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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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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青就叫野青,姓野名青,野青把自己28年的人生分成两部分,前14年除去从出生到四岁不认识藤真健司的这段空白,基本上幼儿、童年、少年这三个不同时期,她的生命里都摘不出去藤真健司。
1984年野青三岁,这一年她跟着母亲从老家到了父亲工作的城市D市,两地相隔不到1000公里,以现在的城市轨道交通速度来看,这点距离不算什么,但在当时小小的野青来看就像是跋山涉水,虽然三岁的野青可能并没有什么记忆,但成年后的野青在努力回忆四岁之前的记忆时也会有模模糊糊的印象,为什么是四岁之前呢?因为在四岁这年她认识了藤真健司,无论野青的心情是怎样,她的父亲母亲总算结束了长达三年的两地分居状态。
野青的快乐童年全部都是藤真健司给的,这一点也不夸张,在没有藤真健司的那一年里,野青的生活可以用糟糕来形容,三岁的小娃娃还没有到入幼稚园的年龄,母亲身体不好常年不是在医院就是在去医院的路上,母亲带着野青从老家来到D市有一大部分原因是需要看病,最夸张的一次是在医院住了六个月,久到野青差点忘了母亲的模样,父亲要工作没法带着野青,把她放到邻居家里她会一整天一整天的哭,哭到邻居实在没办法带着野青去找她工作着的父亲,父亲没办法只好工作时也带着野青,最久的一次是父亲出差带着野青,工作结束回到家时家里的锅都发了霉。
D市是个海滨城市,依山傍水,这里的依山傍水不是形容词,而是真正意义上的依山傍水,比如野青的家打开后面的那扇窗就可以看到山上的柏松,门前到海岸线的距离步行10分钟,即使是这样好的环境也没给幼小的野青带来什么好心情,直到藤真健司的到来。
藤真健司来D市的这一年是1985年,也是藤真健司的母亲自己带他来的,来找藤真的父亲在这里住下,藤真的父亲和野青的父亲在一起工作,多么相似的经历,像是命中注定的缘份,唯一不同的是藤真的母亲身体很好没有缺席过藤真的童年,藤真的父亲和野青的父亲在一起工作,藤真的母亲自然就和野青的母亲也成了好朋友,藤真和野青成了名副其实的邻居,对门,野青的母亲身体在这一年稍稍有好转,但是在医院的时间也比在家里的时间长一些,野青有了去处,就是藤真家,野青的父亲也不用再在工作的时候分心照顾野青,在野青四岁到八岁的这几年里,野青在藤真家住的时间要比在自己家住的时间长,在懵懂的幼年时期,她跟藤真家人的感情超过了和自己家人的感情。
五岁的藤真和四岁的野青第一次见面会是怎样的呢?不说名字其实就是一个五岁男孩儿和四岁女孩儿的天真无邪,不过藤真比一般的孩子早慧,换成俗话就是比一般同龄的孩子聪明,例如他用一块雨花石就轻轻松松赢了两人第一次见面打赌谁先知道对方叫什么名字就算谁赢这样有点幼稚的小小游戏,女孩儿还在气鼓鼓的说你不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我就不告诉你我叫什么名字,藤真已经瞪着大眼睛跟女孩儿说:“我已经知道你叫野青了,你输了哦。”
女孩儿又气鼓鼓的说:“不许叫我野青!”
藤真反应快:“行,那我叫你丫头。”
孩子就是孩子,前一秒还气鼓鼓的野青,后一秒就拽着藤真去玩儿了,在四岁野青的概念里,藤真是她第一个在一起玩的小伙伴,并且拥有了她的专属名称:藤真哥哥。一叫便叫了十年。
这一年五岁的藤真刚好到了入园的年龄,四岁的野青还没到,但是她离不开藤真,像小尾巴似的粘着藤真就跟着藤真去了幼儿园,就这么着,小藤真一岁的野青稀里糊涂的就和藤真成了同一届学生。
在野青能回忆起来的她和藤真从小屁孩儿长到少年的这一段漫长岁月里的故事,诸如上房揭瓦、捅马蜂窝、到别人家园子里摘樱桃被狗追得满街跑等等等等都不算能独立成章的故事,这些都只能算小段子,但野青的快乐童年恰恰都是这些点点滴滴编织起来的,有快乐就有不快乐的时候,成年后的野青时常在想何其幸运她的童年有藤真健司。
能独立成章的故事大概都是野青记忆最深的,例如一次父亲喝醉酒喝到胃出血,母亲慌得六神无主,藤真的爸爸二话不说背起野青的父亲就去了医院,藤真的妈妈陪着野青的母亲也去了医院,忙乱过后留下的是屋子里的一片狼藉,谁也没有在意小小的野青,那一年她刚7岁,当天黑下来的时候,她连灯都不敢开,藤真进来的时候,她缩在屋子里的墙角瑟瑟发抖。
“丫头!”藤真把她从墙角拉起来。
“藤真哥哥!”7岁的野青紧紧箍住藤真的胳膊,呜呜咽咽的哭起来,她是真吓到了。
“别怕,丫头!”
8岁的藤真已经有了小小男子汉的气势,在当时7岁的野青看来,他可以保护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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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真10岁的时候生过一场病,高烧40度不退,藤真妈妈拉着医生哇哇的哭:“不能让我的孩子烧傻了啊!”1990年广谱抗生素中的头孢类抗生素刚刚投入使用,当时还普遍流行青霉素退烧,可偏偏藤真是过敏体质,皮试过后不能用,小人儿烧得通体通红,意识模糊,医生用了物理降温,一遍遍往他身上擦酒精。
藤真妈还在哭:“我孩子要是烧坏了,我也不活了!”藤真爸也已经没了往日的优雅沉稳:“你能不能别哭了啊!哭能解决问题吗!”
9岁的野青趴在藤真的床边,一遍遍的叫他名字,特轻:“藤真哥哥……藤真哥哥……”大人们的争吵声也没能影响到野青,孩子的思维里,这样能叫醒藤真。
藤真的嘴动了动,野青看见了,凑上前去仔细的听,大人们还在争吵,野青费力的听清楚了藤真说的是什么,转过身就跑出了病房,一路跑回家。
“妈,给我点钱。”野青进门对母亲的第一句话。
“干什么?”野青的母亲吓了一跳。
“买苹果。”
“现在哪有卖苹果的啊!”
“有。”
野青跟母亲的话很少。
“嗯,行吧。”母亲没有再过多的问,可能问也不会再问出什么。
野青拿着母亲给的钱辗转了三四个地方买到了她想要的苹果,回到了病房,小小人儿提着与她不符的一大袋子苹果,藤真爸和藤真妈都愣了。
“藤真哥哥说他想吃苹果。”野青的一句话藤真妈又忍不住哗哗流泪。
日后,藤真靠在病床头啃苹果的时候,一边啃一边揉着野青的头:“嗯,丫头长大了,懂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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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真健司在初中时就已经显现出校草的威力了,校初中篮球部的主力,品学兼优,长得好,老师眼里的香饽饽,尽管野青和藤真健司不在一个班级,但是她却成了女生们给藤真健司递情书的最尽职的传信员,试问谁有那个勇气到藤真健司面前告白?羡慕也好嫉妒也罢,对藤真倾慕的女生们都知道只有野青能和藤真说上话,不止能说上话放学还会一起走,不止会一起走还会坐在藤真单车后座上,这是什么没有天理的VIP待遇!哀嚎归哀嚎,女生们想要接近藤真,没有任何渠道只有通过野青,野青来者不拒,递个信而已又累不死人,野青对自己这种在他人眼中的VIP待遇没有过多的感觉,在她和藤真的世界里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小时候去幼儿园如果没有藤真每天带着她去,她铁定会迷路,从幼儿园起藤真就带着她上学放学,早就成了野青生活里的组成。野青有一段时间搞不明白平时在家里皮的能上天的藤真是怎么做到在人前像个高贵王子的,虽然他长得就是个王子模样,13、4的少年,在别人还带着从童年跨到少年转型期时的一些稚气时,藤真已经有了少年人少有的沉稳气质。
野青把厚厚一摞贴着红心的粉色信封塞到藤真挎在左手位边的书包里:“今天的。”
“没功夫看,丫头,想不想考翔阳高中?”
藤真蹬着自行车,干净的白色衬衣校服被风吹起来一鼓一鼓的拂着坐在后座的野青,只不过那个时候的野青还没有情窦初开的概念,在野青的眼里蹬着自行车每天带着她上下学的藤真健司和小时候带她上房揭瓦、带她捅马蜂窝、带她去别人园子里摘樱桃然后被狗追得满街跑的藤真健司没有区别,所以在他的白色衬衣校服被风吹得鼓到她脸上的时候她能很自然而然的抓起衬衫后摆给他往后裤腰里塞,一边塞一边还嫌碍事。
“翔阳?重点,你考得上我不见得考得上。”野青叹气。
“想考就跟我一起努力。”藤真使劲蹬着自行车,这段路是上坡,有点费劲。
野青见他蹬的费劲,跳下车来,双手握着自行车后座架子帮他推:“我今天回家跟我妈说给我买个自行车吧。”
“高中吧,高中再买,也许高中我就带不动你了。”藤真说。
“我又不胖。”野青小声嘟囔了一句。
“嘁!我嫌你了?”藤真耳尖,小声也没逃过他的耳朵。
自行车刚好推到坡顶,藤真单脚支地,转过头:“上车,丫头!”
夕阳的余晖落在藤真身上,金灿灿的,衬得他整个人说不出的美好,野青有一瞬间呆住,又想起了他书包里每天被自己带回来的那一摞摞沉甸甸的情书,怪不得呢。
“干什么呢,丫头。”藤真揉了下野青的头:“上车啊。”
“呃……哦。”野青重新又坐到他自行车后座,下坡,冲得快,野青不得不紧抓着藤真刚刚被自己塞进他后裤腰的衬衣,“噌”的一下又给拽出来了,野青哭笑不得。
每天上学放学的这段上下坡路今天好像被赋予了什么重要意义,坡顶像分水岭,分开了上坡和下坡的野青。后来野青想,也许那只是碰巧打开了自己心里一处连自己都不曾觉察到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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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三,野青没能等到她和藤真一起考翔阳高中,父亲调动了工作,要离开D市回老家,野青也不得不跟着走了,少年之间的分别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过,倒是藤真的妈妈拉着野青的母亲絮絮叨叨还流下了不舍分别的眼泪,毕竟做了十年的邻居和朋友,野青有话想和藤真说,但始终没说出来。
野青带着小小的遗憾和父母离开了D市,像11年前她来时那样,回去的路在14岁的野青看来依然像跋山涉水。
1995年,能用到的通讯工具少得可怜,给藤真写过两封信后,在野青升到高中那年就彻底断了联系,野青也不再写信,那些信就像在汪洋中漂走的一片片孤零零的叶子,不知道会漂到什么地方去。
少年时没有经历过的刻骨铭心在野青成年后爆发了,有一段时期她疯了一般想念藤真健司,这就是友情变成爱情的可怕吗?哦,只是单方面的,野青颓然。
野青大学考到了美术学院,母亲捏着她的成绩单控诉这个成绩应该能选更好的学校,野青不理。
野青在素描课上画阿古里巴、在速写课上画模特的时候脑子里想着的是藤真健司,尽管她能把石膏像画到老师给她打到90分以上,把速写模特画到老师说她形抓得最准,她依然画不出藤真健司的半分眉眼,因为她发现她不知道18岁的藤真健司是什么样子,20岁的藤真健司是什么样子。青梅竹马?呵,这也算青梅竹马吗?野青自嘲。
21岁,野青大学毕业,野青毕业的那年正是互联网飞速发展的时候,美术学院毕业的野青没有做美术相关的工作而是进了互联网相关行业,忙碌的工作占用了野青大半的时间,渐渐的藤真健司也在她心里越来越模糊,遥远得像海平线上的夕阳。
一次偶然的机会,野青在Pairs网上意外的联系到了分开了14年的藤真健司,聊天中得知了藤真健司的很多,他考到了翔阳高中,一直在打篮球,做了队长更是学生教练,大学在深泽体大,毕业后到中学做了体育老师,他优秀的人生履历像他的人一样闪闪发光,聊起小时候的事,那些点点滴滴14年后变成了文字在两人之间交流,唯独没有聊到感情,野青不想问,或者说野青不敢问,是一种明知而不敢问的心理,在确认了藤真搬家后的地址后野青决定去看一看他。
今年她28岁,藤真29岁,并不遥远的不到1000公里的距离却隔开了两个人14年之久,她想把14岁时就想说出口的话对藤真说出来,她想把遗憾补齐如果能的话,站在藤真家的门前按响门铃,看到出门迎接她的两个人时,她就知道她没有机会了。
他高了许多,大概178公分的样子,少年时与他一般高的野青现在到他的肩膀,眉眼也一如少年时那般清秀,不曾改变,栗色的头发到眉毛上方,盖过额头,野青不知道他左额头那里有一道疤。
“丫头,叫嫂子。”藤真依然像年少时那样喜欢揉着她的头顶说话。
“嫂子。”野青很乖巧或者说毕恭毕敬地叫了一声嫂子。
野青知道自己长得很好看,至少在美女云集的美术学院也是能排到中上等的水平,但此刻在藤真夫人面前,野青的心里就像她曾经读过的一本穿越小说中的女主【XXX知道自己美丽但与镜中的这副容貌比起来自己的美丽简直就是差了一个太平洋的距离】
嗯,此刻野青就是这种感觉,“太平洋的距离”多么精准的比喻,还是文人墨客会说。
“野青?就是你常说的青梅竹马?”藤真夫人开口。
天,她说话的声音也这么好听。
“嗯,是啊,爸的老朋友家的姑娘,小时候没少跟我上房揭瓦。”
“藤真……哥……给我留点面子。”野青小小的抗议了一下。
在14年后再见到藤真健司,野青已经叫不出来“哥哥”两字,她不知道叫出哥哥会不会显得暧昧,看,以前不需要考虑的东西此刻却变得这么敏感,而且野青敏锐的察觉到藤真于她还是以前的藤真,他可以保护她,他可以在她孤独无助的时候给她胸膛让她靠,藤真和她之间可以什么样的感情都有,唯独没有男女间的爱情。
野青也终于明白对藤真健司她只能是从藤真哥哥到藤真哥这一称呼的改变,野青也终于意识到她缺席了藤真的14年,他已经从男孩变成了男人,而自己也从女孩变成了女人,她已经不能像14年前那样毫无顾忌的给他塞衬衣衣摆。
三天后,野青踏上了回程的列车,这一次,她不知道还会不会再见到藤真健司。
“哥,祝你幸福。”
“丫头,记着以后找了男朋友带来我给你把把关,歪瓜裂枣可不行。”
“会的。”野青给藤真留了一个甜甜的笑容。
野青走了,这一次她没有带着遗憾离开,或许真的没有吧。
藤真夫妇目送野青进站,看着她渐渐消失在人群。
“健司,你看不出来她很喜欢你么?”藤真夫人柔柔软软的声音。
藤真揽过夫人让她靠在自己的左肩:“我拒绝过的人很多,唯独她是不能拒绝的,我想你会懂。”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原来不是所有的青梅竹马都是字典上解释的意思。
END
2022.07.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