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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抉择 ...

  •   当骆小远幽幽转醒已经是半个月之后的事了。刚醒来时,脑袋、胸口、四肢……没有一处是不疼的,身体的各项机能仿佛开始渐渐退化,记忆力也有些衰退,甚至有较长的一段时间内,她都忘记了自己的眼睛是怎么瞎的。当然,有华心这只人形播音器,她想完全忘记或许也有点难。

      “我跟你说,那个姓段的家伙就是个坏蛋,他把你骗出去,还不告诉你真相,把你害成这样。”

      “对了,你的眼睛也是因为他弄瞎的。”

      “晕倒也是因为被他气的。”

      “还有……”

      诸如此类的“坏话”是一堆一堆的。而她只是歪着脑袋,像在听别人的故事般毫无感觉。有时候听着听着还会睡着。其实也非故意不给面子,实在只是因为累了,眼皮很容易不由自主地耷拉上,怎么喊也不会醒。然而每每到睡意如潮水般涌来时,都能隐隐约约听到那只傻狐狸说着说着就哽咽起来。

      啊,原来怎么不知道他那么爱哭呢。

      在看不见的日子里,她越发的沉默,往往能够呆呆地坐上一个下午不说话。但有时也会开口与流年华心说上两个笑话,逗他们开心。张老头,哦,也就是师父的师父曾来给她把过几次脉。可每次把完也从不曾对她说过什么,只能依稀听到他缓缓叹出一口气,而周围站着的众人则在一瞬间沉默下来。

      事实上,即便他们什么也不说,她也清楚自己到底怎么了。鬼爷爷曾清楚明白的告诉过她,人鬼恋是没有好下场的。尽管自己的智商并不高,可在众人或多或少的提示以及段朗月在离开前那若即若离的态度中她便已经渐渐意识到将要发生些什么。她不是不怕死,只是比起那更为长久的分离痛苦,她宁愿搏一搏。只可惜,她在这次博弈中输得太惨。

      有时候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踏在生死的边缘线之上,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牵扯着她全身的力量,仿佛一尾被人玩弄的鱼,时而在水中呼吸着,时而被狠狠地抛出水面,直面死亡的恐惧。

      之后……其实之后的事她也所知不多了。因为随着时间的慢慢推移,她昏迷的时间与次数越来越多,两三日不曾醒来也是常有的事。有一次她从梦中突然惊醒,呆坐了许久,脑袋空空的,只觉得自己仿佛遗忘了一个很重要很重要的人,可无论如何抓耳挠腮也什么都想不起来。直到流年端着一碗浓稠的汤药从门外走进来,她才恍然想起她费劲想要想起的人究竟是谁。

      曾经有那么一个人,手把手地教会她法术,在她最危险的时候不顾生死的去救她,会同她一圈一圈地绕弯神女湖,然后对着她清清浅浅地微笑,说:为师祝你,一路顺风。

      可是她终究没有一路顺风。

      幸好,这该死的脑袋还没有笨到把师父忘记。

      颇费劲地爬下床,却因为体力不支顿时失足倒在地上。流年见状赶紧上前,才想出声询问却见她一把扣住自己的手腕,用似乎因长久不说话而微微显得沙哑的声音开口问道:“师父呢?我回来这么久,为什么没有见到师父?”

      流年微微一怔,沉默片刻后将她慢慢搀扶到床上,为其掖好被子坐在她身旁,拿起一旁温度刚刚好的汤药,一匙一匙地喂给她。骆小远此时也分外的听话,乖乖的一口一口喝下。直到碗见了底,才抬起一张下巴削薄的小脸,可怜兮兮地看着流年,“师父呢?”

      “师兄……”流年抿了抿唇,柳眉微蹙,似是在思索该如何说。

      “他是不是不想再看见我了?”见对方面色有豫,骆小远心里有几分猜度。其实细细的想,还是能想起之前发生过的大部分事情。她依稀记得与师父道别的那个晚上后,她就再也没有看见他了。他提醒过,也劝诫过,可她依然要走。如今她变成这样,师父想必会觉得她这个徒弟是他人生的唯一败笔,唯恐躲闪不及吧。。

      流年默默地看着她,面色有些复杂纠结,最终叹了口气,开口道:“本来师兄嘱咐我不要告诉你,可你既然已经回来,也不妨对你如实相告。”她微微一笑,唇间的苦涩却十分显然,只是如今的骆小远却看不见,“世间的极南方有一株仙草,名为长生。此草虽不能真的如名字一般让人长生不老,可却能令人起死回生,压制毒性。师兄此行便是去求这株仙草。只是、只是这极南之处寒冷异常,非常人可受之,且有奇异神兽看守其中,不易采摘……”

      流年不再往下说,而骆小远也已十分明白了。

      流年说得极为含蓄,可她心里却清楚的很。所谓的寒冷异常与奇异神兽看守却并不是这三言两语便能一带而过的,此行之凶险可能任何人都无法得知,但师父却在她不知晓的情况下甘愿冒险……他虽不阻止她走,可却早已预见到了这一天。

      终究,她还是需要师父的庇佑。

      心口顿时疼痛的不能自已,想开口说些什么却顿觉嗓子口一阵腥甜涌上来,噗地一声吐了出来。

      “小远!”流年惊慌的声音在耳边忽远忽近地喊着。

      她好像……又昏倒了。

      尽管昏迷的次数越来越频繁、时间越来越长久,可只要是醒着的,她便不再像之前那样消极地坐着等死。本已干涸的心底仿佛突然注入一汪清澈甘甜的泉水,隐隐有一根芽苗自底向上的破土而出,滋长出一种叫希望的种子。她有一个人要等,或许等得到,或许等不到。可不管结果如何,只要她是清醒的,便愿意这样等下去。

      慢慢的,她也会耐着性子听华心在耳边唠唠叨叨。有一日她正给华心说着笑话,可说着说着便又觉得困乏,她歪着脑袋靠在榻上,眯着眼说:“我先睡一会,醒来再说。”

      华心不肯,强拉着她的手使劲晃动,神色复杂地看着她,“不行,不许睡。等你醒来又不知是几日后的事了。”

      骆小远有些无奈,只好强打着精神把笑话说完,可对面的家伙却一点也不给面子,始终不笑一声。她终究抵抗不住那浓浓的睡意,打了个呵欠,“我真的得睡了。”

      “不能睡!”华心眼珠子一转,恳求道,“再讲一个吧。”

      她翻了个身,打算无视那只在她身上使劲挠挠的爪子。

      “不要睡了,好不好?”挠着挠着,背后的小家伙又开始哽咽起来,带着发育期独有的嗓音哭起来分外别扭,“你最近睡得时间越来越长,大家都不敢告诉你,你之前睡了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每天只能给你灌一点点粥水,你看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再撑一会儿好不好?再睡下去,我怕我就再也看不见你醒过来了。”

      骆小远合着眼皮,小小的拳头使劲攒在一起,长久未修剪的指甲已经长到可以刮伤掌心。可即便如此,也不能抵挡住像毒瘾般缠绕着她的睡意。她好想不要睡,好想拍着身后少年的背轻轻安慰,好想不要大家担心。

      “都是段朗月那个坏家伙!是他把你害成这样的!都是他!”见骆小远始终背对着他,以为她已经沉沉睡去,只能愤恨地挥着拳头砸床,一下一下,越来越重,以此发泄心中的怨念。

      “好吵……”背对着他的人终于不满地发出抗议,尽管声若蚊蝇,可他还是听到了,“你的手不痛么?”

      “你没睡着吗?”华心停止咋床,欣喜地擦去脸上乌七八糟流下的不明液体,屁颠屁颠地蹭了过去。

      骆小远转过身子,伸手掏了掏耳朵,“你这么吵,我怎么睡得着。”她本应该要睡过去了,可当听到某人的名字时,那倦倦的睡意便突然像退潮的海水般卷了回去,仿佛全身通了电一般的又渐渐清醒起来。这个名字,已是她心头的一粒朱砂,只要轻轻一触,便会生疼生疼。

      她慢慢坐起身子,将华心微微显得青涩的身子抱在怀中,像从前那般轻轻抚慰着他,缓缓开口:“你不懂,其实段朗月他根本没有错。”话还未说完,华心便猛地直起身子,赌气似的把头扭到一边,“我不想听。”

      骆小远不理他,继续说下去,“正如你料想的一样,我早已知道自己可能会死。只是如果一定要借助一辈子的分离才能不死,我宁愿赌一次。人人都说我是异星,或许我身上真的有什么与旁人不一般的力量。”她哈地笑了一声,“可惜是我自不量力,非要与天斗。”

      华心依然不说话,可却把扭过去的头又转了回来,定定地看着她,目光中带着些许不可思议。骆小远虽看不见,可却也能感觉到对面这只狐狸的诧异,只是轻轻一笑,“其实那家伙曾经要把我赶走呢,可是我脸皮太厚了,赶不走呀。”

      “所以。”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那只凑得很近的狐狸脸,“真的不怪他。”

      华心怔了怔,随后又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可他现在还不是弃你而去。”

      说完这句话,他便有些后悔了。骆小远沉默着不说话,微微蹙起的眉心昭示着她似乎在思索些什么。华心正欲开口挽回,却见她突然又笑了起来。这个笑容似乎与之前强撑起的笑容有些不同。分明是相似的弧度,可这一笑却宛若澄澈溪水中那一弯静好的月光,又似料峭寒冬中悄然绽放的一朵花,明媚得不可方物。

      她有些神秘地凑了过去,轻轻开口:“我相信,他不是要离我而去。”她是真的相信,那个爱装腔作势的家伙一定是去找了法子救她了。她被他骗过那么多次,这一次,她决定相信他。

      华心愣愣地看着这个笑容有些傻了。

      兴许是好久没有说那么多话了,她有些开心,觉得身子要好了许多,便摸索着下了床。等华心从发呆冒傻气中回过神时她已经在地上开始蹦蹦跳跳地晃荡了。

      “你……你怎么下来了,赶紧上床躺着啊!”华心觉得自己快要昏过去了,唯恐她下一刻又突然昏过去。因流年考虑到她眼睛看不见,便将房中的一些大物件全部搬走了,只留下一些不会绊倒她的小东西。如今看来,倒是方便了她在房中造反。

      她慢慢地在房内踱着步子,轻笑着摇头,“让我走一会吧。”华心不敢拂了她的意,只能诚惶诚恐地跟在后面,以防出了什么闪失。她一遍慢慢挪动着步子,感受着赤脚走在石砖上的温润触感,仿佛有一种淡淡的愉悦自脚底向上扩散着,“好久没有下床了,踏在地上的感觉真好。趁着我还有力气,能走一会便是一会吧。”

      华心顿住脚步。明知她看不见,却还是偏过头,努力让自己快要溢出来的眼泪又流回去。

      自从她被华心带回七星山后,算一算已有好几个月没有下床好好走一走了。如今每走一步,她都格外珍惜,像是带着感恩的心般一步一步地数着。

      还记得在自己曾经生活过的那个年代,曾有人问过她:你将死的最后一日会做些什么。
      那时候的她无比天真,只是十分认真的掰着指头数一数相见的人,想做的事和想吃的东西。朋友笑她太贪心,不懂去粗取精,恐怕一日时间远远不够。
      如今当她真的面临一死,才真正想明白了这个问题。如果可以,她希望自己能够努力活下去,为了相见的人、想做的事拼命活下去。

      可是,这次是真的活不下去了呢。

      想着想着,她已来回踱了许多步,踏在砖上的脚掌开始冰凉,冷得仿佛已经失去知觉,那些愉悦的触感顿时变成一条吐着蛇信子的毒蛇自脚底盘绕而上,一步一步蚕食她身体的温度。那些方才还充斥着身体的精神似乎又开始一点一点消散,她甚至能感觉到这次的倦乏是来得那么凶猛,正以极快的速度吞噬着她所剩不多的力气。

      真快啊……时间终于到了吗?

      她停下脚步不再前进。

      身后一直紧紧相随的华心也跟着停下脚步,看着她笑,“是不是累了?还是躺在床上再休息会儿吧。等到明天恢复些力气了再,我再陪你去外面走一走。”

      “是啊。”她轻轻叹息,“累了呢。”

      话音刚落,她再也支撑不住,脚底一软倒了下去。

      “小远!”华心大喊一声,冲上去接住她下落的身子。

      眼前的女子身子瘦弱得仿佛枯木,似乎只要微微一用劲便能将她折断。她的双眸紧紧合着,脸色苍白得吓人,宛若初冬的第一场雪,泛着无尽寒冷的光泽。她突然晕倒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可不知为何,这一次他竟有一种十分不好的预感。

      “小远,不要睡,不要睡……”他以一种近乎笨拙的方式拍着她的脸,不止是想唤醒她的神智,甚至想拍出一些红润的色泽。

      可怀中的人已经没有一点反应了,伸手探过她的鼻端,只余一丝极为微弱的气息幽然盘旋着,昭示着她那仅剩的微薄生命力。

      华心不可抑制地哭着。他放弃了拍打,只是搂着那宛如枯叶的身躯坐在地上。他是不是该做些什么?可他究竟能做什么才能让眼前的这个女子醒来?他为什么这么没有用……为什么这么没有用。

      谁来帮帮她,谁来帮帮她!

      也许他强烈的呼唤真的感动了神灵。就在他束手无策时,紧闭的房门突然被狠狠推开,一道耀眼的光束猛然灌了进来,一股清淡的冷香幽然随风飘入,扫去一室闷气。

      猛然来的强光让他极为不适应,在短暂的闭眼后,他缓缓睁开。

      满目白光之中,天地万物仿佛都蒙上一层淡淡的白雾,只有一个焦点是清晰可见的。一身白衣如雪的男子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门口,碎碎点点的光芒染遍他的周身,仿佛真的有如一位天神突然降临于世,挽救苍生于水火。

      华心一时有些失神,可不过片刻顿时惊醒,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一般地摇晃着怀中的人,大声喊着:“小远,小远,你有救了!”

      男子自光芒下走出,清雅淡然的面容上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倦,微蹙的眉心显示出他显得与周身气质完全不符的焦灼。他快步走到那个已失去知觉的人身旁,搭脉诊断,蹙起的眉心愈发聚拢,神色凝重。

      他转过头,对着华心道:“把她扶到床上去。”

      华心忙不迭地点头:“好好。”

      此时的骆小远觉得自己仿佛是一叶扁舟,随波逐流,在沧海之上浮浮沉沉,没有终点。待到这叶扁舟终于负荷不起海上的风暴后,开始一点一点被吞没。当她以为自己真的要完全沉没时,突然有一滴十分沁凉的液体注入身体内,让她顿时恢复了些拼搏的力气。

      耳边似乎隐约又开始传入了些声音,她有些惊喜,看来自己还没有死去。然而下一刻,她又微微怔住。一个久违却十分熟悉的声音正在耳边缓缓响起:“小远,能听到我说话么?”

      她似是不敢相信地伸出手,凭着直觉握住离自己最近的那个人的手,轻声问:“是……师父?”

      被她握住的手轻轻回握了下,用力虽不重,却让人分外安心。

      “是我。”白沉点了点头,像从前那般为她捋过被冷汗沾湿而贴在前额的发丝,淡淡的嗓音中含着几分不常有的温情,“为师回来晚了。”

      “不晚,一点也不晚。”骆小远觉得苍天似乎待她有些过分的好了,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还能见到师父。纵然、纵然师父没有带回那株仙草,她也已经满足了。

      此时,除了为骆小远静静把脉的白沉外,床边还分别站着张容卿、流年,还有华心。

      白沉身旁放着一个锦盒,那只是一个用红木雕刻出些许花纹的普通锦盒,看起来并没什么特别之处。然而华心却盯着那个锦盒目光灼灼,似乎想用什么法术窥得其中秘密,看看究竟是不是那个传说中的长生仙草。

      他的焦急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白师父自从归来后,对于究竟有没有摘到长生仙草的事绝口不提,仿佛根本没有这回事一般。他望着骆小远毫无血色的脸,心内的焦灼越演越烈,然而除了干巴巴地等着别无他法。

      把完脉后,白沉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师父,张容卿则抚须不语,两人间心里都十分清楚,此时的骆小远已病入膏肓,根本无从挽救。看着她的模样,张容卿想起了自己的大弟子白墨堂,当初也曾因元气被反噬而受尽折磨,最终回天乏术,魂飞魄散。

      他暗叹一口气,终是不忍再看下去,转身离开了房间。

      流年见师父离开房间,心内也有几分猜度,但她还是把众人的疑惑问了出口:“师兄,你此行前去极南方向,究竟有没有摘到长生仙草?”

      一旁等候已久的华心立马竖起耳朵仔细聆听。而本乖乖躺着的骆小远也不由一怔,好奇起来。

      白沉似乎并不惊讶有人突然提起此事,甚至比他预想的还要晚了一些。他没有说话,伸手取过身旁的锦盒,如玉般温润白皙的手掌缓缓拂过盒身,似要打开却又在犹豫。

      在众人的等待中,他最终还是打开了锦盒。

      盒盖轻轻开启,一股幽然的白雾自其中扶摇而上,发出淡淡的香气。华心可以看见白雾缭绕间,有一株翠绿欲滴的叶子微微颤抖着,仿佛通灵性般带着羞怯,软软地蜷缩在一起。

      这……便是那株名为长生的仙草么?

      骆小远似乎也闻到了那股香气,这种香气并不浓厚,只是淡淡的一点点,然而正是这淡淡的一点点却让她顿时减轻不少痛楚,四肢百骸渐渐舒展开来,多了几分气力。

      华心最为沉不住气,抢先道:“既然已经有仙草了,那赶紧给她吃下去啊!”他想了想,又觉得不对,欣喜中带着些疑惑,“那究竟是这么生吃,还是要煎来吃?如果是煎药,那我最拿手了,交给我来吧!”他仿佛已经预见到骆小远生龙活虎的模样,开心得不能自已。

      然而白沉却只是看着锦盒中的仙草不语,仿佛拿在手中的盒子重如千钧,让他有些负荷不起。

      白沉与骆小远的手始终交握着,她能从他微微有些湿润的掌心感受到对方的犹疑与焦虑。看来,这株仙草一定是有什么问题,否则师父不会如此拖延下去。所以,她淡然笑道:“师父,有话不妨直说。”

      华心与流年一听这话,也明白了几分,脸色皆顿时一变。

      白沉眉眼微动,面色始终是淡淡的。他看了骆小远半晌,自知是瞒不住的,还是缓缓开口道出实情。

      原来他此行前去极南之地,魔尊千刹、也便是昔日的霞光仙子唯恐才刚刚相认的儿子遭遇危险便一道前往。虽听闻长生仙草生长于极南之地,然而此地崇山峻岭,地势极为险阻,要寻到小小的一株草并不容易。待他们搜索了多日后终于在一处名为南清池的白莲池旁寻到长生草,但在采摘过程中却遇见一直在南清池旁看守的神兽,且凶猛异常。就在二人合力夺草之际,突然有一仙人喝退神兽,助二人脱离险境。

      说来也巧,此仙人正是昔日霞光仙子的师兄,奉命守护于南清池边,看守池边的奇花异草,而那只神兽则是他的坐骑。得知他们前来索求仙草的目的,他答应相赠一株,然而他的要求却是希望千刹能够留在南清池旁潜心修炼,再入仙籍。

      千刹虽不愿离开才相认的白沉,然而心中却也明白自己这般剥得仙籍的身份留在他的身边有些尴尬。且自己儿子的心事她也十分明了,最终还是答应留下,换取这株十分珍贵难得的长生草。

      听到这里,骆小远不禁汗了一下。为了她这条小命,师父连自己的娘亲都搭进去了,她实在有些过意不去。

      然而故事并没有结束。白沉顿了顿,接着道出真正让他担忧和犹豫的事,“仙人在赠仙草时曾说,此草名为长生,确实有令人起死回生之功效,然而对于魂飞魄散之人却不能起到功效。”

      待他说完这句话,所有人都有一种被人迎头一击的感觉,皆懵在原地。

      魂飞魄散之人……骆小远偏头一想,这可不就是指的自己么?

      世事真是造化弄人。原以为自己是异星会免去一场灾祸,结果却把自己逼到绝境;原以为这一次可能无法度过难关了,却不料又送来一株仙草;而如今……她还是没得救么?

      说不失望是假的,心里仿佛有一块什么东西如裂冰似的崩塌殆尽,那仅有的一点小火苗也被呼啦一下吹灭。然而她转念一想却又想开了,假如世界上不曾有这样的仙草,又或者师父也不曾去过那什么极南之地,她岂不是一样要死?在这种极富阿Q精神的自我催眠下,她释然许多,正想开口说些什么缓解气氛,却又听到师父再度开口。只是这一次听起来却分外严肃,话语中隐隐含着些许挣扎的意味。

      “然而长生仙草虽不能令即将魂飞魄散之人起死回生,却能使其陷入长久的睡眠之中,保持不死。”他略停了停,轻喘了一声,仿佛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来,每一个字的吞吐都艰难异常,“小远,你愿意就这样继续活下去吗?”像一个活死人般陷入长久的睡眠而永远不能醒地活着。

      原来……是这样,骆小远歪着脑袋想,这才是师父真正犹豫和不忍的地方吧。尽管她可以活下去,却是用这样一种近乎极端的方式。活着,却仿佛活死人一般看不见也听不见,仅仅保留着可以证明她活着的气息。

      这样的状态应该便是植物人吧。

      她抱住慢慢蜷缩起的双腿,将下巴靠在膝盖上一动也不动。

      方才说造化弄人果然一点也没有错。如今有两个选择摆在面前,一个是魂飞魄散,一个虽然活着却永远也醒不过来,究竟……该怎么选?

      白沉看着这张近在眼前的面容,有些出神。那张瘦弱苍白的脸上露出认真的神情,似乎真的在考虑这个问题。尚记得从前的她只会胆小地躲在他身后,遇到不开心的事也会偷偷掉眼泪。如今面对生死,她不哭不闹,只是用在他看来极为冷静的态度去思考。

      “这是什么破草?”被白沉的一席话打击得一直愣在原地的华心终于意识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一拳捶在墙上,两只耳朵因愤怒而剧烈地颤抖着,“长久的睡眠和死了有什么区别?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

      此话一出,房内顿时陷入一片寂静。华心沉默了片刻后方知自己说错了话,他有些惊慌地看了一眼骆小远,又赶忙解释:“小远,我是不那个意思……”

      骆小远没有吭声。事实上华心说的并没有错,这也正是她不知如何作选择的原因。这样活着,真的生不如死呢。她苦笑地扬起脸,略显空洞的眼睛毫无焦距地望着前方,似是在做最后的决定。

      “我决定……”她舒出一口气,缓缓开口,“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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