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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不系之舟(八) ...

  •   进了琳琅斋,时亭独自随掌柜上了二楼,到最为秘密的雅间取出崇合帝交代的两样东西。

      一样是江南第一画师赵先生的画,包装得极为用心,时亭让掌柜当场打开,不出意料地发现是老师的画像。
      画像上的老师未着官袍,只一件儒雅的月白衣衫,静静侧靠在山石上,低头看一卷古文,时亭有种只要自己轻唤一声,老师就能抬头对他微笑的错觉。

      另一样是一个漆红方匣,不大,才巴掌大小。时亭看到了上面江南符州盛家的家徽,显然,一年前送此物来京的正是盛家;同时,这也是崇合帝口中老师留给自己的东西。
      更巧的是,自己正是一年前决定回京。

      时亭小心抚摸着方匣,其实大概能猜到里面装了什么,于是更觉其沉重。

      掌柜是八面玲珑的人,看出时亭神色里的纠结,问:“时将军需要要打开验货吗?”

      “不必,琳琅斋做事向来令人放心。”
      时亭将方匣收进了袖袋,又将画像卷好背到身后,与掌柜下一楼。

      远远的,时亭就听到了乌衡与高岳的欢笑声,待看到高岳窝在乌衡怀里,和他争着逗弄仓庚鸟,一大一小嬉闹的身影,时亭难免生出点感触来。

      在高府,小高岳要么面对脾气暴躁的父亲,软弱沉闷的母亲,要么面对他这样一个死板无趣的哥哥,很少能享受到这种轻松愉快的时光。

      “二殿下很会哄小孩子。”
      时亭走过去,顺手将腰间荷包解下,摸了一小把莲子糖递给高岳,高岳眼睛一亮,高高兴兴地接过。

      乌衡看了眼高岳手里的糖,眼巴巴看向时亭,笑道:“我也就这点本事了,不过竟然我帮时将军哄了弟弟,是否应该也给我点报酬?”

      时亭顺着乌衡目光,看了眼自己手上荷包,心道这人都多大了,还跟孩子一样要糖吃。
      不过也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时亭直接抓了一大把给乌衡。

      高岳立即不满了:“为什么乌哥哥的比我多?”

      时亭:“小孩吃糖多了对牙口不好。”
      乌衡:“因为我比你高大,自然需要吃更多的糖。”

      两人异口同声,但高岳对时亭装作没听到,扭头期待地问乌衡:“那等我长到和乌哥哥一样高,是不是也能吃更多的糖?”

      “当然,长大了想吃多少吃多少。”乌衡刮了下高岳的小鼻子,低声对他耳语了句,高岳当即高兴地连连点头。
      时亭顿感不妙,因为乌衡抬头对他露出个得逞的微笑。

      死狐狸。
      时亭腹诽了句,觉得乌衡要是真长了根尾巴,现在怕是要摇得只剩残影。

      “我的东西已经取完,就先告辞了,二殿下慢慢看。”
      时亭说着将高岳从乌衡膝上抱回来,并叮嘱,“这位乌哥哥身体不好,以后别老让他抱你。”

      高岳乖巧地点头,不舍地看向乌衡,乌衡对他挥手告别,道:“小山多轻啊,乌哥哥抱得动。”
      说着还冲高岳眨了下眼,提醒他别忘了答应的事,高岳拍拍自己小胸膛。

      时亭没理会他两小动作,带着高岳从琳琅斋出来,高府的奶娘就等在外面。

      “大公子回府吗?夫人很想念您。”
      奶娘再次想要争取,但时亭只是轻轻摇头,将高岳小心放进马车。

      出乎意料,高岳没有嚷嚷着要时亭一起回去,一进马车就规规矩矩坐好,像是急着回府。

      有猫腻。

      时亭不急着让高府的人回去,而是上下打量一番高岳,发现小东西紧紧拢着肥大的袍袖,像是揣了什么东西。

      “小山。”
      时亭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脸上突然没了笑意,“我不是说过,没有爹娘和我的应允,不许随便拿人东西吗?拿出来。”

      时亭没想凶高岳,但是他不笑的时候,神情实在过于清冷严肃,加上常年在外领兵打仗,自带杀气,高岳几乎是瞬间吓得一哆嗦,但他只是将头埋下去,不肯交出东西。

      时亭微微蹙眉,想强行将东西拿过来还给乌衡,但他转念一想,高岳很少这样不听话,想必是真的喜欢,自己何必做个恶人?

      时亭的语气温柔下来:“这样,哥哥保证只看看那是什么,信我好吗?”

      高岳眨巴了下两只葡萄眼,犹豫了会儿,将藏好的东西露出来。
      那是一只色彩斑斓的琉璃小马,栩栩如生,非常可爱,难怪高岳喜欢得不行。
      当然,一看就价值不菲。

      “哥哥,我想要这个。”
      高岳生怕时亭拿走,赶紧又用袖子藏好,也学乌衡眼巴巴看向时亭。

      时亭当然看出这小东西是在学那个无赖,好笑又无奈,最后轻叹一声,道:“哥哥说不拿走就不拿走,但你得告诉哥哥,刚刚那位乌哥哥给你说了什么悄悄话?”

      高岳赶紧摇头:“不能说,说了就是小狗了!”
      说罢,还用手死死捂住自己嘴。

      时亭扶了下额,转头吩咐奶娘:“回府后多注意点小公子的动向。”

      待送高府的人离开,时亭折回琳琅斋,发现乌衡已经离开了。

      “时将军可是有东西忘了?”掌柜笑着迎上来,脸上满是喜色。

      时亭问:“刚才乌衡给小山买的那只琉璃马多少银子?”

      “二殿下特意嘱咐,让时将军不用担心这个,他说自己今天心情好,只是顺手给小公子买了个小玩意儿而已。”
      掌柜说着兴奋地指向不远处的一个空博物架,笑得合不拢嘴,“时将军请看,二殿下把那二十五件瓷器都买走了,都是价值连城的尖儿货,都比琉璃马贵多了。”

      时亭对乌衡买什么没兴趣,坚持道:“那只琉璃马多少钱?”

      收了封口费的掌柜当即犯了难,最后说了个不高不低,让时亭看不出端倪的数。

      “知道了,多谢掌柜。”
      时亭离开琳琅斋,往宫里去送画像,一路盘算自己手里有多少钱。

      等快到宫门口,时大将军突然发现,自己一向不存银子,平日俸禄基本都补贴给了军户的孤儿寡母,手里连一百两都凑不出来。

      只能跟时志鸿借了,时大将军想,或许自己以后应该存点银子,就算自己不用,也可以留给小山和三伯母。

      或许是这个时辰没朝会,周围过于安静,时亭一会儿想起崇合帝的那些话,一会儿又想起高岳和乌衡在一起的画面,突然有点想知道,乌宸和乌衡两兄弟,是如何相依为命活下来的?

      时亭无法向当事人打听,但他理所应当地想,就算一切再艰难,只要有亲人在身边,就会心怀希望,也什么都不怕了。
      就像曾经的自己,所有人都讨厌他,抛弃他,他就像是一叶孤舟从江南漂泊到帝都,不知道命运走向何方。
      直到三伯父和老师出现,用一根名为羁绊的绳索牵住他,让他靠了岸。

      可惜,三伯父不在了,老师也不在了。
      那根绳索又断了,他又成了一只不系之舟。

      “时将军可是有急事要禀?可要咱家唤醒陛下?”
      钟则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时亭才从思绪中回神,发现已经到了麒麟殿门口。

      “不必打扰陛下,我并无急事。”
      时亭说着将背上画像取下,小心伸手抚摸了下,交给钟则,然后离开皇宫。

      他突然很想见阿柳,非常想。
      因为阿柳是北境留给他最后的家人了。

      *
      白云楼,一辆马车停在后门。
      丁丞义鬼鬼祟祟从马车下来,悄然上了二层雅间,期间酒楼内无人注意到他。

      雅间内,他要约的人已经等在里面,正是被青鸾卫通缉的谢柯。

      “丁尚书,我可恭候你多时了。”谢珂脸上的傩面依旧恐怖骇人,但传出的笑声却格外亲和,像是在约见好久不见的友人。

      丁丞义拱手做礼,道:“需要摆脱家父眼线,所以耽误了些许时间,先生见谅。”

      “无妨。”谢珂让丁丞义坐下,悠悠道,“丁相行事向来谨慎,可以理解,对谁都一样。”

      听到这里,丁丞义压抑的憋屈一下子被激出来,当即冷哼一声,愤然道:“但我是他亲儿子,他对我都防范到这个地步!不过也对,他心里永远只有那个上不了台面的野种,就连蒋纯也是因为和那个野种有几分相似,才能被他收为学生。”

      谢珂笑笑,循循善诱道:“丁尚书息怒,在我看来,你才是有资格与我合作的人。毕竟你也看到了,丁相已经老了,做什么都开始畏手畏脚,就单说这次刺杀,全是你自己培养的势力,他连顺水推舟都没有,还在事后想方设法撇清自己。”

      “何止撇清?”丁丞义讥笑一声,“我在他身边的暗线探得,他让蒋纯监督我的动向,一旦真的追查到丁家头上,他将亲手杀了我,通过大义灭亲做表率,将丁家从此事中摘出来!”

      谢珂佯装没看到丁丞义的韫色,继续问:“丁相想必……有自己的无奈?毕竟他考虑的是整个丁家,身不由己。”

      “虎毒不食子!而且当年那个野种捅下下那么大的篓子,他不照样包庇?甚至想用自己的爵位和军功换那个野种活下来!”
      丁丞义知道谢珂提前调查过丁家,不会什么都不知道,自己又隐忍太久,干脆趁机发作,“所以我很感谢时亭杀了那个野种,据说还是凌迟之刑,简直大快人心!而且如果不是时亭,没准儿当年我的好父亲还真成了白身,哪有今天的权势?”

      说到这里,丁丞义想到什么,突然恶声恶气地怪笑一声,道,“那野种平日里高高在上,倨傲得不行,实际上不就是个喜欢男人的肮脏玩意儿?而且看上的还是时亭,还真是有意思。”

      谢珂耐心地听到这里,觉得差不多了,便提醒道:“看来丁尚书早就看透一切,知道自己想走什么路了,我很荣幸得到你的信任和相伴而行。”

      丁丞义心情平复了不少,对谢珂微笑颔首,道:“是我应该早点结识先生的,而且这次如果不是先生帮忙处理徐世隆,我必然牵扯其中,而我那位家父肯定舍我保他,我将死无葬身之地。”

      “应该的,这是我对我们合作的诚意。”谢珂问,“那定尚书可知道,我想让你做什么吗?”

      “知道,答案就在之前送给家父的匣子里,那东西我看过,我觉得是一步好棋,可惜家父不让用,还说什么报应不爽,他一个不知沾了多少血的人,也不怕别人笑话?”
      丁丞义不以为意,甚至笑了起来,“普通百姓不就是一群蝼蚁?捏死了就捏死了,他们能有点用是他们的福气。”

      谢珂起身,朝丁丞义拱手,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不妇人之仁,丁尚书不亏是我看中的人。”

      丁丞义见谢珂这般客气,心里不禁比较他对丁道华的态度,更觉自己才是天选之人,枭雄之资,也并不觉得眼前这人有传闻中那么恐怖,便欣然笑道:“ 先生放心,西大营我不是没人,只是以前没用过,但以后我该怎么用就会怎么用。”

      “如此最好。”
      谢珂见计已成,又亲自作态送丁丞义离开。

      等丁丞义的马车走远,谢珂回到雅间,方才一直在暗处的蓝姻自己出来,正在翻看一些密函。

      “丁丞义可真好骗,完全不像丁道华那只老狐狸的儿子。”蓝姻忍不住嗤笑一声。

      “虎父生犬子罢了。”谢珂翩然坐下,从蓝姻手中接过她筛选后的密函,边看边道,“丁丞义就没离开过大楚帝都这座锦绣城,没有足够的眼界和磨砺,但却拥有超过他能力的野心和权力,这样的人最合适作为冲锋陷阵的棋子,他说温暮华是野种,配不上丁道华的偏爱,但依我看,当年的温暮华才最像丁道华。”

      蓝姻回想一番,同意地点了下头,然后想起什么,道:“师父,杀徐世隆并不是我们的人,而且我至今没查到到底是谁。”

      “你当然查不到。”
      谢珂愉悦地笑道,“因为在杀徐世隆这件事上,西戎和丁道华那怕没有沟通过,但已经默契地达成了共识,前者趁乱出手,后者掩盖痕迹,做到真正的滴水不漏。”

      蓝姻微微蹙眉:“西戎果然不是省油的灯。”

      谢珂意味深长地啧了声,道:“西戎大王子乌宸,曾联合大楚对抗北狄,我见过他的军事才华,非常出众,后他又出其不意发动宫变夺权,更是让人钦佩,这样的人本就难以对付,如今他命身为西戎三大悍将之一的阿蒙勒来大楚,专门保护一个质子,用意怕是不止如此。”

      蓝姻问:“师父怀疑西戎使团入京后,帝都很多变故都与他有关?”

      “不然呢?他总不会专门来保护一个废物质子,毕竟崇合帝重情,根本不会动乌衡的命。”
      谢珂说着回想起什么,道,“当时聚仙茶楼内,我还以为乌衡那副样子是装出来,直到亲眼看到他那副贪生怕死又狼狈不堪的样子,才发现完全是自己多虑了。”

      蓝姻不知想到什么,神色顿时暗淡下来,忍不住道:“乌宸对这个弟弟很是溺爱和心疼,也对,弟弟就算是纨绔,就算再没本事,只要他能活着,过得高兴,比什么都强。”

      “想起你过世的弟弟妹妹们了?”
      谢珂伸手握住蓝姻的手,将人拉过来,语气温柔惑人,“放心,大楚人迟早会为他们的杀戮付出惨重代价,我们一定会完成这场复仇。”

      蓝姻看着眼前傩面,脑海中自动浮现出记忆中那张熟悉的脸,想到很多美好的回忆,加上此刻对方实在太过温柔,她不禁露出坚强下的那份脆弱和悲痛,流着泪靠到谢珂肩膀上,哽咽道:“大楚人一定会付出代价的!”

      “对,一定会有那一天的。”
      谢珂轻柔地拍着蓝姻的背,语气缱绻而深情,“而且到时候,我再也不用做你的师父,可以摘下面具履行当年的诺言,和你相伴一生。”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不系之舟(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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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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