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格》步步香

2、那个初夏的妖怪

　　初夏。
　　午后的阳光从教学楼前那条幽径两旁的密林间透射而下，在地上印满铜钱大小的粼粼光斑。
　　风带着微微的暖意吹来，拂动成片的草坪，形成一层层海浪般的起伏。
　　布谷鸟鸣声阵阵。
　　花香四涌。
　　空气里充满了甜醉的气息。
　　梅格支起脑袋，半偏着头透过窗户看向外面，脸上懒洋洋的。
　　这是校园里最普通常见的景色。
　　却因为上课时分，景色里少了杂乱行人，显得格外宁静绵远。
　　梅格轻呼一口气，渐渐觉得教室里老师单调的讲课声音模糊了。
　　“呵呵呵......”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传进梅格的耳朵里。
　　梅格如被电劈一般，登时清醒了。
　　那是一种纯粹得不含杂质的声音，只一声笑，便能直达人心最深处。
　　她定睛寻找声源。
　　刚才空无一人的幽径荫庇下，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红衣女子。
　　那是怎样一个女子。
　　在夏天这样的季节之中，竟穿着一件戏服般长长地红色襦裙。
　　更另类的是，她有一头比衣裙更夺目的赤红色卷发，海藻般披散在肩头。
　　她手里拿着把孔雀毛做成的羽扇，慢慢摇着。
　　“呵呵呵......”
　　梅格虽看不清她的样貌，却清晰地感觉到她在笑。
　　对着梅格笑。
　　梅格的眉渐渐锁紧了。
　　她回转过头，视若无睹的听老师讲课。

　　最后一堂课的下课铃声响起，梅格站起身默默收拾行李。
　　“诶，梅格，今天放学后一起去逛街吗？”坐她前面的女生回过头问。
　　梅格没有回答，只是转头看向窗外。
　　那个奇怪的女子不在了。
　　她呼了口气，心里不知是安心还是失落。
　　“我说，梅格？梅格！你听得见吗？”女生提高了嗓门。
　　梅格恍然梦醒一般回过头：“啊，是许玟玟。怎么了？”
　　女生一脸败给你了的表情：“怎么回事，你这人怎么总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啊。”
　　“不好意思。”
　　“我是想说，你不是刚转来吗，正好今天我和班上几个同学约好去逛街的，一起去啊。顺便带你熟悉下这里的环境。”
　　梅格看着那女生，表情忽然变得古怪。
　　“怎么了吗？”
　　“你头上......”
　　许玟玟一把拉过身边的女的：“我头上有什么吗？”
　　女生莫名其面的摇头：“什么都没有。”
　　梅格沉默。
　　她们看不见吗？看来又是......
　　梅格盯着趴在许玟玟头上，牛蛙一样的动物。
　　“到底怎么了啊。”
　　梅格叹了口气，喃喃自语：“什么叫怎么了......你们这些幸运的。”然后终于还是摆摆手：“没什么。”
　　她想了想，又问：“对了，那你知道这附近哪里有庙吗？”
　　“哈？”
　　“知道吗？”梅格追问。
　　“那个......这里是市中心，应该没有庙的。”
　　“镇妖的宝塔有吗？”
　　许玟玟一脸好笑：“你问这干什么，难道你信仙佛？”
　　“......不是，问问而已。有吗？”
　　“有是有。不过是开发来观光旅游的。就在红河公园旁边。”
　　“知道了。今天......我有事得先回去了，我们改天再约好了，再见。”梅格说完，背起书包往外走。

　　等梅格走远，那几个女生聚在了一起。
　　“玟玟，你叫了那个新来的吗？”
　　“恩，不过她没肯来。只问我找庙。”
　　“庙？问庙干什么？说来，她的确有点奇怪啊。自从转学过来就没见她怎么说话，感觉是一种很难相处的类型。”

　　梅格按着许玟玟告诉她的宝塔地址一路走，心里有些不安。
　　今天那个特别的红衣女子，让梅格产生了前所未有的预感。
　　好像什么不详的事情将会发生。

　　梅格有一个巨大的秘密。
　　从出生起，她就时常能看见些长相奇怪的东西。
　　这恐怕就是所谓的妖怪鬼魂之类吧。
　　按理说，那些乱七八糟的妖怪是人的肉眼所看不见的。
　　梅格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看得见妖怪，却的确因为如此，多了很多麻烦。
　　但梅格只要跑到庙里带上一束经过香火熏染的灯草在身上的话，妖怪是不敢靠近的。

　　梅格看到过无数形形色色的妖怪。漂亮的，可怕的，巨大的，袖珍的，甚至是幻成人形的。
　　事实上，在梅格的眼里，是分不清人和妖的差别的。
　　唯一不同的只有，梅格看得见它们，而普通人并不能够。
　　清楚发现这一差别，是在梅格6岁的时候。

　　刚进小学上学，梅格被安排在靠窗的位置。
　　上课时，她看到一个穿白衣的小男孩趴在窗口往里看。
　　那小男孩有一双非常明亮的眸子。左眼下面有一块心形的胎记。
　　梅格盯着小男孩看，打了岔。
　　老师叫梅格起来回答问题时，梅格不会了。
　　老师就问她在干什么，怎么没听。
　　梅格用手指着那个男孩，诚实的回答，窗外有个小男孩，一直站在那里听课。
　　老师和同学看不到，觉得她在撒谎。
　　梅格有些心急，努力描述了那个小男孩的样貌。
　　当她说到男孩左眼下有颗心形的痣时，老师的脸灰了。
　　梅格站在原地，看着老师跌跌撞撞的跑出了教室。
　　教室里，是同学们不断增加的窃窃私语。
　　这时，梅格才意识到，那又是个只有她看得见的鬼魂。
　　后来，梅格听说，小男孩是那个老师死去的孩子。
　　自从那以后，她觉得周围人看她的眼光变了。
　　梅格能猜出她们的各种想法。
　　但她并未因此改变多少。
　　看不见妖的人们，有时会看见梅格在和树说话，和椅子说话。有时听见她的笑声，却只发现她一个人。
　　不止如此，半夜里人们还会听到她家空旷的屋子里发出尖叫。
　　说这一切只是她不正常，却又觉得似乎真有什么东西在那儿。
　　真的令人毛骨悚然。
　　这样一来，梅格渐渐被传成一个可怕的人。
　　似乎谁和她说说话，就会被诅咒一样。
　　哪怕再不信邪的人，和她有过几次类似的经历之后，都疏远了她。

　　“爸爸，你是我唯一的亲人吧。”
　　“傻孩子......怎么了？”
　　“爸爸相信我说的话吗？”
　　“......你是想说你又看见什么了？”
　　“我说的是真的，门口、有个老奶奶。”
　　“你这孩子！怎么又瞎说了，哪里有什么老奶奶。”
　　“明明有啊，就坐在那里。”
　　“别说了！”
　　“真的有啊，真的......就坐在门口。爸爸，只有你了，你一定要相信我......”
　　“有什么有！有的话大家都会看得到。这么小就谎话连篇，你再这样，我就把你扔进孤儿院！！”
　　............

　　那之后，梅格就没再说过有关妖怪的事，但最终父亲还是抛弃她离开了。

　　从宝塔带回灯草之后，梅格早早便睡了。
　　半夜里下起狂风暴雨，梅格起来关窗。
　　很久没下这么大的雨了。
　　心弦忽然被拨动，她又回想起那个离奇的夜。
　　那是她刚出生的时候，同样下着倾盆大雨。
　　狂风呼啸，雷电交加，万物像要被移为平地。
　　雨水注入她家小屋，蔓延得到处都是。
　　她的母亲躺在床上，血流如注几乎气绝，而父亲出差未归。
　　母亲在弥留之际用尽最后力气，边亲吻她边喃喃：“若能平安活下去，就取名梅格吧。无论遇到多大困难，都能拥有梅花的品格，直面人生。”
　　说完，眼角流出两滴冰冷的眼泪。
　　眼泪滴在了婴儿的脸上，又随着脸颊滑入嘴里。
　　浓稠的苦涩。
　　婴儿一直闭着眼，安静地几乎没了呼吸。
　　在一片迷雾中，婴儿看见了一黑一白两屡幽魂。
　　黑的一脸凶相，左手链条，右手镣铐；白的浑身苍白，笑意融融，手中握着招魂牌。
　　不知不觉中，婴儿失去所有气力。
　　当魂魄即将脱离肉胎时，她甚至没能见到一眼人世。
　　但是，就在黑白鬼差勾住婴儿魂魄的那一瞬间，婴儿听到一个声音。
　　那是个像春风一样的声音。
　　他呼唤她：“娘娘，回来吧。”
　　只一声，便是天罗地网的攞住了她，毫不留情的把她拉回......
　　婴儿再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怀抱。
　　她的眼睛还不适应空气，分辨不清景象。
　　她只听到那个声音又说：“娘娘，一定要好好长大。到那一天，我会回来接你的。”
　　很温和的呢喃，似乎带着某种难言的感情。
　　接着，一双手覆上她的头。
　　她一眨眼，看到那人手腕上有两颗碎星。
　　发出荧荧孑光。

　　梅格叹了口气，刚想关窗，却吹进一股极强大的风。
　　梅格下意识握紧手里的灯草。
　　想必又是什么妖怪吧。
　　她回转头，却发现面前站着一个男子。
　　他穿一身青玉提花长袍，束发高髻，容貌清雅，显得超凡脱俗。
　　仿佛从画里走出来一般。
　　梅格看得有些愣怔：“你......是......”
　　妖怪吗这几个字终究没从她嘴里说出。
　　虽然觉得他不是这世上的人，但也绝不像什么妖。
　　那男子淡淡一笑，开口：“娘娘，我来接你了。”
　　和那个梦中的声音完全吻合。
　　梅格一下惊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