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请再等等我》苍夜女子

9、不该出生的孩子

　　Chap.9

　　在十月末的一个尚显炎热的下午，离区实验小学大门口五十米外那个冷饮店，一如既往的人声嘈杂。大半的学生都是一帮子蜂拥而来，夹带著疯闹後的汗味和放肆的玩笑，在冷饮店的每个角落里都能看见吸拉著廉价刨冰和甜腻的果汁饮料的稚嫩快乐的脸。

　　但是，坐在靠窗边一个不起眼的小位置上的少年显然有点格格不入。因为他跟这些十岁左右的小孩子们一比，显得老了……= =+没错，他就是已经十三岁的莫长庚。

　　他用一种小孩子不会用的翘著二郎腿的坐姿，把杯子的底部翘起来用小孩子不会用的方式握著，眼睛里是小孩子不会有的不屑的鄙视的光芒……没错，十三岁的莫长庚全身上下都发射著对於自己不得不再次回到这个幼稚的充斥著小屁孩的地方的不满电波。

　　他对这个自己大概半年前还几乎每天光顾的地方表示了深刻的鄙视。

　　没有人注意到他。曾经风靡校园的小魔头一毕业就迅速被人遗忘了。反正莫长庚也懒得去管身边叽叽喳喳闹个不停的一堆幼稚儿童，他的眼睛正不耐烦的盯著某两个靠近柜台边的座位。

　　“拷！有没有智商啊，选个最热闹的位置……坐在那儿不说话你有病啊？会不会追女孩子啊？你是来装雕像的？……拷，你看我干什麽！叫你说话啊笨蛋！……”

　　少年的嘴皮子不停歇的叽咕来叽咕去，而那个坐在柜台边的小孩就不停的朝他张望，一副无助又无辜的样子。

　　莫长庚无语了。是你要追女朋友还是我啊？坐在那里半小时只叫了杯饮料，还不停的朝他看，昨天晚上教他那麽多都白瞎了！拷，还看，你看什麽看哪你！

　　少年不停的用唇语表达著自己的愤怒和鄙视，只可惜那个无辜的眼睛还是一如既往的散发著仿佛被人欺负一样的光频频的射向他。

　　射的莫长庚心里一阵发毛。

　　莫长庚把空杯子狠狠捏成一团，摔到桌子上。站起身来，在原地咳了两声，又朝井昔年瞪了两眼。终於走过去在井昔年身边的位子坐下。

　　“喂，小子，喝饮料干嘛不叫我啊？”

　　井昔年不抬头，只低低的“嗯”一声。莫长庚在桌子底下狠狠的拧他一把，脸上还是嬉皮笑脸的样子。

　　“原来是跟女朋友出来玩啊？我是不是打扰你们啦？”

　　女孩子脸一红，小声说：“没有……不是，我们是同学。”

　　莫长庚挑眉瞪井昔年，真是差劲到家了。

　　“没关系没关系，现在是同学，以後也可以当女朋友嘛……”女孩子脸更红了，这下轮到井昔年在桌子下面掐莫长庚。

　　“认识一下吧，我是井昔年的哥哥。”

　　女生抬眼看他：“我知道你。你是莫长庚。你以前在学校经常……”女孩子顿住了，小心的瞄他一眼：“……嗯……还挺有名。”

　　莫长庚挑眉，完全忽略了女生眼里那小小的畏惧，心里有点得意的小火苗噌噌的。看来就算毕业了还是名声不减。

　　“对了，今天是我们井昔年的生日啊，他可是从来没有叫过女生出来玩哦。是不是，昔年？”

　　井昔年没办法，只好小声接话：“没有了……就是，就是一起喝杯饮料……”

　　“什麽没有啊，生日的时候叫女孩子出来喝饮料可不一般，哦？”又转向那个女生，“你说是不是啊？生日的时候当然是想要跟女朋友一起过嘛！”

　　这下两人同时脸红，同时把脸往反方向别过去。

　　莫长庚心里笑的要内伤。不愧是纯情小男生，喜欢的女孩子也是纯情小女生……有戏，有戏！

　　“那个，井昔年生日，你有没有准备礼物啊？我知道肯定有哦，现在拿出来啊。”莫长庚再接再厉。

　　女生小小的点头，慢慢的从旁边的包里拿出一盒包的很漂亮的四四方方的东西，上面还别著一张小卡片。井昔年接过来，小声说了句“谢谢”。把那卡片抽出来，上面是娟秀的字：“生日快乐。TO 井昔年”

　　莫长庚眼睛直发亮，大力的捅井昔年的胳膊，差点把井昔年从椅子上撞翻下去。井昔年狠狠瞪莫长庚一眼，莫长庚也气势更甚的又拧一把他的胳膊。怎样啊，帮你追女生你还不领情！

　　“快打开啊！”

　　“干什麽啊，回家再看啦……”

　　井昔年本来准备把礼物收起来。他始终觉得在送礼人面前拆礼物不太礼貌。但是莫长庚显然已经兴奋过头了，对那个粉色的漂亮盒子产生了巨大的好奇。

　　“现在拆开啦，人家女孩子也很想知道你喜不喜欢啊，你这小子懂不懂啊？快拆快拆！”

　　井昔年看一眼那女生，女生埋头喝饮料，一副随你们便的样子。

　　没办法，井昔年动手把包装纸沿著胶带贴合的纹路拆开，那副慢吞吞的样子看得莫长庚直想一把抓过来三下两下撕了了事。

　　包装纸剥开了，里面是个紫色的漂亮盒子。

　　盖子掀开──

　　巧克力。

　　井昔年无语。莫长庚闷笑。

　　噢噢，最讨厌吃甜食的小屁孩遇到一整盒牛奶巧克力！简直经典。

　　井昔年看了半天，轻轻的又把盖子盖上。

　　“那个……喜欢吗？我挑了很久。”女生看这边毫无反应，还是有点紧张。

　　“喜欢，喜欢，很漂亮。”井昔年转过头笑的一脸灿烂。

　　“喜欢就吃一颗吧。”莫长庚凑过来，“人家女孩子很想亲眼看你吃一颗了，对不对啊？”

　　女孩子红著脸又别过头去，嘴角悄悄上扬。

　　井昔年现在很想把莫长庚丢到马路对面去。把这个混世魔王叫来真是个最大的错误。

　　莫长庚一双眼睛直盯著井昔年，完全无视小孩喷火的眼神，朝女生方向努努嘴。

　　莫长庚心里多麽的无辜啊，要不是我来，你们两个坐这里半小时喝完饮料就可以各自拜拜了，追女生本来就是要做点牺牲喽。

　　井昔年重新把盖子打开，挑了个最小的，往嘴里放。

　　“……好吃吗？”女孩子的声音又传过来。

　　“嗯，好吃。”井昔年把巧克力含在嘴里，要舔不舔的样子，看得莫长庚心里笑得人仰马翻。

　　“那个……你也吃一颗吧。”女孩对莫长庚说。

　　井昔年赶紧把一整盒巧克力塞到莫长庚手上。莫长庚终於忍不装哈哈”笑两声，接触到井昔年的眼神，只得憋住，装作很开心的说一句：“好啊，那我不客气了。”挑了颗最大的扔嘴里。

　　“啊，好吃好吃……好甜啊。”莫长庚又捅井昔年的胳膊。

　　井昔年一掌把他推回去。

　　女孩子笑得开心。

　　“对了，你是井昔年的哥哥嘛，你也肯定准备了礼物哦？你也拿出来看看嘛。”

　　莫长庚被噎住。这下轮到井昔年偷笑了，一副看好戏的样子盯著莫长庚。

　　“对啊，哥哥，我的礼物呢？”

　　“咳……礼物，当然有了。回去再给你。”

　　“不要，你现在给我。”井昔年像突然换了一个人，对著女孩子眨眨眼睛：“你也很想看吧？”

　　“嗯。”女生笑得更甜了。

　　“哥哥，你不会没准备我的礼物吧？”

　　“什麽啊，跟你说有嘛。”

　　“有就拿出来看看啊。”

　　“你这小子……”莫长庚有点上火。

　　“我今天生日啊，哥哥。你怎麽这样啊。”井昔年说话的声音何其无辜，可是只有莫长庚才看得到井昔年那双看著他的眼睛何其邪恶。

　　“跟你说有就是有嘛！好好好，给你看给你看！”

　　莫长庚把背包拽过来在里面一顿猛翻。

　　井昔年心里咯！一下，不会吧，真的有？

　　莫长庚掏出来一个有点小的白色硬纸盒子，没有包装，也是四四方方的。

　　“这是什麽啊？”井昔年拿著手上，晃一晃，里面好像是个金属东西。

　　“你自己不会打开看啊！”莫长庚没好气。

　　井昔年狐疑的看他一眼，真的是专门买给他的礼物？

　　慢慢的拆开盒盖。

　　一个小小的圆形金属闹锺，最简陋朴素的那种，但是看起来干净简洁。

　　“啊！”女生小声的惊叫出来，“这……生日怎麽能送这个碍…”

　　莫长庚挑眉，语气也变得不好了：“干嘛，生日送这个怎麽了？”

　　女生小心的看他一眼：“闹锺碍…生日怎麽能送锺碍…这不是……不吉利嘛……”

　　“什麽吉利不吉利啊，能用不就好了？这小子不就缺个闹锺嘛！管那些有的没的做什麽？！”

　　女生被他的大声吓到，转过头去不再说话。

　　井昔年摸摸闹锺金属的表面，什麽话也没说，把闹锺放进盒子里重新装好，拿过自己的包放进去。

　　和女生在冷饮店门口告别後，两人沿著马路往家里走去。

　　一路上莫长庚还在想那个女生的话：“什麽啊，送锺就是送‘终’？这是什麽歪理啊！这也信的？我送个东西难道还送错了？拷！”转过头去问井昔年：“真的有这种说法吗？”

　　井昔年抬头看他：“我觉得没什麽啊。我是缺个闹锺。”

　　顿了一顿，轻轻的说：“我很喜欢。谢谢你送我。”

　　莫长庚脸上有点挂不住，装咳一声：“你生日嘛，这又没什麽的。”

　　井昔年又低下头走路。莫长庚早就习惯他的闷不吭声，无所谓的也跟著往前走。

　　半饷，井昔年又开口：“其实，今天不是我的生日。”

　　“嗯？”莫长庚转过头看他，有点反应不过来。

　　“我真正的生日……在二月。是2月9号。”

　　莫长庚瞪大眼睛看著他，有点被震傻了。

　　井昔年瞄他一眼：“在生我之前，我还有一个哥哥……是我真正的哥哥。”井昔年的声音淡淡的，却很清晰。“可是他一岁的时候就生病死了。我妈妈本来生我是为了救他的，可是哥哥没等到我出生。他生日就是今天，我父母从来只记得今天，不记得我真正的生日。这还都是我小时候外婆跟我讲的。”

　　“我常常想，如果那个哥哥没有生病，那根本不会有我吧？也许我是不该出生的孩子。他们到底是把我当做我，还是当做我哥哥？外婆说，哥哥死後，妈妈就只关心工作，爸爸也开始不回家。我的生日，从来都是自己一个人过，也很少收到他们的礼物。”

　　“我想我生下来是带著任务的。可是我没有完成。所以我要代替哥哥活下去吧。”

　　他为救他哥哥而来，所以没救到哥哥是他失去爱的惩罚吗？是这样的逻辑吗？

　　是这样吗？是因为这样，才让一个男孩对自己的母亲这样陌生这样见外吗？每年替已经死去的人过著生日。莫长庚想他大概从知道自己的生日不是这个日子之後，也从来没有试图去向他的父母纠正过。他的父母也许因为他没能救到前一个孩子而不够爱他，可是他也不会去要求。这是他该承担的错吗？什麽叫不该出生？他有过选择的权利吗？他有过说不的机会吗？是谁让他的出生带著责任，而且是一个他根本无法完成的责任。又是谁让他一出生就带著这样的自责和自愧，而这却是他根本不该承担的错误。

　　“那不是你的错。”莫长庚转回头去，轻轻说。“所有一切都是大人的事情，跟你没有关系。”

　　那这究竟是谁的错呢？

　　两人沈默著。这是井昔年第一次对莫长庚说这麽多话，可是莫长庚却无法回答他。

　　井昔年想一定是天太热烤得他有点糊涂了，他才会叽里咕噜的跟莫长庚说这麽多废话。

　　莫长庚想一定是蝉鸣太吵打乱了他的思考，不然他为什麽一句有用的话也说不出来？

　　一路上两人没再说话。到家门口的时候，井昔年掏钥匙开门。

　　莫长庚突然在他身後开口：“那个……你把闹锺还给我。”

　　井昔年转过头：“为什麽？”

　　“等到二月份我再送给你。”

　　井昔年看他半天，莫长庚那双明亮的大眼睛也看著他，井昔年一字一顿的说：“不，要。”

　　莫长庚瞪大眼睛：“好小子，你想讹我双份礼物啊你？！”

　　井昔年开门进屋：“送了别人的还想拿回去，你好不好意思啊。送了我就是我的了，想我还给你，没门儿！”

　　“喂，你有没有良心啊！我费心费力的帮你追女朋友啊！你还讹我的东西！你又不是生日你好意思收我礼物吗？你倒是有点感激心没有啊？”

　　井昔年回头，笑的见牙不见眼：“这个闹锺我就先收下了，麻烦你二月份再给我准备生日礼物吧，谢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