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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囚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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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一行人终于到达京城。
城门口,已有一队御前侍卫候在那里,为首的一人正是御前都统领黄金麟。这黄金麟本是太师蔡京之甥,依着舅舅权势坐到这御前都统领之位,行事嚣张跋扈,平素与六扇门众人一向不和。
看到方芜与铁手追命二人并排而行,黄金麟冷哼一声,道:“看这个情形,知道的说是六扇门两位总捕押送西庭侯进京受审,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两位总捕和侯爷一同游山玩水呢,我竟不知道何时六扇门与西庭侯竟成了一家!”
他这句话说得极是阴险,竟直指六扇门与方芜结党,铁手追命二人面上已是有了怒色。却听方芜冷然道:“本侯爷嫌囚车气闷,就想骑马进京,怎么,黄统领有意见吗?”那声音森寒,更有凛然霸气隐隐透出,令人生畏。黄金麟面色一白,登时输了气势,只是嗫嚅道:“下官不敢……”“呵……”追命一声轻笑,插口道,“侯爷身份尊荣,想骑马还是坐轿我们只能小心伺候着,那里谈得上什么一家两家的,青竹先生的话说得差了。”这一声“青竹先生”叫出来,在场众人无不掩口偷笑,黄金麟的面色更是气得白中泛青。
原来这黄金麟虽是胸无点墨,却是极爱附庸风雅。想给自己取一个雅号,便去求大宋第一书院“十里枫红”的院主明夕,明夕道竹是“四君子”之一,更有七德:
竹身形挺直,宁折不弯;是曰正直。
竹虽有竹节,却不止步;是曰奋进。
竹外直中空,襟怀若谷;是曰虚怀。
竹有花不开,素面朝天;是曰质朴。
竹超然独立,顶天立地;是曰卓尔。
竹虽曰卓尔,却不似松;是曰善群。
竹载文传世,任劳任怨;是曰担当。
这七德最称黄金麟,便为他取号青竹先生,黄金麟听后大喜,四处炫耀他的雅号。明夕的弟子忍不住问师傅,说这“正直、虚怀”等德行与黄金麟毫不沾边,当世人只闻黄金麟丧德败行,不知为何师傅要给他取这样的雅号。明夕听后大笑道,青竹青竹,不过是嘴尖皮厚腹中空,当然是极称黄金麟的。后来明夕的说法传了出来,闻者皆笑,黄金麟弄得灰头土脸。追命此时说出“青竹先生”这个名号只是意在挖苦,却收到了奇效,直气得黄金麟浑身颤抖。
半晌,黄金麟才喝道:“圣上有旨,西庭侯接旨!”看来他是自知在口舌争锋上自己绝对占不到便宜,便直接切入正题。
“奉天承运,查西庭侯兼太子少保方芜私结匪类,动摇社稷,将其押入天牢待审。钦此!”铁手追命不想圣旨用词竟如此严峻,几乎是已经定了方芜的罪名,顿时齐齐变色。方芜却依旧神态自然,似是全无动容。
“收押!”黄金麟一声令下,便有御前侍卫手拿镣铐向方芜走来,竟是要给方芜带上手铐脚镣。铁手追命见状惊怒交加,须知方芜此时虽是待罪之身,但仍然是西庭侯的尊贵身份,岂容得这般折辱?铁手正要发话,却见方芜只是微微一笑,那抹淡然笑意噙在唇畔,竟是极美的一道胜景。方芜任御前侍卫给他带上镣铐,潇洒淡然之姿依然不变,见此情景,追命鼻中一酸,眼圈竟已是红了。
随后更有御前侍卫上前要解下方芜身上刀剑,却见方芜面色一沉,周身竟散发出凛然杀气,直似寒风透体,场中之人无不骇然。黄金麟甚惧方芜,原本气得发白的面色更是惊得泛青,“你、你要怎样……”
方芜轻声一笑,铺天盖地的杀气全数消弭。只见他解下身上刀剑,将它们交给追命,道:“这段日子有追三哥相伴,方芜甚是开怀。只盼日后有机会再见三哥,与三哥把酒言欢。这对刀剑断不能落入鼠辈的手中,就请追三哥代为收着。日后方芜若是有什么不好的消息传出,三哥就把它们当做是个念想吧!”几句话说得追命心中酸楚,只是不住点头。方芜又与铁手点头示意,见铁手的眼中亦有浓浓关切之色,心中也是伤感,道:“铁二爷,那日你与我所说的话,方芜将终身铭记。”铁手神色一动,重重点了点头。
待黄金麟等御前侍卫将方芜押走后,铁手追命让身后的官兵和捕快都散了,两人立在城门口,俱是心中感伤。
追命喃喃道:“不知方兄弟此去可有危险,为何我总是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不可胡说!”铁手连忙打断,“我相信公道自在人心,而且侯爷心思细密,断然不会任人宰割。”追命抚着手中刀剑,只是低低叹气。
那柄短刀长不过尺余,刀身极细巧,仿佛是少女弯弯的黛眉。此刀不知是何材料锻造,望来寒光凛凛,极是耀目,可见刀身装饰着流云图纹,刀柄上刻有“无双”二字,想来是此刀之名。追命又看向手中长剑,只见那长剑古意盎然,不知有多少个年头了。
追命诧然道:“自方兄弟出道起,一向都是身背此剑,却从无人见他使用过……”他的手拂过铜锈斑驳的剑身,三个镂空的篆字触到了他的手指。
逆水寒!
幽暗的天牢,无声沉寂。
方芜盘膝坐在囚室之中,似在打坐,可他的头却是在不停点着,想来已经睡着了。“嗤”的一声轻笑,此时听来无比突兀,方芜惊醒,隔着铁栏望去,只见一个飘逸的身影投在了墙上。
来人意态悠然地坐着地上,怀中竟然抱了一张古琴,只听他笑道:“好友真是悠闲啊!”
方芜哼了一声,道:“你倒是神通广大,这里也进得来。”来人一笑,道:“听闻好友遭遇,我是心急如焚啊,什么都顾不得了,只想早些见到好友。”他这一番话说得半真半假,方芜听了,极没有形象地翻了个白眼。
“见到我了,好友有何感想?”
来人笑道:“难得见好友如此狼狈,我真是、真是……”他略顿了顿,声音中笑意愈浓,“我真是非常的欣喜啊!”
方芜无语地望着他,那目光活像是望着一只正呱呱乱叫的乌鸦。
来人又道:“好友受苦,我亦是感同身受,却无能为好友解忧,只能献上一曲广陵散,以表心意。”
“你能不能不这么晦气!”方芜终于无法忍受了。“咦!我哪有?”来人连忙撇清,声音中装出几分委屈,“这是我的一番心意,好友不领情也就罢了,怎么还说晦气,这叫我情何以堪……”
“闭嘴!”方芜怒道。
方芜此人一向温文淡然,喜怒不行于色,不想一遇到此人,就常常被气得暴跳如雷。
半晌,方芜道:“你今夜来这里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同我说。”
对面之人寂寂无声,似是面壁思过,又似是早已沉沉而睡。“好友!”方芜提高了声音,“你怎么不说话?”
“奇了,好友不是让我闭嘴吗,怎么又让我说话?到底是闭嘴还是说话好友给我个准信行吗?”
方芜再次无语了,他无力地长出一口气,声音也有气无力的。“你还是说话吧……”
“那我便说话了。”来人的声音忽然一变,不见了调笑,反透出沉定来。
“我只问一句,好友觉得欢喜吗?”他这一问无比奇特。想来方芜身处牢笼,如何能欢喜?却听方芜的笑声响起,“我还不知道,不过这个开头却是顺利的,我相信自己最终会找到想走的道路,最终……一定会欢喜。”
来人听了方芜所言,一时默然了。方芜望着那个飘逸的身影,突然道:“对不起,好友……”来人的声音有些苦涩,“说这些做什么,存心让我心里难受吗?”
方芜亦是默然了,一时间气氛竟有些压抑。最终方芜打破了沉寂,“我要问你一事,此时此刻,好友一定要对我说实话。方应看是‘那个人’吗?”来人听得一惊,沉默半晌终于还是摇了摇头。方芜轻舒了一口气,道:“这我就放心了。这么说来那一场漏洞百出的刺杀好友也没有参与了?”
来人“嗤”地笑了,“当然没有,我怎么能走那么一步臭棋?”
“方应看这手也未必是臭棋,”方芜道:“他只是想把水搅浑。更是要让蔡京知道我身后也是有庞大的势力,让他不敢做得太过。就是想让他知道既然能从他府中偷出令符,直接杀了他也不是什么难事,让他有些畏惧。还有就是方应看得了唐月这么个高手,怎么能不拿出来显摆显摆?”
“唐月吗?”来人道:“得了唐月,方应看就要对上整个唐门,这笔买卖未必做得值。”
“这不是买卖……”方芜无声地叹了口气,“他们是朋友啊……”
夜沉沉,方芜蒙眬中仿佛是来到了一处繁华的街道,街上人流熙熙攘攘,眼前的景物都是熟悉的,却是想不起在什么地方见过。方芜只是茫茫然向前走着,不知要去何方。
忽然,他发现迎面走来的人都面露惊骇地望着自己,像是看见了什么妖魔鬼怪。方芜一时诧然,却看见前方出现了一个碧色的身影,身着碧衣的男子凝望着他,秀美的眼中竟凝着浓浓的悲悯。他在说:“方芜,回头……”
回头。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方芜怔怔地回过头去,看到的却只是无尽的黑暗将万物吞噬。随着他每一步踏出,黑暗如怒潮般汹涌而来,铺天盖地……
原来、原来我才是黑暗的根源啊……
方芜猛然惊醒,额上已是汗珠滚滚,他做起身来,望着囚室中的铁栏发呆,漆黑的眸子竟是沉淀淀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