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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红衣 ...

  •   料峭春寒,这个冬天仿佛在随着风慢悠悠地荡着,仿佛即将过去,又仿佛还在流连。

      穆读紧握着那半个馒头,看着那二人二马徐步远去,裹紧了身上并不厚重的衣服,才飞快地吃了起来。

      很快,馒头就吃完了,可是肚子还是咕咕直叫。他轻轻哈了口气,才感觉暖和了少许,必须快点赶路到清风塘,否则下面的路上谁能保证再碰上这么些好心人?他抓紧了自己的包裹,揉了揉僵硬的双腿,撑了起来,慢慢地向着清风塘走去。

      好一个繁华的小镇!

      热乎乎的面条冒着诱人的香味,穆读几乎是飞奔而去:“快,一碗阳春面!多放点葱花。”也顾不得其他,穆读冲进了一个路边的小摊,这是个小得有点玲珑的面摊,卖的是十分经典的阳春面,勉强遮挡风雪的棚子中的炉火边上支了两个小小的桌子。

      穆读坐到了更靠近炉火的桌子边,几乎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暗自吞了口唾沫,要是能快点把那碗热乎乎的面条端上来就更好了。思及至此,穆读有点儿脸红。有辱斯文!他在心底暗暗批评了一次自己。

      有些粗壮的老板娘手脚麻利地下面,撒上调料,还特意舀了一勺肉汤,末了再狠狠撒上一大把葱花,然后快速端了上来。她看出来这个读书人饿得有些狠了。

      穆读顾不得其他,接过筷子就夹起面吃了起来,又辣又烫!舌头都被烫得失去知觉了,可是又舍不得放慢速度,只好一把眼泪吹一口凉气再猛力吞一口面条地吃了起来。

      舒畅到骨子里了!

      穆读吃完面,将那晚面汤也喝了个底朝天,赞叹了一声,才恋恋不舍地放下了筷子。有心再来一碗却也知道再吃恐怕身体要受不住,他自己也看过很多养身之道的书,因此勉力克制自己再叫一碗的愿望。又留恋地看了一眼锅中的面条,略微惆怅:“老板娘,多少钱?”

      健壮的老板娘走了上来,“五文。”

      呃,穆读手伸进了袖子,有点尴尬,没有零钱!摩挲了一会儿,掏出了那角银子,感觉有点不好意思:“这个……大娘可能找开?”

      “哟!”老板娘将脑袋探了过来,眼神发亮细细看了好几眼:“公子啊,你这不是难为我吗?我赚上一年也就这个数啊!”

      穆读脸更红了,他觉得自己有吃霸王餐的嫌疑。

      老板娘也不勉强:“这样吧,那里!公子看到么?恒泰钱行。公子可以去那里换了铜钱过来,我啊,就在这里等着,公子你看?”

      顺着老板娘的手指,一座两层的楼台静静伫立。恒泰钱行四个墨字龙飞凤舞。好字!穆读心中暗暗赞道。都说这清水塘小小地方藏龙卧虎,果然名不虚传。但是一个小小的恒泰钱行的牌匾,这手书法没个三十年是练不出来的。可惜隔得有些远,看得不怎么真切。

      有心更近地欣赏那几个字。穆读道:“如此多谢老板娘了,我这就去换了回来。”说罢提脚就走,袖子却被拉住了。他诧异地回头,这回是老板娘笑得尴尬了:“公子,包袱我先帮你看着吧,这也不远,您看?”

      穆读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待到明白过来,心中却是一怒,我看起来就像是那种人么!他本就不会隐藏心思,心中怒气横生,脸上也就随之带了出来。见他如此,老板娘也有些呐呐的,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穆读生了一会儿闷气,也就反应过来。和她置气干什么?!想来她一个妇道人家在这路边摆个小摊,若是不防着些恐怕早被人给欺负了去。心中想明白,气也消了,顺势道:“如此也好,我很快就回来。”

      说罢信步走出了小铺子,这才好好地欣赏着久闻其名的清水塘。

      卖酒郎唱着几十年不变的卖酒歌挑着一担酒香一步一步稳稳地走了过来,一声一声吆喝着。牵着小驴子的老农眯着眼睛,小驴上坐了个鼻涕拖得长长的孙儿。粗犷的塞外大汉带着他们的驼队踏着一地驼铃声走进了中原的山水之间。

      再过去是一件小小的赌坊,一个赌字嚣张地在风中猎猎飘扬,骰盅晃晃,短襟长衫。

      一个露台的戏台上,着青衣的小旦身姿窈窕,袅袅娜娜,幽雅婉转地唱着那典雅华丽的唱词“你道翠生生出落的裙衫儿茜,艳晶晶花簪八宝钿。可知我一生儿爱好是天然?恰三春好处无人见,不提防沉鱼落雁鸟惊喧,则怕的羞花闭月花愁颤……”

      穆读忽然想起了一首以前读过的妙词“东边路,西边路,南边路,五里铺,七里铺,十里铺,行一步,盼一步,懒一步。霎时间,天也暮,日也暮,云也暮.斜阳满地铺,回首生烟雾,兀的不,山无数,水无数,情无数。 ”

      也只有清水塘这种繁华的小地方才当得起这首词了,果然是山无数,水无数,情无数。

      “驾!”乒哩乓啦,一阵喧哗声,马蹄声,惊叫声,呵斥声从身后传来。

      怎么回事?穆读急急回头一看,迎面而来的却是一匹飞奔的骏马,以及即将“袭胸”的大马蹄。我完了!穆读眼睁睁地看着那只黑色马蹄亮铮铮地向自己踩了来。

      “滚开!”一声娇叱!穆读直觉身子一紧,然后便感到自己腾空而起,然后脚就踩到了地面,他脚下一软,却根本没能站稳,一脸虚汗地瘫倒在地。

      好不容易清醒了些。穆读才恍然被救了,刚才一条软鞭缠上了自己腰,楞生生把他提出了马蹄的践踏。他擦了擦头上的虚汗,爬了起来,这才发现救他的乃是一位大红衣衫的姑娘。

      他忙作揖行礼感谢:“多谢姑娘!多谢姑娘!多谢姑娘救命之恩……”谢了一半穆读却愣住了,那位柳眉倒竖怒气冲冲的红衣美貌女子正骑在一匹神骏的高头大马上。而那匹马……穆读发誓!他绝对认得那马蹄子!它正是刚才差点要了自己小命的那一只!

      于是……穆读左看看,右瞧瞧。那翻倒的小摊子,遍地的酒香,破碎的酒坛子,缩到了一旁的青衣小旦,以及那匹正将马头凑近破碎的酒坛狂饮的黑马!

      穆读愤怒了!这位红衣女子就是罪魁祸首!他正了正衣摆,肃立!

      “姑娘,在下先谢过姑娘救命之恩了!”长长一揖到底!然后再一声咳嗽“可是姑娘,这闹市中怎能如此骑马?姑娘宝马神骏,如此横冲直撞,若是惊扰了行人”他愤怒地盯着一地残骸。“姑娘如此作为,可有何般解释?!”

      红衣女子懒洋洋地甩了甩金银绞丝的细长马鞭,听到这话,不由“咦”了一声。她似是不敢相信一般,睁大了眼睛,不回答穆读的问话,反而像是发现了新奇事物一般,细细打量起他来。

      穆读被她如此赤裸裸地看得发窘,几时有女子这般看他。他本就面皮极薄,只是仗着一股气势强撑着,一窘之下脸蛋便似熟透了的西红柿。只是兀自将身体站得笔直笔直,眼神倍儿亮,力图将那怒气二字表现得淋漓尽致。

      红衣女子将鞭子“霍霍”地在空中虚舞着,穆读几次感到那鞭子从自己鼻尖上甩过,更加不敢乱动,只能越发将单薄的身体站得笔直。却听那女子问道:“不是本地人吧?”也不等他回答,似是知道了答案一般,红衣女子继续懒洋洋道:“我就是要横冲直撞,如何?大小姐我从来便是如此骑马的!你便要如何?”

      穆读刚受过惊吓,现在又被鞭子逼得一动也不能动,听到这种回答,本来快要没有的那点怒火也被挑了起来:“姑娘怎能如此?你在闹市纵马,行人稍有不慎便会被马踩伤!你这般横冲直撞,大家好好的东西都被你砸碎,他们可要怎么卖?都是些穷苦人家,他们的生活可都是在这上面呢。更何况,圣上命令规定,除军情急报,任何人不得在闹市骑马飞奔,你……你这是枉顾圣命!你这是不忠!你欺人父母,是为不孝!岂不知老吾老以及人之老!你漠视百姓性命,是为不仁!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辈,你……你……”

      穆读面色赤红,红衣女子却笑吟吟地看着他:“你刚才不是只说我不忠不孝不仁么?这不义是从何而来啊?”

      穆读张口结舌,顿了顿,辩解道:“即便是不忠不孝不仁,也足以够了!”

      红衣姑娘却笑道:“你可受伤了?”

      穆读一愣,她这是关心自己?顿时有些惭愧,刚才也是她救了自己,虽然有些骄横跋涉,可也算得上本性不坏,顿时有些呐呐的。

      红衣姑娘拍了拍手,她身后的仆从顿时会意地掏出一角银子扔了过来,正好落到了穆读身前。穆读诧异了一下,怒吼:“你干嘛?”

      红衣姑娘却不想继续纠缠了,反问道:“你不是要银子吗?”

      穆读顿时气的七窍生烟。红衣姑娘看他恼怒的样子,继续声音平淡不紧不慢悠哉游哉地泼冷水:“既然不是要银子,皇帝不急,你个太监着什么急啊?”

      “你……你说谁是太监了?”穆读左顾右看,却愕然发现无论是卖酒郎,老板娘还是那青衣小旦一点也不着急,放佛砸的不是他们的东西一般。“即便他们不敢惹你,你也不可……”

      红衣女子却抬起了右手,马鞭一指那卖酒郎:“你!自那没碎的坛子里倒一杯酒来。”卖油郎诧异,然后马上一脸惊喜,“大小姐,慢等慢等,小人马上就倒上。”

      分明是陈旧的陶制杯子,粗糙不堪的外形斟上那香浓美酒,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接过,衬得那手更是白了三分,那酒更是香了三分,甘凝美酒仰天倾下,划出一道绚烂的弧线,堪堪入了美人香舌。

      红衣女子一口饮毕,素手一挑,那陶制杯子完成了它这辈子最香艳的使命,倾身倒地。红衣女子赞了一句:“好酒!”

      喜得那卖酒郎连连作揖,有了大小姐这句好酒,再也无人敢欺他店铺,更不提会有多少王孙公子少爷会慕名来他这里买上好酒。

      然后侧首对那青衣小旦道:“三月十八你来我府上唱一场吧。”

      那小旦惊喜莫名,俯身叩谢。三月十八乃是大小姐府上贵人生辰,梨园姐妹谁人不想去唱上一场,如今这名额却叫自己给撞上了,那“玉小仙”“程紫衣”“三蝴蝶”并齐的名头上恐怕日后再要加上一人了。不是她自己抬举自己,实是大小姐贵为大夫人女儿,权势滔天,她想捧哪个戏子不要红上个半边天去,即便是不去捧,有这么一句话,自己班里的台柱就要换上自己了,往后,谁家有个喜事都会考虑考虑自己。

      红衣女子又一击掌,身后仆从高声道:“今日撞坏了东西的,按以前的规矩,并每户加银一两!”

      红衣女子听他说罢,不再逗留,更不看穆读一眼,一挥鞭子娇喝一声“驾!”仿佛要戏弄穆读一般,骏马直擦着穆读冲了出去,穆读手忙脚乱连退了好几步才缓过气来。

      那仆从的话喜得众人齐声感激,倒在地上的孙儿也一骨碌爬了起来直叫“谢谢观音娘娘!”老汉也道谢连连。

      穆读看了心中一阵郁闷,十分不好受,见此情景终于忍不住问道:“老伯,那姑娘如此骄横跋涉,你们怎么反而感激她?”

      老汉忙摆手,叱道:“公子哪里话?亏你还是读书人,大小姐生性善良,活泼可爱,你可休要败坏她名声!”

      穆读就不明白明明是野性难驯,一点闺秀气质都没有,怎么变成了生性善良,活泼可爱了?因而辩解道:“她不是仗着几个银子么,连声道歉都没有,如此俗不可耐,不尊长者,敬老人!”

      老汉牵过还在向远方张望的孙儿,说:“公子不是本地人吧?”

      “是了,怎么了?”穆读奇道,这句话刚才那红衣女子也问过。

      老汉笑道:“这也难怪了,刚才那位是大小姐。本地人都知道的,外人或许不知,但是大夫人你一定是知道的吧?”

      他看着穆读点了点头后继续说:“大小姐自然便是大夫人的女儿了,大小姐在这里有一处别院,每年都要来住上几个月,大小姐生性好武,也爱骑马,因此无论何处都是骑马飞奔。”他看穆读有原来如此的神色,连忙辩解道“不过和纨绔公子是不同的。大小姐虽然有点莽撞,可是从未撞伤过人,刚才你不也是给大小姐救下了马?”

      看着穆读点头后,老汉继续道:“而且啊,大小姐有个规矩,若是她撞坏的东西,可以直接去她的府上,拿到双倍赔偿,有时候还有多,比如今天大小姐又额外赏了一两!”那孙儿也仔细听着,待听到“一两”二字时候缠了上来,抱住老汉大腿:“爷爷,糖葫芦糖葫芦!”

      “哎~哎~乖孙,一会给你去买!”老汉笑眯眯。

      穆读道:“可是她拿银子砸你们,心不诚……”

      老汉脸一沉:“公子怎么这么说,大小姐从未看不起我们。更何况这富人拔根毛比我们腰还要粗。没有了这一两银子,今天去给儿子买药不知要低声下气求多少次才能赊点药。现在好啦,我得赶快去大小姐府上领钱,一会儿就能快点买到药。”

      “糖葫芦糖葫芦~爷爷!”

      “好咯,我的乖心肝哟~”老汉一把把孙儿抱上了小驴子,边走边说:“一会儿给你爹爹买完药就给你买,买两支,行了吧?”

      “嗯嗯,两支!左手一支,右手一支……”

      小毛驴渐渐远去了,穆读看着渐渐恢复平静的街道,久久站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红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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