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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离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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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煜烈掀开幕帘,大步流星上去扯住前面那人的胳膊,二话没说就往外拖。
高照用力一甩,苏煜烈的手便空了,只留一片悲哀的空气停在指尖。
高照看着他转过头直勾勾望着自己,乍一看是命令,仔细看却是恳求。血管一跳,灼热的血流瞬时凝固。
“阿照,这里是什么地方,我怎么能把你留在这里。”
苏煜烈脸上的表情痛苦万分,好像此刻他正受尽煎熬,“那池晋年随时都能往你脖子上架一把刀,你让我…怎么一个人走。”
高照上前捏住他的手,眼里翻滚着一股雷打不动的信念,
“他不会杀我的。他缺里应外合的人,你缺破宫墙的兵。”
“只有我留下来,你才能如愿报仇。”
苏煜烈瞳孔一震,在原地顿了好一会儿,方才再次抬眼对上高照的视线,
“阿照,如果这仇我不报了,你会和我走吗。”
“北帝迟早要出兵,南帝迟早要亡,至于是不是我杀的,有什么区别。”
高照微微怔愣一瞬,而后猛地抬起手推到苏煜烈的肩膀上,
“我们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这一步,你说不报就不报了。”
“刘府一百条命,你王府一万精兵的命,你亲爹的命,还算什么?”
他又上前一步紧紧揪住苏煜烈的衣领,眼眶涌上一股热流,“王爷的最后一面你都没见到,他那信上写的东西你也要当作没看见吗!”
“苏煜烈,你如果不亲手报这仇,你我都会后悔一辈子,你信不信。”
苏煜烈呼吸一滞,只觉得千种苦楚万种压抑朝心房袭来,幽幽掀起一片暗沉的涟漪。
“可是阿照…”苏煜烈低下头,霎时掉下两颗泪,两只手也紧揪住高照肩膀上的衣服,“我除了你,再没别人了。”
“什么都可以不要,前功尽弃也无所谓,我真的不能再失去你了。”
高照嘴角往下一撇,眉头一皱,鼻头跟着一酸,伸手揽住那人的腰,下巴枕上他的肩,语气顿时被柔情填满,
“苏公子,我不会有事的,你信我。”
苏煜烈执拗地摇摇头,一双眼睛通红,
“阿照,你要怎样才能和我走。”
高照轻轻拍拍他的背,
“等你杀了南帝的头,等你报完家仇,我便和你走。”
“天涯海角,哪里去不得。”
空气中传来一声呜咽,隐忍到歇斯底里,悲哀到肝肠寸断。
而后高照看着他的公子转过身,骑上系在胡杨树下的那一匹黑马,在大漠上踏下一串一吹即散的蹄印。
面前是黄沙漫,身后是离人杨。
高照站在原地看着他一步步远去,眼里那番焦灼不舍顺着空气追啊追,却追不上。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这片黄沙里,他的公子都没再回过头。
因为他们都明白,一旦回头,彼此心中那好不容易筑起的武装就会轰然倒塌。
谁想孤零零地留,谁又想孤零零地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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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出离人愁。”
池晋年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后面,高照转过身,见他脸上多了几分不明的意味。
“高公子好心机,我池晋年自认看人眼光毒辣,却没想到,还是斗不过高公子啊。”
池晋年说着,一只手不轻不重地搭上高照的肩膀,目光幽幽,
“原以为是只桀骜的小猫,结果是头虎,一下子敲掉我一颗大牙,高公子,你要怎么赔我?”
高照沉声道,“要打要罚,绝无怨言。”
“只求二皇子留我一条命,莫要食言。”
“哈哈哈,好。”池晋年爽朗地笑出声,朝一旁的副将勾勾手指,眸子一黯,“先抽个五十鞭,高公子武艺高强,想必是撑得住的。”
“撑不住也无妨,我这最好的军医随时待命,高公子就是半只脚踏进阎王殿,我也给你拉回来。”
“谢二皇子,高照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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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似烨下马,立即有一个士兵过来替他牵了,他抿嘴走到池晋年的帐前,另一个士兵通报一声,“刘公子来了。”
“让他进来。”
池晋年低沉的声音隔着帐帘传来,那帘于是一掀,抬眼便远远看见那张盛满笑容的脸。
“你回来了。事情办得不错。”
池晋年站起身,把正在行礼的刘似烨扶起来,略微打量一下,皱眉道,
“怎么又瘦了。”
“回二皇子,可能是思虑过重了。”刘似烨轻轻应了一句,脸上没什么表情。
以前他来幽通的时候,脸上总是一个彬彬有礼的笑容,如今这笑容,是再难看到了。
池晋年心微微一沉,“接下来没有什么事的话,跟我留在幽通。”
“到时随我攻陷华景,以后你想留在那,或者想去什么地方,我都不会亏待你。”
“二皇子的好意,臣心领了。”刘似烨微微低头,“臣完成了二皇子交代的任务,如今只想找个清静地方等着南帝人头落地那一天。”
“到那时,我便可以取苏煜烈人头了。”
池晋年眉头一皱,“那以后呢。”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刘似烨拱手,往后退了一步,“臣复完命,二皇子没有吩咐的话先告辞了。”
“随你吧。”池晋年看着他走出营帐,轻叹口气,挽留的话终是没有再说出口。
刘似烨出了帐,一只手缓缓卸下缠在柱子上的马绳,视线一偏,落在不远处一个白衣人身上,霎时失了魂。
他怔怔望着那白衣公子随风飘扬的马尾,看着他衣服上数不清的狰狞血痕,一觉得悲痛上涌到喉间,险些当场窒息。
那是高照,他不可能认错。
“高公子为什么在这里。”刘似烨一把扯住一个路过士兵的胳膊,眼里的精神死灰复燃。
“哦,二皇子让他做质子,拿来威胁承王的。”那士兵淡漠地耸耸肩,“我们不用怎么看着,反正他是自愿留下来的,不会跑。”
刘似烨瞳孔一震,哑然念了一句,“那他身上的伤,是谁打的。”
说罢又无奈地笑了一声。
还能有谁。
“打得好。”
他松开那侍卫的胳膊,视线幽幽粘在那人破烂且渗着血的衣服上,嘴里这样说着,心脏却跟着受了一次鞭刑,瞬间多出几条口子。
为了那人,真的值得吗。
高照,你还是那么傻,傻得可怜,傻得…让我恨也不是,爱也不得。
刘似烨攥紧拳头,站在原地好一阵,最后还是从随身的袋子里拿出一件衣服,递给栅栏旁边的士兵。
“给高公子换上,他那身,没法穿了。”
“别说是我给的,你们只当我没来过。”
士兵点头接下衣服,刘似烨翻身上马,一脚踹上马肚走出几米,心就像被火烤油炸,眼泪流得比谁都汹涌,却硬是没回过头。
他如今才明白,世人纷纷,皆在涉江。
只是他今天看见那人,又免不了要用他一个人的身子,陪着那人承受两份苦痛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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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了吗。”池晋年看着厚厚的帐帘,问了一句。
“回二皇子,已走了。”帐边的士兵回了一句。
池晋年有些悲怆地笑笑,视线尽头不知道落在哪里,拿起酒壶喝了一口,嘴里喃喃,
“他如今倒是不习惯坐马车了。”
“我也有好久,没再听到他的车轮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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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公子,你的信。”
帐帘被掀开,一束光钻过缝隙窜进来,高照眼睛一亮,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接了那封皱巴巴的信。
刚准备拆,那放下的帐帘又被一掀,高照抬眼,正对上池晋年笑眯眯的脸。
“高公子,听说伤好得差不多了。”
“有没有兴趣同我出去一趟?”
高照把信塞进袖管,脸上没什么表情,“二皇子说要去,那便去。”
池晋年有些狂妄地扬起嘴角,“这一次再见高公子,听话了不少。”
“只是我很清楚,你骨头里藏着的永远都是老虎。”
说罢把帐帘一放,高照的视野顿时昏暗了不少,那池晋年的声音隔着帐帘传过来,
“高公子,请吧。”
高照的瞳孔微微动了一下,而后自己撩开帐帘走了出去。
一人一匹马骑着,沿着悠悠黄沙不知不觉走到了高高的石壁上,石壁顶上孤零零一颗胡杨。
高照看到那颗胡杨,脑子一阵震颤,那日苏煜烈离开的背影又闯入心间,带出难捱的思念。
池晋年率先下了马,系在那颗胡杨上,背对高照望着那石壁下面的军营和没有尽头的黄沙。
“二皇子怎么放心与我单独出来。”高照也翻身下马,学着池晋年把马系在那颗胡杨上,幽幽看着他的背影,喉间动了一下。
“哈哈,为什么不放心。”池晋年大笑一声,转过来对上高照的视线,“你想杀我,还做不到。”
“而且哪怕为了承王,你也不会这样做。”
“拿捏住承王,就是拿捏了你,放在承王那边也一样。”
高照走到池晋年身边,淡淡地扫了一眼被风掠起的黄沙,眼里那股不可一世的傲气也被某种隐忍和成熟替代。
“二皇子叫我来,是闲叙。”
“不行吗。”池晋年侧过身正对着高照,“其实我挺喜欢你的。”
“你是个人才,沉得住气,勇敢,最重要的,还忠心。”
他微叹一口气,两只手背到身后,“可惜,被我这个爱才如命的人看到了,却偏偏用不了。”
“还有,”池晋年微扬起嘴角,“我也挺羡慕你和承王的。”
“无论你们之间是哪种情,总归两个人一条心不容易。”
说罢视线悠悠扫过高照的袖管,“承王在外还经常念着给你写信,高公子,你可得给他报报平安。”
“否则他不远万里也要来砍我的人头了。”
高照瞟了一下自己的袖管,那池晋年笑着拍拍他的肩,“我回去了。”
“这块石壁和这颗胡杨,借给你读信。”
而后便豪爽地上马,扬蹄而去。
高照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眼,在那颗胡杨下坐了,从袖管里掏出信纸展开,在看到第一行熟悉的称谓时,鼻尖便一酸。
阿照。
你可安好。
苏煜烈的声音被风带起,连着那胡杨上的树叶笙笙,一起在耳边回旋,直吹到心房。
苏公子,你安好,我便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