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遥闻马蹄声》傅立叶

6、第六章

　　离了绸缎庄，徐诗又在街上晃悠的大半天，估摸着差不多到点了，便去了衙门对面候着。

　　想起彭素娥早上的话，没敢如常的站在门口，在对面茶社找了处靠窗位子坐了下来。陈夏国人好下棋，大小茶馆都是既是茶社也是棋社，就眼下徐诗坐的这处一样，不大的一个堂子也是开了好几桌。通常都是两个人聚到一起不仅饮茶还得杀上两盘，陈夏国好棋之风不仅只在男子，女子好此道者也是大有人在。徐诗要了茶也凑热闹的瞟了两眼便转回来自己个儿闷头喝茶，对于下棋一事，徐诗一直兴趣缺缺，在她看来，两个人在棋盘上厮杀哪有真刀真枪战上一回来得痛快。

　　“四小姐。”齐九知眼尖，出了衙门就看见在对面茶社窗边坐着的徐诗。

　　徐诗愣了一下才想起面前这人是那天和王扣在街上遇到过的同僚，起身走了上去，踮脚望望齐九知身后：“怎么就你一个人出来？”

　　“四小姐，来找王扣？”见徐诗点头，齐九知也是个自来熟，笑嘻嘻的凑了脸过去告诉徐诗：“王扣去马歧了。”

　　“马歧？怎么没听他说起。”徐诗脸上有些不快。

　　齐九知笑呵呵的说：“昨晚上走的，怕是来不及吧。”

　　徐诗点了点头，第一次对齐九知露了笑脸：“你叫什么来着？上次没记住。”

　　这么无礼的话徐诗说来倒是脸不红气不喘，齐九知也不见气：“齐九知。”

　　“齐九知。”徐诗念了一遍，笑着扬扬手和齐九知作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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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之走进徐诗的小院就见徐诗手握一柄剑正在自家院子舞的虎虎生风。

　　“呛！”的一声，就见徐诗剑锋一转直直便向徐之的喉间刺来。徐之动也不动，徐诗一双眼瞪的斗大终是在离徐之喉间一寸之处止了去势。

　　徐之架开徐诗抵子自家眼皮下的剑：“这家里也就我经得你这般吓，我今儿和淮旭赌棋赢了那小子一袋银子，走跟哥上街喝酒去。”

　　徐诗躲开徐之搭过来的手径自坐到了石桌旁：“本小姐今儿个没心思出门儿，找你那帮狐朋狗友去。”

　　“得！”徐之一副了然的神情：“又跟王扣怄气啦？”

　　“要你管。”徐诗瞪了徐之一眼。

　　“我早跟你说王扣这小子不咋的，你个倔妹子偏是不听老哥的话。”徐之端着杯子正要往嘴边送，半道却是被徐诗夺了去：“谁准你背地里说我扣哥哥坏话的。”

　　徐之伸手又把杯子夺了过来，仰脖喝了一口，脸色轻慢的道：“说那王扣我不用背地里，当他面儿我也这么说，你这没骨气的丫头，这头跟他怄着气，我还一句都说不得。”

　　徐诗气鼓鼓的道：“谁跟你说我同他怄气啦。”

　　“不用谁跟我说，瞎子听了你刚才的调调，聋子看了你这模样都能知道。”徐之指指徐诗那一脸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样儿打趣。

　　“要你管。”徐诗拿手肘捅了徐之一下。

　　徐之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徐诗，骂了一声：“死倔。”

　　“好几天都没见到人了，我上哪儿同他怄气去。”徐诗小声点嘀咕了一句，还是被徐之听了去。

　　本已准备往外走的徐之又折了回来：“那你还窝屋里干嘛，走！走！走！跟老哥街上逛逛去。”徐之拉了徐诗就往小院外走，刚跨出门迎头就撞上急慌慌跑回来的杏儿。

　　徐之一伸手捞住就要坐到地上的杏儿，这院子里的小姐丫鬟还都是一个脾气：“瞅你这火烧屁股似的，什么事儿这么急啊？”

　　“四小姐，四小姐。”杏儿站直了身子气还没喘匀：“那个，那个，王公子来了。”杏儿话一落，徐之和杏儿就见身旁人影一闪，这徐诗已是走了没影。

　　徐诗赶到前厅正见了王扣跟着徐琏敬往书房走，忙学猫儿样，躲到花坛一旁，压着声音叫了声：“王扣！”

　　王扣闻声回头，冲徐诗一笑，徐诗想跟过来，王扣却是手指了指书房方向。

　　走在前面的徐琏敬却似完全不知道背后眉来眼去的二人，大步向书房走去。

　　王扣神色稍嫌凝重的从书房走了出来，一个丫鬟便从一旁迎了过来：“王公子，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好。”王扣点头，跟着丫鬟身后，心里却是不平静，刚才徐琏敬跟王扣说的那些实在有些出乎王扣预料，一时有些不明徐琏敬的用意。

　　“夫人。”王扣进到房中向着彭素娥行了一礼。

　　彭素娥脸上笑容如昔，亲切的拉了王扣坐下：“坐下说话。”

　　丫鬟上茶，彭素娥推到王扣面前，和蔼的问：“父亲可好？”

　　王扣其实也已经好些日子没回霍樟了，但有书信来往知道家中一切安好，恭敬的答道：“有劳夫人挂念，家父一切安好。”

　　“有些日子没见了。”彭素娥口气怀念。

　　“家父也是挂念二位，总念叨着何日来平阳一聚。”

　　彭素娥细细打量着眼前的王扣，虽是一身寻常兵士衣裳，但身姿挺拔，肤色似麦，棱角分明的脸上一双眼里已隐隐的霸气飞扬，也难怪徐诗会倾心于他。

　　王扣见彭素娥打量自己，稍微有些错愕却也不扭捏。

　　彭素娥收回眼神：“王扣，你今年就是二十了吧。”

　　“是。”王扣比徐诗大了五岁。

　　若现在的徐家还只是寻常人家彭素娥倒觉得徐诗和王扣在一起倒也不差，但今时不同往日，有些事情还是早说道好，这样对两家对两个孩子都好。王扣和徐诗也算是青梅竹马，徐诗从小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却是总喜欢跟着王扣屁股后头，扣哥哥长扣哥哥短的叫，自小和王扣就比自家那两个哥哥亲。过往两家人见两个小孩走到近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虽没约定过什么，但几乎也算是默认。

　　“你父亲有没有跟你提过今年会不会上绥安？”彭素娥轻声问了一句。

　　彭素娥声音虽轻，王扣却如被烫了一下般，将手上茶杯放回了桌上。上绥安这件事一直都是王扣心里的一道疤，如今被彭素娥问及，王扣的脸色一沉，眼神微寒，只是短短回了两个字：“没有。”

　　徐、王、彭、叶，四大世家每年都会在家族祭日为族中的子女举行认祖归宗的仪式，王扣的父亲王引被出身所限，如今已过不惑之年仍是没能归于王氏一族，王扣也就自不必说了。王引不是没有带王扣上过绥安，可现今王氏的当家人，族长王惟幍对这两父子根本是不屑一顾。即便是王引抛了自尊求到王惟幍门下，让王扣下跪相求，王惟幍也是自始正眼都没有看过王扣一眼。

　　王扣心里已经隐隐猜到了彭素娥想说什么，联想刚才徐琏敬书房所提之事，心里一寸寸凉了下去。若说在霍樟，他家和徐诗家都是不得志的大族旁系还算得上门当户对，但自徐琏敬升任了平阳郡太守，他和徐诗的身份便是慢慢有了悬殊，且王扣入了官场也知道徐家上绥安已是迟早的事，那两家便更成了天上地下。

　　“王扣，我也算是看着你长大。”彭素娥绕了一圈终是引到了正题：“四儿素来和你亲近，但想来你也是看到了，我们家现如今不比在霍樟了。”

　　彭素娥看着王扣渐渐纠结的眉心有那么一丝不忍，但想着长痛不如短痛，还是硬了心肠继续说道：“四儿的性子急，很多道理跟她都说不通，但我想你该是明白得。对于你，你徐叔叔当是能帮则帮。”彭素娥顿了顿，又补了句：“你徐叔叔刚刚怕也和你说了，我们一家在平阳郡也是待不长久。”

　　彭素娥说得委婉但她相信聪明如王扣定然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王扣低垂了眼眸，许久没有说话，他不是没想过彭素娥刚才说的这些，但还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能留给他努力的时间这么短。

　　“夫人。”王扣再抬头眸中眼神已凝成坚定，望着彭素娥平静的问道：“我冒昧的问一句，当初夫人下嫁徐叔叔之时可是已经预知徐叔叔当有今日之成就？”

　　彭素娥一楞，笑笑摇头：“我只知夫君是有才之人，倒也没想过他会有如何成就。”当年的徐琏敬不过是一落魄徐家旁系，若不是徐父将死，认祖归宗已是千难万难。彭素娥相中的是徐琏敬的人品才貌，虽知他终会有所作为却是没想过今日的风光，能担任徐家执事，且很有可能就是下任族长。

　　“今日之成就，夫人留在徐叔叔身边等了二十年有余吧。”王扣问的已算是唐突，但他眼神坦陈倒也不会让彭素娥觉得不快。

　　彭素娥隐隐猜到王扣如此问的用意，仍是点点头：“四儿都是十五，我嫁到徐家已是整整二十五年。”彭素娥抚了抚两鬓，这二十五年自己也是青丝掺了白发，但她无怨无悔。

　　“徐叔叔是胸怀大才，锋芒不隐于时间。”王扣也是感叹了一句，彭素娥未说话，心中却是认同王扣的说法。

　　“即如此，夫人何以要出面阻拦我和四儿？”王扣突然转而发问，彭素娥有一丝意外，她没想到王扣会把话摊开了说，在她看来点到即可，这样最能保全了两家的脸面，徐琏敬自然也是这个意思。彭素娥望着王扣叹息了一声，她嫁给徐琏敬虽是无悔，但二十几年间的艰辛也只有她自知，彭素娥同样相信今日的王扣一样会有所作为，可她是不愿让徐诗再走她走过的老路，那条路实在太苦，磨了青春，磨了容颜苦苦搭上女人最好的年华。

　　彭素娥也不知怎样答，只是轻摇了头道：“王扣，四儿和我不同，你同琏敬也是不一样。”

　　王扣并未辩驳，只是面色沉稳的道：“夫人今日话里的意思王扣已然明白，不知夫人可想知道王扣心中做何想。”

　　彭素娥掌心对着王扣一探，语调轻柔的道：“你说。”

　　“王扣今生必娶徐诗，且我不会让四儿苦上二十五年！”王扣话出铿锵有力，彭素娥恍然间觉得桌上的杯碟似都被王扣口中的话振动。

　　彭素娥脸上色变，没想到她和徐琏敬以为通情达理的王扣态度却是比徐诗丝毫不差。

　　王扣见彭素娥的神情也知自己话有不妥，他本是持重之人，鲜少有这样激动的时候。但徐家家长的态度让王扣一口气郁结心中，血气上涌之下也是动了肝火，他王扣不信凭了自己给不了徐诗幸福，就这样让他放手他不甘心，也放不开！

　　王扣平静过后，望着对面的彭素娥拱手一揖：“王扣不会说话，冲撞了夫人，还请夫人不要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