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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真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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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地林荫葱葱,树木繁茂,偶有夜鸦飞过,发出可怖的叫声。近处山峦交叠,因夜幕而尽数笼罩在黑色之中,偶有风拂过,竟似一只潮湿的手掠过肌肤,惊得人鸡皮疙瘩落了一地。骆小远敏感地感觉到此地阴气撩重,煞气十分之浓,只想赶紧折身而返。可才一转身,便赫然看见山坡斜面之上竟有绿色的火光晃过,乍眼一看竟像许多人影在四处游走。她壮着胆子走近一看,才发现这背山之处竟有许多墓碑,甚而这些石碑上还没有镌刻名字。
她这才想起段朗月曾在忘忧谷中指着不远处的山告诉她那是乱葬岗。难道说……她不会这么倒霉吧,随便选了一条路都能走到这里。她赶紧双手合十,对着这片山岗上的孤坟乱墓念念有词:“前人莫怪,前人莫怪,我不过是匆匆路过,这就速速离去。”
她低着头转过身,脚下却不敢耽搁,只期望尽快走出这片乱葬岗。可越是心急,反倒越找不着返回的路。兜兜转转的竟在这片山岗里晃悠了许久,甚至还不小心撞倒几块本就不稳的立碑,惊得四周鬼火乱窜。正不知所措时,她脚下又踢到个什么东西,疼得脚尖发麻。原以为又是墓碑,可低头一看却是一柄正插在土中的剑。
看此剑的样子,不知经历了多少年的风吹雨打,竟已锈迹斑斑,不过与众不同的是,这剑柄上还贴了一张符纸,只是依骆小远的道行却看不懂符纸上的经文是什么。她见那剑身虽已被腐蚀的看不出原来模样,却也不敢造次,便想着将其拔起来看看是不是什么宝贝。正要动手,一群栖息在黑暗处的黑鸦突然齐刷刷得从角落中飞了出来,顿时向她攻击而去。她心下一惊,急忙就地打滚避开。仓促间,虽闪过大半,却还有部分利爪擦过她的脸颊,刮出道道血痕。
“你的胆子倒比我想象的要大得多。”黑暗处,有一个声音响起。
骆小远一惊,转头望去。顿时,月光突然透过厚重茂密的枝叶冷冷撒下,照亮了那一大片乱石林立的墓碑,其中一块石碑上站立着一红衣女人,眉心一颗红痣妖冶至极。
“是你……”骆小远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她若没记错,这个女人是玄冥谷的,而且,很不好惹。
“记性不错。”红染娇笑的用手捻着自己的发丝。她一身红衣似血,随风猎猎而起,张扬的笑容里满是杀机。
骆小远连退几步,望着她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她轻点脚尖,从石碑上空缓缓落下,在骆小远面前站定,笑着环顾四周,语带兴奋,“这里不好吗?白骨累累,尸骨遍野,连味道……都是那样好闻。”说罢,竟还深呼吸了一口气,满足地叹息。
“那你就好好享受吧……我先走了。”骆小远恶寒了一下,摸了摸自己发凉的胳膊便打算走人。
“你要走?”红染也不阻止她,只是站在原地对着她的背影笑道,“你不是来找段朗月的吗?”
骆小远停下脚步,回头看她:“他在哪?你把他带走了?”
红染一阵大笑,似是有些喘不过起来般的轻捶胸口,好一会儿才停下笑声,饶有兴趣地绕着骆小远转了几圈,说道:“我为何要将他带走?他一直都在,从来没有离开过。”
什么?他一直都在?骆小远赶紧看了看四周,可除了树影重重、阴气阵阵外,什么都没有。哦,不,还有眼前一个整天喜欢穿红衣的女人。她瞥了一眼这个说话阴阳怪气的人,暗骂:骗子。
“不信?”红染伸手想去触摸她的脸,却被骆小远躲开,她也不以为意,只是有些痴迷地看着她,叹息道,“如此娇嫩的皮肤,像花儿一样,若是毁了,不知道他还会不会这么喜欢你?”
骆小远有些糊涂了,哪个他?不过此刻她完全无心应对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正色道:“我要去赴一个很重要的约会,我看我会在这里迷路应该是你捣的鬼,请你撤了你的法术,让我走。不然,我就不客气了!”她抽出随身佩带的落华,紧紧握在手上。
一道剑气闪过,周遭的鬼火瞬间散开,红染下意识地退开几步,细长的双眼微微眯起,泛出冷冽的寒光,冷哼一声:“我想你要是知道你去找的是怎样的人,你便不会去赴约了。”
“胡说八道!”不知为何,骆小远隐隐有不好的预感,转身就走。
“段朗月就是鬼子,鬼子……”身后的声音突地响起,截住她离开的脚步,“就是段朗月!”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骆小远虽不再前进,却也没有开口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低着的头看不清神情。
开……开什么玩笑,段朗月是鬼子大人?这是她这辈子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了。她才不要相信!
“不信?那我可以把事实的真相,一件一件地告诉你!”
“你住嘴,我不想听!”
她再也听不下去了,猛的转身,将手中的落华剑脱手甩出。只见一道快如闪电的白光倏然窜出,直飞向对面正笑得十分得意的女人。
红染未料到她会突然出手,大惊之下急忙疾飞掠过,可避之稍晚,依然被落华的剑气伤到脚腕,身形一晃,跌落在地。落华在上空飞了一圈后又回到骆小远手中,她提着剑走至她身前站定,指着她道:“你再胡说我就不客气了。”
“我若不是有伤势在身,岂会容你在此地耀武扬威。”红染瘫软在地,捂着疼痛不已的脚踝,冷冷笑道,“你是不愿意相信,还是不敢相信?”
“你害过我,我为什么要相信你?”骆小远将剑凑近几分,指着她的脸道,“更何况,他们长得完全不一样,你当我是瞎子么?就算是易容,鬼子大人的眼睛可是蓝色的,我认识的段朗月却是黑色的,这也能假装吗?”
“你果然很天真。”红染扬起脸,道:“以鬼子之力,想要遮盖住蓝眸又有何难?”
骆小远定定地看着她,满面的质疑:“我不相信!”
她绝不相信,一个字都不要相信。她怎么可以相信那个自称文弱书生的家伙是鬼子大人,他明明无财无貌,嬉笑没正经,还爱逗她玩。又总会在她最无助最难过的时候伴在她的身旁,陪她喝酒、赠她玉佩……他怎么可以是鬼子大人,怎么可以是她的敌人?
“你若仔细想清楚便可知道我所言虚实。他们同时在你的面前出现过么?他们除了样貌不一般,其它地方呢?你难道从未怀疑过吗?”红染继续说道,“他曾经也被你的落华伤过,不是么?”
落华?她看了看手中的剑,突然想起刑姑娘分娩的那个晚上,她第一次追踪至玄冥谷前。他确实是在她抽出落华时显露出几分不妥,可她记得他当时是说因太过劳累。难道,他是在骗她?
“还有上一次你在玄冥谷的桃花林中迷路,你以为是谁能预知你进谷、故而布阵拖延你查案?”
是他?
不错,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她会进谷。
“不可能。如果他真的是鬼子,那为什么要三番两次的救我,又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不可能,你骗我,你一定是骗我!”她还是不愿意相信,他如果真的如她所说,那他应该除了她才是,为何还会对她那么好。
红染眼中的闪过一丝恨意,转瞬即逝,面上却笑得遗憾,“他对你好,甚至接近你,都不过因为你是转世异星,于我冥界一统三界大有益处。”
他接近她原来是有目的的……为什么?她一直深信着的人原来一直在骗她。可,她与转世异星有何关系?
“什么转世异星?你在说什么?”她就知道这女人不可信,尽胡说八道。
“你还不知道么?你那师父也瞒得你好苦,我真是有些同情你了。”她啧啧地摇头,叹气。
骆小远咬牙,将手中的剑向前送了几分:“快说!”
红染侧头避开月下正泛着冷光的剑身,有些惧怕,应道:“六界之中曾有一个传说,传闻天象异变之际便有一颗异星降临,此星横空出世,握有浊世风云而变的命运。而你,便是百年难遇的那颗异星。若你的身份被揭晓,又何止是段朗月一人会接近你。”
骆小远握着剑的手在微微颤抖着。今晚实在太可怕了,这一定是个噩梦,可是……为什么还不能醒来?段朗月变成了鬼子,甚至连她自己都变成了人人争夺的什么狗屁异星。这个世界果然太疯狂了,根本不是她这么小的身躯所能承载的。
她收起落华,慢慢地退了一步,一言不发。
红染稍稍放下心来,缓缓站起身看着她,道:“段朗月接近你,除了要你替我冥界效劳外,还有一个私心。”
“什么私心?”她低着头,看不清神色,但言语间的绝望却清楚明白。如今于她而言,任何惊天的秘密都不再震撼,她只是反复问自己,为什么她相信着的人都会这样伤害她?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你可知你方才准备拔的剑下,是什么东西?”
骆小远转过头看了看那柄看起来不甚起眼的剑,说道:“你有什么想说的就一起说了吧,无须如此拐弯抹角。”
“小远姑娘果然是个痛快人,那我便告诉你。”红染走了几步,却不敢靠近那柄剑,神色似是十分忌惮,“这剑下曾经是一个死人,如今想必已是一副白骨。而这副白骨的主人……我想,你应该猜得到。”
骆小远看向她,心中一颤,失声道:“你是说……他?”
“不错!”
她不敢置信地再转过头去看那柄早已失了颜色的剑身,看起来就与破铜烂铁无两样,却在风雨飘摇中,牢牢地矗立了这么悠长的岁月。
是了,如果段朗月是鬼子,那么……他的确已不是一个人。
然而,她身为捉鬼师却直至今日才知道,与她朝夕相对的,竟然是个鬼......这果真是个天大的笑话!
“此剑乃是至阳之物,被其压制的鬼魂永世不得超生,就连死后也永远走不出这方圆百里。故而除了金和镇之外,他到不了任何地方,也报不了杀身之仇。此剑名为克煞,是数百年前便锻造而成的利剑,传闻除了异星之外,无人能拔出。”
骆小远接口道:“所以,他找上我,只是为了让我替他拔剑,解救他的魂魄,好让他去报仇,是么?”
“小远姑娘好生聪明。”
“你讲得如此清楚,我怎能不明白。”她有些累,问道,“你为什么要把这一切都告诉我?”
红染怔了怔,随后笑得嗔怪:“我自是不愿意看见小远姑娘受到欺瞒,才挺身而出的。”
“你绝无这么好心。”骆小远冷笑。
红染收起笑意,随手摘了一片叶子在手中把玩,道:“你管我这么多做什么?只要你知道了真相便可,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又有何好问的。”
“好,他在哪里?”
红染停下动作,十分诧异地看向她:“你还要去找他?”
骆小远道:“我不可能听你一面之词。把你布下的阵法撤了,我要离开。”
红染还欲说些什么,骆小远将手中的落华举了起来对着她,她只能作罢,说道:“好,我就让你问个明白!”她红袖一扬,方才还繁茂的大树顿时向两边退散开去,脚下渐渐露出一条清晰的道路,“从这条路走便直通忘忧谷。”
“多谢!”骆小远收剑转身,朝着这条路走去。
这一路行去,早已不复她来时的欣喜心情。脚下的路宽敞平坦,可每走一步都觉得十分艰难。越靠近约定的地方,她的心便会沉下一分。如果他承认了,她该怎么办?如果他不承认,那么她是不是该相信他?好想逃走……
这条路果然不错,走了不过半盏茶的工夫便走出了树林。她站在山坡上远远的望过去,那方动人心魄的湖泊在月光下波光粼粼,柔美至极,只是曾经盛开的荷花如今已成残荷,只有几朵依然开得酴醾灿烂,在那一大片的萎靡中显得格外撩人。
湖边的木板桥上有一人背对而坐,手边还有几个歪歪扭扭排列着的酒坛,有些似是已经空了,有些却还封着口子,是满的。
他在等她,而且看样子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她甚至感觉到如果她再不来,他便会怒气冲冲地赶回镇上的衙门去逮她。
想到这里,她低头笑了笑,终是走了过去。
她踏上木板的第一步,桥上的人便转过了脸,微醉的面容上先是疑惑,可不过一瞬便绽开暖暖的笑意,“你来了。” 漫天的萤火虫在他的周身飞舞,一点一点的碎光好像天上落下的星星,耀眼夺目,可即便是这样美丽的荧光却也不如他那微醺的笑容好看,似乎满满地凝在一起,再也散不开来了。
骆小远慢慢走过去,随意掀开一个酒坛的纸封,闻了闻,酒的香气徐徐飘散开来,芳菲醉人,只可惜……她摇了摇头,轻声道:“不是忘忧。”
段朗月笑了,“你真以为忘忧是什么廉价酒么,上次饮的几坛已是婆婆大度了。”
“可是没有忘忧酒……”她放下酒坛子,说道,“怎么忘忧呢?”
段朗月看着她,有些不解,“上次用来忘却烦忧,这次,你又想忘了什么?”
她扬起脸,定定地看着他,一字一字道:“忘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