但对方终归是亲王，立刻笑着道：“此事本来的确如此，但因为五妹因为有些身体不适，所以……”

　　李元德本来就不情愿来如此辛苦之地，要不是看在“天下第一美人”名份上，打死他也不愿离开温柔乡，没想到许瑜枫对此事居然有些推脱之意，当下就火气乱窜，恼怒道：“你这话什么意思？莫非淑妃娘娘也可以信口雌黄，做不得真了？也难怪，这些年荣国公府即出了一个万般宠爱的淑妃，又多了个名震天下的大将军，自然是不把我们这些人放在眼里了。但本王也要提醒你，无论如何我也是有一个晋南王的名头。”

　　许瑜枫也自知理亏，一时脸色铁青，朝身边的“随从”狠狠瞪了一眼，责怪此事都是因“她”而起。那“随从”脸色微红，愤怒看着李元德，不由往前站了几步，高声道：“晋南王未免太过分了。我们荣国公府可曾正式对外面说过要在何时举办招亲大会了？时日都商议之中。是晋南王你自己火烧屁股跑来这里，管我们荣国公府何干？”

　　李元德被这番话弄得无话可说，的确荣国公府都没有说在何时举办，只是听了那些风言风语才赶来此地。可一时又极其恼火，想他堂堂王爷何曾被一个下人弄得下不了台，把桌子一拍，站起身来，狠狠道：“混账东西，什么时候这里轮到一个下人如此放肆？居然敢和本王如此说话……”正说着使劲全力一掌向她打去。

　　许瑜枫依然看出这掌打在身上非死即伤，急忙出手相救。却有人快他一步接住，抱着怀中人躲了开去。

　　李元德正待继续发火，却发现来人却是一直坐在边上微笑不响的李元哲，一时之间所有火气都逼了回去。许瑜枫看出李元哲一身白衣在那种情况下都能纤尘不染，有些吃惊其武功修为。但目前最重要是看看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伤到哪里了没有。却发现怀中人羞红着一张脸，微微望着李元哲的侧脸发呆。李元哲轻笑将她扶正，微微推到许瑜枫面前，笑着道：“元德从没有走过这么远的路，自是心中有些火气。还望许将军勿见怪。”

　　李元德听了只是冷哼了两声。许瑜枫自道得罪这两人自是找麻烦，正待要寒嘘一番，哪知边上一个声音急忙替他回答：“不怪不怪。让阴平王走这么多远，想必在路上没少吃颠簸之苦吧？以后如果荣国公府招待不周，还请王爷勿怪？”

　　“怎么会？只是打扰许将军了。此时，来益州过一次上元节也不错。何况，益州此处天杰地灵。曾出过不少英雄美人呢？”李元哲脸上挂着惯有的笑容，眼睛里突然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冷意，快得令人都无法察觉。

　　李元德一听，急忙开心笑着道：“哎呀，也对。算算这天下有名的美人，怕是一半都出自益州吧？看来也没白来。”

　　“不错，如果有时间我也必定陪各位去游览一番。不过，我保证，淑妃娘娘说得话自然是真的。只是时日要推迟点。”许瑜枫乘机做出承诺道。

　　这番话说得众人都宽了心，更何况能来益州游历一番也自是不错。相互客套一番，就各自前往住处。

　　只有许瑜枫心中被勾起了不快，放下了笑脸，微微皱了皱眉头，眼神透过阴平王的身影，落在了远方。

　　等许梦婷收回了对阴平王依依不舍眼神，才发现他脸色铁青，知道他想起了一些往事，不忍出声安慰道：“二哥哥，你是不是又想起了嫂嫂？”

　　“没有。”许瑜枫心中一紧，冷冷打断她的话，“赶紧将这身衣服换了，然后到我书房来一趟。”不再看她一眼，转身向书房走去。

　　许梦婷吐了吐舌头，知道自己提起了一些不该提起的。记得每次提起死去的嫂子，二哥总是如此。她还记得七年前，嫂子总是喜欢温柔抚摸着自己，还记得二哥和嫂子十分恩爱，记忆最深刻就是七年前的上元节，二哥回来了，只有一个人，后来的日子里被告知再也没有嫂子。而二哥脾气变得更加冷血无情，越来越喜欢在外面厮杀来换取更多的战功。

　　许梦婷回过神，深知不能再发呆，许瑜枫不喜欢等人，急忙回到自己的房间换了衣衫，等来到许瑜枫面前，已经是一个倾国倾城美人模样。

　　“说——梦蝶怎么会在皇上面前说出那番话？如果他们今日不找上门，你是不是当算继续隐瞒？”许瑜枫冷冷看着面前这个印象里单纯如水的小妹。

　　“二哥哥，我只是不想嫁给孟文山这个粗人。凭什么为了你自己，让我嫁给一个不喜欢的人？何况，大姐已经也说了，要嫁就嫁我喜欢的人。”许梦婷难得在许瑜枫面前露出倔强的表情。许梦婷死也不愿嫁给一个相貌粗犷、和二哥一样喜欢厮杀的将军。

　　“够了，不要再说了。”许瑜枫冷笑打断她的话，“你以为那些王爷、公子各个都只是单纯仰慕你的名声而来的吗？那些藏着下面的另一幕，怕你连自己怎么死得都不知道。你可知道他们来这里的真正目的吗？”

　　许梦婷一想到其他，有些从天堂打入地狱感觉，想到阴平王温柔的表情，强忍着哭意，跑出了书房。一溜烟跑到了马厩，顺手抄起了马鞭，飞身上马，奋力奔驰，不知不觉觉得累了，才停了下来。放眼望去都是青山，连如何过来的路都已经忘记了，顿感有些害怕。突然听见一阵箫声，不由感觉一振，大喜向箫声方向赶去。

　　她转过一片树林，只看见一位白衣公子慢慢放下的葱绿色玉箫，身姿感觉太过消瘦，可又那么坚毅和挺拔；神态无比淡然，有那么无尽的沧桑；任由寒风吹起衣衫，眼睛里弥漫起深深地哀伤，他仿佛片刻就要老去。许梦婷呆呆望着那个白衣公子，才发现他边上两座一大一小的坟墓。白衣公子转过身，慢慢抚摸着那块石碑，动作极其轻柔，眼睛里明明有泪，却无论如何落不下来。

　　“公子，请问……请问驿站如何走？”许梦婷等得太久，终究忍不住轻声打断他一个人的安静。

　　白衣公子微微错愕，有些意味不明望着面前这个陡然出现的女子，突然一道凌厉的杀气朝许梦婷而去。白衣公子立刻觉察到，出声制止，“兰音，住手。”

　　许梦婷顿感浑身压力一松，所有的力气都在刚才被抽走了般，抬眼看到一个淡紫色的身影，冷冷望着自己，仿佛看到最讨厌的人。

　　“你没事吧？兰音不是有意。你不要记挂在心上。”白衣公子声音很淡，向前慢慢扶住了许梦婷，“你是去驿站吗？待会儿我先让兰音送你到内城，然后告诉你怎么走吧。”

　　许梦婷感激望了他一眼，不知为何有一种亲切感，看到那边一大一小两墓，只见那个高大的墓前，立着一块墓碑，上面写着“故人聂琴儿之墓”，而另一个小墓上什么都没有。许梦婷不由问：“公子，谢谢你。公子，想必这个女子是你的至爱之人吧？我想她也不希望你如此伤心。”说完这话，许梦婷就感觉到边上那个兰音好像狠狠瞪了她一眼。

　　“是的。她是我最重要的过去。我还记得那年上元节前夕，她临死时每一个表情。”白衣公子神情里带了一个不同寻常的伤感，仿佛沉寂在那个痛苦而又遥远的过去。

　　“那……为何这里又有一个……是一个小孩子吗？”许梦婷望着边上那个不起眼小墓，忍不住好奇道。

　　“那是一个尚未出生的孩子……”白衣公子并没有看着她，只是望着远方淡淡道。突然脸上挂着一股奇怪的笑，透着悲愤而又无能为力。

　　边上兰音终于忍不住一把拽过许梦婷，像是恨不得将她捏成碎片，转首向白衣公子恭敬道：“公子，我先送这位姑娘回家去了。”说完拖着惊呼声不断的许梦婷离开了。

　　白衣公子并没有看着她，只是转身抚摸着块墓碑，静静在凭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