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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荔枝和夜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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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入五月,夏的艳情染了一地,园子里忽然变得热闹起来。
碧紫青黄溅了瓜蔓一地,又撒了豆藤满墙。
谈栩然没留意陈舍微种了那么些东西,除了常见的蔬果之外,还种了好些萝卜。
头一茬拔.出来大如碗,小如栗,圆如芜菁,长如瓠瓜,红紫橙绿的一筐,瞧着虽是歪七扭八的没个好模样,吃着倒是不错。
陈舍微有点嫌弃,不过他说,秋收那一拨应该能漂亮些。
因为午后日头毒,陈绛每日几乎一睁眼就要到园子里玩,玩得头顶发烫才肯进屋来。
每日餐桌上都不重样,可账面上的开销却大减,一家子还吃不了那么些,闲时叫郭果儿挑些好的去集上卖。
换来的钱没几个,谈栩然随手就倒进小瓷罐里。
荔枝上市,价钱最低那几日,陈舍微把那罐铜子倒出来,买了荔枝来吃。
谈栩然觉得真是奇怪,换了一个人当家,一年都还没过去,竟就大变样了。
陈家如今呐,最不缺一口吃的。
园子里,一大一小坐在新搭的一个竹亭里,坐也不好好坐,大的带坏小的,偏要双腿晃荡着坐在栏杆上,足下红壳紫绡落了满地。
过一会就扫了倒进堆肥筐里,化作肥水浸润土壤,如此循环往复,才是天地自然。
“番茄?什么番茄?”王吉咔嚓咔嚓啃着一个青皮绿玉瓜,心思都飞了。
初夏的日头已经不得了,晒得人油都要熬出来。
这绿香瓜从藤蔓上下来就湃在井水里,吃时才捞上来,挖了籽,冲一把水,连皮一块吃,爽脆可口,又带着一股清雅的香气。
“就是,就是番柿,可听过?成株约莫这么高,嗯,果子生的时候是青色的,熟了之后红艳艳的。”
王吉还是摇头,见陈舍微托腮叹气,道:“我给你打听打听,怎么?这番柿很好吃吗?”
陈舍微重重的点头,道:“吃一回你就晓得了,夏天凉拌撒白糖,最简单最好吃,或者炖了牛腩,冬天吃最好了,浓郁鲜香,酸甜开胃。”
“得得得,夏天还没过就冬天,你放的住吗?!”王吉连吃带拿的往怀里搂香瓜,道。
陈舍微又琢磨开了,喃喃道:“烤干用油浸了,存个三四月应该能成?还是熬成番茄膏呢?”
王吉此番来是听说陈舍微种了些烟叶,想问他出不出手。
这几日吴家已经开始收烟叶了,陈舍微一月前教了吴老爷子搭烤烟房的法子,正打算明个去看一看呢。
“种的又不多,我留着杀虫的。”陈舍微好奇的问:“怎么了?市面上开了高价?”
“福州那边好些人抽,价钱就上来了。”王吉端起茶喝了口,立马又追了一口,瞪着眼看陈舍微,道:“这就是你家茶山里出的茶?我上回喝了觉得没这么好啊,配了茉莉才压下去那股子涩呢。”
陈舍微努努嘴,示意王吉看园子东南角,就见种了几株茶树,枝枝叶叶瞧着有些古怪。
王吉走近了一瞧,才发现是嫁接过的,嫩茶芽就一点点,还泡了给他喝。
王吉揉揉脖子,觉得有点感动呢,一回头就见陈舍微龇了两排大白牙对他笑,问:“这几天鸟食的生意倒好?”
王吉点点头,鸟儿天热了要脱毛,光吃小米不成,得再喂点活虫子。
乡下小子抓来虫子一并送到他这结铜子,他再倒手卖到西街鸟食笼具的铺子里,积少成多,蚊子再小也是肉嘛!
“怎么?几个子的生意你也有兴趣?”
陈舍微想摇头来着,但只摆了一下脑袋,道:“立秋的时候,能不能叫你的人挖些鸣虫卵来,我夫人善育虫,婚后无事,想试试能否重操此业。”
王吉想了想,道:“咱们这可不似皇城里,上下老幼都玩虫子,好的坏的都收。玩的人只有公子哥,育不出好虫子来可没销路。”
“请你娘来。”陈舍微把片蒲瓜叶盖在陈绛头上,说。
小女孩发髻上的碧缎银铃一甩一脆响,瞧着天真烂漫,是细细娇宠着的。
远远地觑着谈栩然走过来,就知道是个美人。
她落座时王吉就垂了眼,虽对着她说话,眼睛只看着自己的膝盖。
“我娘家是福州谈家。”
王吉摸摸脑袋,有点明白了,道:“七八年前市面上玩虫子的,好像都是谈家的买卖。”
“是,我继兄弟接手之后就势弱了,如今是泉州周家育的最好。”谈栩然倒也清楚。
她说话不疾不徐,一听就是个心有成算的,王吉点点头,道:“您既想清楚了,我这也就是吩咐一句的事儿,都好办。”
王吉走后,谈栩然道:“昨个才同你讲,怎么今儿就把人请来了?”
“今是碰巧他来,我顺嘴一说。”陈舍微剥了荔枝搁在小碟里,弄根竹签子给她簪着吃,不用弄脏手。
谈栩然张嘴吃了一颗,仿佛慢动作一般,白滑的圆珠润进红唇里去,因为这颗荔枝格外饱满,嘴唇因为‘含’这个动作而微微的嘟起,像在索要一个吻。
陈舍微看得发怔,听谈栩然说话才回神。
“夫君怎么拿我当阿绛似得那么宠。”她嚼着荔枝,腮帮子鼓起一侧,叫人想要戳一戳。
陈舍微自觉在追求谈栩然,剥水果,买买买,这都不都是追女孩的过程嘛。
他觉得很正常,可若叫旁人看了,大约不会这么觉得。
饶是谈栩然也觉得陈舍微有些毛病,如今每天夜里睡觉,他都还是乖乖的伸手让她捆上,习惯都成自然了。
她拿了丝帕去擦陈舍微染了荔枝绯色的指尖,心想着,这身子是不是亏损太过,没那个想头了?
夏天瓜甜果美,夜里星空璀璨,可惜就是太热。
换了魂的陈舍微似乎格外的怕热,几乎每天夜里烙饼一样翻来覆去。
两人睡在一块更是黏热,陈绛跟了阿巧睡东间,陈舍微偶尔卷了铺盖睡到偏阁榻上。
夜里,谈栩然忽然听得珠帘拨动声,她睡觉极浅,登时便有一点清明,而后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更叫她彻底清醒。
谈栩然虚睁开眼看,见是陈舍微,心中不由得警觉。
陈舍微在床前定了定,似乎是在端详她的睡颜,随后就往屏风后头去了。
如今家里还用不起冰,只能冲凉解暑。
零零落落的水声响起,间或夹杂一声压抑不住的喘息。
谈栩然顿然明了,慢慢的翻了个身,只听得陈舍微原本沉静的声色在黑暗中愈发狂躁无措,变得又急又密,可偏偏只能苦苦按捺着,不想扰了她酣眠。
就是这份克制叫原本使人生厌的响动幻化成另外一种滋味,莫名的令谈栩然有点快意。
末了的收尾分外憋屈,到了顶峰却要死死掐灭,隐藏在默然中。
谈栩然只听到那重重的,促急的呼吸声响。
‘哗啦’一小声,他捧起一捧水,扑在脸上,似乎因为方才的沉沦而羞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