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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局外 ...

  •   男人没料到刚才还对他嬉笑抱怨的小姑娘一下子就撕破面皮了,只得小心赔笑:“姑娘怎么动不动就拔剑指人呢?这习惯可要不得啊!我方才不是都说了嘛,我与许多人为了逃开征兵所以躲进来的。”

      “你说不说!”骆小远又把剑往前送了几分。

      男人见她根本不吃这一套,这才收起笑,憨厚的声音也变得凌厉尖刻:“小姑娘这是要杀人了?”

      “我不杀人,只杀鬼!”她没有要放下剑的意思。
      这个人纵然不是鬼,也是在装神弄鬼。除了百鬼林的那些鬼东西,谁还能这么清楚林子里的路?师父都未必能做得到。而且她若没记错,师父曾告诉过她林子的东边是百鬼林的心脏,是百鬼聚集的地方。这个人处心积虑要把她带去那里,显然没有安什么好心。

      男人一身粗布麻衣的打扮,长袖挽起,露出结实黝黑的胳膊。偶有几道皱纹的脸看起来很是老实巴交。可如今那微斜着的眼睛却透露出不善的意图,森森的白牙衬托着狰狞的笑意。

      “本来还以为能多瞒你一阵,没想到这么快就被看穿了。看来不做人许久,也未见有什么好玩的地方。你若要杀,那就杀吧!”男人突然森森一笑,一对黑白分明的眸子突地一翻,再睁开时就只剩下眼白,吓得骆小远倒抽一口气。

      这情形委实古怪。此人有影子,脚步声也不小,可这番举动又昭示着他并不是人。而且,此人又站着不动,还嚷嚷着要她杀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骆小远举着剑,却又敢往下判断,只是举步不前。

      “你不杀我。”那男人依旧眼白翻起,笑得狰狞恐怖,“我可就要杀你了!”

      说时迟那时快,男人纵身一跳,身形笨拙地向骆小远扑来。小远原以为对方要用什么法术制服她,哪知这种徒手搏斗的方式根本就是寻常人之间毫无章法的打架嘛。她堪堪避过那人的双手,边跑边喊停。可那人哪会听她的,只是一边发出瘆人的阴笑,一边有些僵硬地奔跑着。

      骆小远毕竟是个身量不高的女子,体力自然比不过这个看起来身形魁梧的男人。两人一个跑一个追,许久后,她终于跑不动了,靠着树喘气:“你别过来了,再过来……我这把剑可就不长眼睛了。”

      像是怕对方不信,骆小远还赶忙抽出剑,直挺挺地横在身前,以图挡住男人的攻击。可谁知,那男人竟像故意不要命似的冲了过来,就似未看见那把明晃晃的剑一般,直朝着自己的胸口撞去。

      骆小远无语,心想这个人是真的不要命了吗?

      恰在此时,不远处突然响起师父的声音:“收剑,莫伤人!”

      她瞥过眼,便见师父与流年双双出现在林子里,正急急地朝着自己这边赶。她见此人已冲至眼前,收剑已是来不及了,只好硬生生地把剑移下几分。剑身虽未刺破对方胸膛,但也堪堪划过了他的腿骨,渗出一道血痕,但对方却未见一丝痛色,依旧执着地扑了过来,两手交替地紧紧掐住骆小远的脖子,越掐越用力,狰狞的笑声也愈加嘹亮。

      白沉足下翩然,赶在骆小远就快断气时将一张纸符贴在男人的身后。只见男人立时眼白褪去,双目又恢复黑白之色,手下也逐渐失去力道,扑通一声摔在地上,昏了过去。

      骆小远也不见得好到哪去,脚下一软也跟着要倒下去,白沉身形一闪,将她扶住,双眉紧蹙:“你怎来了?我不是让你留在山上吗?”

      她嗓子口火辣辣的,说不出半句话,只好手舞足蹈地表示自己不放心,却又表示的不清不楚、乱七八糟的,看起来分外滑稽。白沉按下她乱动的手脚,未说什么。流年走过来看了看昏过去的男人,对着白沉道:“我们果然未料错,他们便是想借着流民的怨气收为部下,如此一来,又不知有多少无辜百姓受到牵连。”

      骆小远有些缓过劲来了,却还是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只好指着地上躺着的人问:“这究竟是人是鬼?说是鬼又不像,说是人却又不怕死。”

      白沉双目微沉:“是人。”

      “是人,却也是鬼。”流年似乎有不同的意见,“他们本身是人,也就是那些因怕被征兵而逃上山的流民。但他们逃错了地方,偏偏逃到了这里。百鬼林中的鬼感受到了流民们的怨气,故而附上他们的身。所以方才你举着剑,他看来并不怕,是因为你杀的只是流民的身体,却伤不了这些鬼半分。”

      这些话,骆小远虽一知半解,却也听得懂。就好像孙悟空三打白骨精,打的是只是白骨精附身的一家三口罢了。

      流年继续解说:“流民的怨气实在太重,才会给了这些魑魅魍魉可趁之机。这些人若被他们控制住,后果不堪设想。倘若你那一剑刺下去,他们也未有什么损失,只是为冥界新添了一个怨气厚重的魂魄而已。”

      骆小远不敢想象附身一说,她那一剑若真刺了下去,她杀的便不是鬼,而是人了。如今才觉得有些后怕,握着落华剑的手也不断哆嗦着。

      白沉走到那昏厥的男人身旁,撕下他身后的符纸,又单手点下几处穴道才见他幽幽转醒。可男人才一睁眼看见他们,便吓得大喊“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看来这男人是被吓坏了。白沉与流年一道上前将前因后果细细说明后才见他渐渐平复下来,只是眼眸中的惧色还没有完全退却,只是兀自说着:“我与我的兄弟们逃进来时原以为寻了个安静的好去处,哪知道这里才是地狱。到了晚上就有好多脏东西涌过来,我的几个兄弟被带走了就没回来过。我们想逃,可是却发现进来了却逃不出去了。我只记得有一天夜里我实在受不了这个鬼地方了,就想着要逃走,可才走了没多久,眼前一黑就昏过去了,之后我虽然感觉自己还在走路,还在说话,可这身子倒不像是我的了。我那个急呀!”男人抓了抓脑袋上的头发,“听这位师傅一说,我果然是被附身了。真他妈晦气!”

      流年问:“那你还记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出过百鬼林?”

      男人想了想,很肯定地回答:“虽然身子被控制了,可我还是有些知觉的,就像刚才那个姑娘拿着剑要杀我,我还是有些印象的。我肯定我还没出过这林子。”

      骆小远听他说到自己,不由翻了个白眼。这哪是她要杀他,是他自己不要命地扑过来的。

      流年听闻他这么说,倒了松了一口气:“那还好,尚未出什么大乱子。”

      白沉亦点头:“魂魄与人的身体需要磨合,看来这些鬼魂暂时还无法完全驾驭他们的身体,尚未来得及出这片林子。只要还未出去,便有机会挽回。”

      男人听他们这么说,自然忙不及地将其他人分布的方向和盘托出,不过他是再也不敢继续待在这片林子里了,连忙问清了出林子的方法就逃命去了,连受伤的腿骨都不再理会。白沉不敢耽搁,想跟着男人所留下的线索继续找寻其余人的下落,流年自然是跟随左右。至于骆小远,才爬起身便听白沉对自己说道:“你不许再跟来了,速速回去。”

      骆小远见身旁的流年一身清爽地立于师父的旁边,从容翩然,顾盼生辉,那气度丝毫不亚于如谪仙般的师父,真是般配的很。心里一堵,愈发不愿意回去了,嚷道:“我要去,一定要去的。你若不让我去,我就偷偷跟着。”

      白沉薄唇一抿,正要开口却被流年抢声先道:“师兄,小远若要去就随她吧,若遇见危险了,我自会护她周全。”

      白沉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骆小远,这才没有反对,转身朝深处走去了。流年回头对骆小远点头笑了笑,也跟上了。惟独骆小远慢吞吞地走在最后面,心里面颇不是滋味。

      口气真大!什么叫护她周全?谁要她护她周全啊!她自己能保护好自己,关键时刻指不定还是谁护谁呢!

      虽然心里腹诽着,可脚下也不敢耽搁,一路上紧紧尾随着他们二人,就怕有什么东西跳出来又吓她一吓。

      越往深处走,腥臭的味道就愈加辛烈,而雾气也愈益浓重,每走一步都需极为小心,只要稍踏错一步便会深陷泥沼,抑或是误入鬼林深潭。而此时的百鬼林倒不似方才初进时的那般安静了。在烟雾缭绕的背后,仿佛有许多双眼睛正虎视眈眈地望着他们三人,空气里传来隐隐约约的呼吸声,粗重的,轻浅的,甚至觉得有人正在自己的耳边吹气。

      骆小远吓得想闭上眼睛,却又不敢闭。正紧张时,手背处突然覆盖上干燥却清凉的手掌,抬头去看,不知何时师父已放慢脚步走到她的身旁,牢牢地抓住她的小手。骆小远心里一甜,正要笑出来却听师父声音平淡:“你若再如此魂不守舍,下次便不要再来百鬼林了。”

      骆小远心一沉,那正要咧开的嘴角给硬生生地止住了,并迅速向下垮去,神情变化不可谓不迅速。

      流年瞥向那牢牢牵住的两只手,眸色一暗,转瞬即逝。

      他们又走出未多远,白沉掐指一算,抬头看向四周,突然出声:“既然各位已齐聚于此,不如速速现身,归还了他们的身形,放他们离去。”

      白沉话音刚落,林子周围赫然响起许多笑声,那尖锐的笑声倒不似平日里骆小远常听到的那种鬼哭狼嚎,只是粗狂中略带些古怪,听起来不阴不阳,不伦不类的。她猜这些笑声说不定便是那些暂时寄居在流民身上的鬼魂发出的。

      笑声久久不息,大家都有些不耐。流年敛目不语,抽出一直背在身后却尚未出鞘的青剑,向上空一抛,口中大喝:“破!”

      只见这柄青剑周身泛着青色的光芒,腾空直竖于半空之中,发出幽幽的剑鸣声。此剑不似小远那把落华来得低调内敛,那通身的青色光华恰似是漫天霞光初绽,万丈耀目,又若青海碧浪腾起,浩淼烟波。隐约间甚至能看见一条青色巨龙盘旋于剑身,正冲天怒吼,入云长鸣。

      霎时,厚重的雾气在耀眼的青光下,就像被扎了针的气球般,迅速退散下去。而青剑的光芒亦逐渐收敛,直至又恢复成平时的样子才倏然下落,回到流年的手中。

      骆小远尚未来得及感叹这柄还不知道什么名字的剑居然如此厉害时,便被周围因厚雾散去而陡然出现在四周的人给震了一震。

      约摸二十几个平民装束的人正齐刷刷地手执武器围在小远等三人的周围,说是武器,其实也不过就是锄地的耙子以及已经有些生锈的大刀。他们整齐划一地分布在四周,似早已埋伏于此,蓄势待发。

      说他们是人,其实也不尽然。

      他们的脸上无一不嵌着一双双毫无神采的双眼,以往黝黑结实的皮肤此时看来分外苍白,那一张张早已皲裂的唇中都含着嗜血的舌头,正不安分地朝外面吐露着。而四肢的挪动看起来也十分吃力,就似被操控的木偶,用四个字来形容,便是行尸走肉。

      “师兄,怎么办?”流年将青剑横举在胸前,退至白沉的身旁。

      白沉似也在考虑:“照此情形来看,魂已附体多时,我带来的符咒未必有用。”

      此时,一流民手脚僵硬地从人群中走出来,空洞的眼珠子转了转,笑得十分刺耳:“小道士,你不是总喜欢到百鬼林来驱鬼吗?我现在就站在这里,有种的你就过来一剑刺死我。现在站在那做什么?你不过来就是孬种!”

      这简直就是挑衅!

      白沉不语,骆小远却有些受不了:“我现在就一剑刺死你,废话这么多。”

      她举着落华剑就要冲过去,白沉却一把拦住,呵斥道:“胡闹!收起你的剑,退回去。”

      骆小远咬了咬唇,只能退回去。

      这些恶鬼虽不惧怕他们的袭击,可毕竟留着这些流民的身子有用,也不敢贸然上前找死,只是徘徊在四周,伺机而动。

      白沉环顾了番四周的情形,颔首思量。百鬼林曾在数百年前得一高人布阵,设下结界,因此林中之鬼虽数量众多,怨气甚重,可从未有机会出去为祸人间。但他们若附身于人体中,此结界就形同虚设,再也拦不住这些魑魅魍魉的野心。

      他似是下定决心,转身看向流年:“阿九还记得离魂咒吗?”

      流年闻言一怔,迅速抬头看向他,摇头拒绝:“不行!”

      白沉决心已下:“除此外,别无他法。”

      骆小远听着他们俩一言一语的,好像打哑谜似的,一点也没听懂:“你们在说什么啊?什么离魂咒?”

      流年没有理会骆小远,依然对着白沉摇头:“离魂咒自伤极大,且容不得半点分神。当初师父教我们此法时只说能以一敌一,如今有二十几个流民附身,你如何能抵挡的过来?”

      白沉闻言一笑:“不还有你在吗?”

      流年还想劝阻的话统统被他这一句话给尽数堵在喉口,千言万语终只化成一声轻叹:“你总是这般固执,我拦都拦不住。”

      “这些附身之魂虽多,可困于人体中也使不出丝毫法力,我自是相信以你之力对付他们不成问题。”

      白沉说完,突地跨前一步,吓得众附身的恶鬼们纷纷退后一步,因动作僵硬还撞在一起,看起来很是可笑。但他也仅仅只是跨前了一步,便一撩前袍,居然席地坐了下去,惊得众鬼莫名其妙,不知他在搞什么名堂。

      流年也向前行了一步,挡在他的身前,回眸一笑:“师兄放心,我定不会让他们伤你分毫。”

      白沉向着她颔首一笑,浅尝辄止。
      骆小远依然没有看懂他们这番举动是什么意思,也没有人告诉她是怎么回事。她只是呆呆地站在一旁,看着师父与流年两人的配合默契十足,那一言一语,一笑一回眸都是她这个呆瓜不曾到达过的领地,硬生生地把她排挤在外面。此时此刻,她终究是个局外人,是个多余的观众。

      原来曾经的幻想不过都是她的奢望,她从来都不是那个能够与师父并肩的人,从来……都不是。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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