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梅吟》林簌

2、第一回 男人也要赶时髦

　　某年某月某日 F大历史系课堂

　　“好了，同学们，马上就要放假了，希望大家能在假期里好好完成我给大家布置的课题，”头发花白的老教授在黑板上写下了这一次的论文课题《论乱世中的平民生活》。
　　此题一出，便如鱼雷入水，惊起浪花无数。
　　“教授！我们是历史系，这个论文题目是不是和我们专业不符啊。”
　　“是啊教授，你这论题的范围会不会太宽泛了点。”
　　“要不，换个简单点的？”
　　“嘿！清宫秘闻考，你们看这个标题如何？”
　　“哈哈哈哈哈！我还武则天艳史呢！”
　　看着下面一片嘈杂的学生，教授不由得摇了摇头，这个所有东西都讲究速食速效的时代，年轻人们早就已经失去了对历史的热情，而历史系毕业的学生在求职过程中又的确没有优势可言，因此来历史系的多半是那些游手好闲又想混个文凭的纨绔子弟，但身为教授，无论孺子多么不受教，他依然会恪尽职守。
　　“安静！”教授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边缘闪过一丝精光，“各位同学，在下课之前容我提醒大家，论文啊，作业啊，都要独立完成，不要想着借助外力，我知道现在是网络时代，不过我可以事先告诉各位，百度和GOOGLE上关于这个论题的相关网页我已经翻阅完了前两百页，所以想要找网友帮忙的同学也可以稍微用一下心了，好了，下课，祝同学们暑期愉快。”
　　教授的话无异于一道死刑通知，浇灭了一众学子们最后的希望，这年头写论文不上网，还写个毛线啊！
　　“朱月，朱月！你有没有看见李茗兮。”
　　李茗兮，F大历史系的一朵奇葩，教授心中的优等生，学生心目中的圣母玛利亚，当然，这并不是说他的性格有多么的圣母，而是说，作为整个历史系唯一一个真正在念书的人，他那可以媲美教材的笔记本简直就是每次考试前拯救世人的神，但通常，神级别的人物都不是普通人可以轻易找到的，能够在第一时间抓到他的人，放眼整个F大，也只得朱月一个。
　　能和李茗兮同属一国，中医学系的朱月自然也不会是一般人，据说这位同学自小便立下志愿，学习神农尝百草，早在高中时代就已经跑遍中国的名山大川实地考察各种植物的药性，在两次几乎丧命的中毒经历之后，居然写出了一部据说颇有价值的中医学著作，之后便顺理成章地被F大医学院免试录取，成就了F大的另一段传奇。
　　“他刚来过，留了张纸条给我，说是如果有历史系的同学找他就把纸条给你们。”朱月一边收拾着自己那些奇奇怪怪的瓶瓶罐罐，一边头也不抬地将手中的字条递了出去。
　　“本公子去大唐度假，笔记藏于樟木弄咖啡馆老板娘手中，众卿家无事勿扰，平身，退朝。”字条上短短一句，倒是把该交待的都交待清楚了，只是，这去大唐度假算是什么意思？
　　“朱月，暑假去哪儿玩？”
　　“去穿越，拜了哈！”
　　转眼之间，朱月连同他的瓶瓶罐罐一起消失无踪。
　　只留下满教室错愕的面孔。
　　神人！真乃神人也！
　　***
　　其实所谓神人也并不是真的就那么神，朱月认为自己也不过就是腿长了点，跑起来比别人快了那么一点点而已，不过由于李茗兮也一样是长腿一族，因此当到达樟木弄深处这家叫做“草草的天堂”的咖啡馆时，朱月发现自己自己依然是最后一个。
　　李茗兮四仰八叉地摊在咖啡馆一角的座位上，有一口没一口地挖着小瓷碗里的甜点。在他的身边，有着尖削下巴的黑衣男子运指如飞，将面前的电脑键盘敲打地啪啪作响。
　　“秋乏，要点什么？”柜台里，笑餍如花的老板娘小麦远远地问道。
　　“雨季。”黑衣男子显然是这里的常客了，回答的时候完全不需要借助餐牌。
　　“阿月呢？要什么？”小麦转头问刚刚进门的朱月。
　　“和他一样吧。”虽然几乎每天都泡在这咖啡馆里，但是对于这里几乎几天一换的餐牌，他实在做不到如黑衣男子一般如数家珍。
　　“你确定？”小麦脸上闪过一丝微妙的表情。
　　“确定啊。”朱月在黑衣男子的身边坐下，凑近了看他的电脑屏幕，“骡子，你又在捣腾什么了？”
　　“小短裙的电脑出了点问题，正在帮她远程。”指尖黑衣男子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点开一个个文件，迅速地解析着那些朱月根本看不懂的问题。
　　“喏，你们两个点的‘雨季’。”小麦微笑着为两人端上青褐色果冻状的点心，离开前还不忘提醒，“阿月你可要吃得慢点。”
　　“吃慢点？这是人参果吗？那么珍贵？”不信邪地朱月拿起勺子一勺舀起了大半块果冻往嘴里塞去，瞬间，他的表情变得五彩斑斓。
　　“唔！恶……这什么见鬼的东西，酸得人牙都快掉了。”朱月超起手边的冰水灌了一大口，但那酸涩的味道依然充斥在口腔间，萦绕不去。
　　“‘雨季’，草草的天堂特制甜品，用中国南方沿江地区的梅雨季节所产的青梅为原料，口味极酸涩，第一次吃的时候极难入口，通常需要佐以甜奶，混合食用的话清爽酸甘，不过秋乏点的‘雨季’比较不一样，是不配甜奶的，他说这个味道比较醒神。”李茗兮缓缓地从座位上爬起来，相当马后炮地为朱月解答疑惑。
　　罗秋乏是朱月和李茗兮在这家咖啡馆认识的朋友，也就是面前这个埋头电脑的黑衣男子，算是比他们两个大一届的学长，据说也曾经是F大的一代风云人物，而他最著名的事迹，就是在大二那年的光荣退学，传闻中的休学原因有很多，有说是因为他厌弃了学校的教条主义，也有说是因为他认为教他的网络工程系教授的水平不足，更有离谱的说他是因为爱慕学校的某年轻女老师为了跨越师生的鸿沟才刻意退学——但真实的理由其实很简单，学校历史研究所的安博士想要挑选一个在电脑技术上有专长的学生作为他的助手协助研究，完成论题后直接给予相应的学位，这对于人如其名最讨厌早起上学的罗秋乏来说无疑是一个福音，于是他欣然报名，并且击败了所有对手雀屏中选，成为了安博士秘密研究中的左右手。
　　“罗秋乏，你的口味也未免太怪异了吧，像个娘们似的喜欢吃酸的也就算了，居然还要吃酸到这种程度的东西。”朱月泄愤似地拍打了一下黑衣男子的后背。
　　“O.K.搞定了！这一次是12分37秒，比上次快了8秒。”罗秋乏完全无视了朱月的抱怨，反而沉浸在破纪录的欣喜中。
　　“快你妹！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俗话：电脑修得好，好人当到老，难怪你到现在都没女朋友。”一腔怨气无处发泄的朱月只有恶狠狠地诅咒罗秋乏。
　　“我记得某人好像也不过就是个光棍吧？”罗秋乏尚未开口，李茗兮已经不遗余力地损起了朱月。
　　“你懂什么？像我这样的人才，很显然是要去唐朝找小龙女的。”朱月故作恼羞成怒状。
　　“小龙女好像不是唐朝的吧。”
　　“那找杨贵妃总可以了吧？”
　　“看不出来阿月你原来喜欢胖子啊，品味真独特。”
　　“行了行了，你们两个抬杠也抬够了吧，要不要说正事？”罗秋乏很不耐烦吃了一口青梅冻，靠！酸！他皱了下眉头，继续摆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
　　“正事？你说暑假唐朝游？”李茗兮虽然给同学留下了那样的字条，但说心里话，对于字条上的内容，连他自己都觉得很无稽。
　　“得了得了，不就是考察嘛？说得那么玄乎干吗？”朱月打了个哈欠，说出了“暑假唐朝游”的真实意义。
　　“嘘！你不会小声点吗？被安博士知道你把事情到处说，非刮了我一层皮不可。”罗秋乏赶忙对朱月做了一个噤声的表情，他跟着安博士这一年来，就是在对这个新近发现的古墓进行勘测和研究，这一次终于拿到了批文，可以由安博士带领一支考古队进入墓穴内部，因为是F大研究所的发现，所以特别允许安博士带两名学生随行，如此妙事，李茗兮和朱月两个无聊世界的佼佼者自然当仁不让，通过好友罗秋乏获得了参与的机会，当然，如果是公平竞争，最后的结果多半也是他们入选，但现在这世道，何处不见“潜规则”，既然能轻松搞定，他们也就不必多此一举了。但因为研究毕竟属于机密，所以他们三人一般将这次即将进行的考古行动称为“穿越去唐朝”，反正现下穿越正是潮流，虽然回到过去的多半是些青春少女，不过即使是男人，也是可以赶时髦的。
　　“放心，店里又没外人，至于小麦，她自己不就是个老古董？”朱月向坐在吧台里绣花的老板娘努了努嘴。
　　本以为这样的音量小麦是听不见的，谁知她居然抬起了头，对着朱月微微一笑说：“赶时髦是好事，不过此去恐怕不会太顺利，万事小心。”说完，她把手上绣完的丝帕抽出来抖了抖，那上面，隐约可见一朵艳色的梅花。
　　不太顺利？莫非她知道我们要去干吗？小麦……才是真正的高人吧？
　　一片沉默间，薄薄的阴云笼上了三人的心头。
　　***
　　当身处墓穴之中时，一行三人才明白他们这一次的行程不仅仅是“不太顺利”那么简单，虽然事前做了充足的准备，但进入墓穴之后碰到的事情却依然让他们陷入了绝境。
　　进入墓道之初并没有什么意外发生，因为前期已经进行过周密的勘测，对于整座陵墓的结构众人可以说是了如指掌了，但在进入第二层墓道的时候，出人意料的事情却发生了，按照勘测结果来看，这一层一共有两条墓道，一条通往第三层墓道，另一条则是用来掩人耳目的障眼法，但当他们来到这个叉路口时，却发现这里多出了一条道路，不知通往何处，因为觉得不妥，安博士当即决定退出墓穴，重新勘探之后再进入，然而考古队中却有人认为应该继续前进，只要无视多出来的这条墓道即可，一群人正在相持不下之际，却听耳边传来吱吱的声响。“糟了，有机关！”也不知是谁这样喊了一声，一行人立时骚动起来，安博士立时决定带领大家原路撤回，然而短短的一段回程却是状况不断，原本通畅的道路变得有如迷宫，不断有人掉队。一路跌跌撞撞，终于来到了可以看见阳光的地方。
　　“到出口了！”朱月发出一声劫后重生的欢呼，然而话音未落，一道石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坠落在他的面前，生生将走在最后的他们三人关在了墓穴之内。
　　世界……无光！
　　“出不去了！”也不知道多了多久，李茗兮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嚓！呲——”罗秋乏点燃了一支火柴，待艳丽的火光燃尽后打亮了手电，“氧气倒是很充足，这里应该有设通风口。”
　　“这么说来……暂时是死不了了？”朱月的这句话似乎是在提问，却更像在自我安慰。
　　“我们三个身上都有手电，如果只开一个手电然后持续轮换使用的话应该还可以支持4天左右。”罗秋乏的脑袋计算出的数据往往比电脑更精确。
　　“食物呢？我们本来没打算在这里长住吧？我身上只有几个罐头。”李茗兮掂了掂自己的背包得出这个结论，没办法，队里有专门负责食物的人员，他们每个人身上准备的应急食物并不多。
　　“我倒是有不少。”朱月打开他的背包，他本来就有爱吃的毛病，随身的背包里少不得准备一大堆粮食饮料，这一次也不例外，只见在打开的巨型背包里，各种食品占了大半，剩下的空间里除了少量的药品还有一堆叫不出名字奇怪植物，全都是他在路上采的，“这些吃的如果我们省着点吃支撑个三天没问题，实在不行的话我采的这些草药也是可以吃的。”
　　在这样前途不明的危险境地下，三个人都保持着乐观的心态和清醒的头脑，这一点非常难得，但对于目前的状况而言，当事人的良好状态无疑也是非常有利的。
　　补充了一些体力之后，一行三人决定深入墓穴内部寻找出路。然而他们不曾料到的是，在这迷宫一般的墓穴中，他们一走就是四天，却依然没能找到出路。食物已经吃完，水也几乎没有剩下的了，当最后一支手电的光线变得微弱的时候，他们终于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无力感。
　　走了那么多天，李茗兮可以肯定他们是在墓穴中兜圈子，即使他们都是人群中的佼佼者，但在这神秘莫测的古文化产物面前，他们的那点小聪明都变得如此渺小，终究还是陷入了一筹莫展的境地。
　　“喂！我说茗仔，要是我们挂在这里……你说会不会真的就穿越了？”疲惫的脚步已经越来越慢，朱月却还是不忘开玩笑，他们三个人中，数他看起来体格最好，其实却是身体最弱的一个。
　　“挂你妹！少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别人我不知道，像你这样的祸害，是一定不会那么早死的。”李茗兮毫不留情地顶回去，心中的不安却也在逐渐放大。
　　“祸害？我觉得我就算挂了，一定也是阎王身边最让他头疼的小鬼。”对于这一点，朱月倒是相当肯定的。
　　“你们能不能少说些有的没的，专心走路。”罗秋乏摆出一副老大哥的样子训斥道。
　　“今天说完不知道有没有明天了，你还不让我多说两句。”朱月颇委屈地回了一句。
　　“我呸你个乌鸦嘴！”罗秋乏终于也忍不住爆了一句。
　　这一次朱月倒真的乖乖住口了，不是因为听话，而是因为真的没什么多余的力气了。
　　又走了不知多久，走到手电无光，走到精疲力竭……
　　“呼……不行了，饿死了，让我歇一下……”朱月终于支持不住一屁股坐了下来。
　　罗秋乏也紧跟着坐了下来，“歇会儿吧。”
　　李茗兮似乎还有些体力，但见两人坐下，便也坐了下来，方一坐下便盯着对面的罗秋乏猛瞧。
　　“秋乏……”久未喝水，李茗兮的声音已然沙哑，听起来倒是低低的性感。
　　“干吗一直盯着我？”罗秋乏被他看得浑身发毛，“我跟你说，虽然我是不介意断臂山，但如果对象是你的话我还是比较困扰的。”濒临绝境，罗秋乏倒不忘适当地发挥他的幽默感。
　　“滚，我不过就是看见你头发上有好厚的一层灰，再说了，你不盯着我怎么知道我盯着……你……看？”李茗兮如同触电一般跳了起来，“我……我能看见你，这里有光？”李茗兮暮然转身，只见在他们面前的甬道尽头，隐约有光线跃动，且那光线还有越来越亮的趋势。
　　那一点光芒就如同一支救命稻草，让三个人都看到了希望。三人三步并作两步地朝前奔去，然而在即将看清光源的时候，却又放缓了脚步。
　　那亮光，许是出口，但或许又是可能夺取他们性命的未知事物，区区数步，是否要跨出去呢？
　　“话说，那不会是什么机关吧？”这一次，一向莽撞的朱月却一反常态地小心，不知为何，一接近那光源，他就有呼吸不畅的感觉。
　　“很有可能。”罗秋乏的眼皮也跳了一跳。
　　“横竖都没有什么出路，拼了！”唯独李茗兮却没有什么异状，他一咬牙，猛步向前走去。
　　“等等，茗仔！”
　　就在李茗兮跨出下一步的时候，那光源倏地放大数倍反向他们的方向扑了过来。与此同时，朱月忽然发力，将李茗兮拽了回来，自己却一个不稳向前倒去。
　　失去意识之前，朱月看到一块绣了梅花的丝绢从眼前飘过，那是咖啡馆的店主小麦绣的手绢，看他喜欢便送给了他。
　　刺目的光芒扫过墓道，消失在了三人走来的方向。
　　甬道里，只余下那红梅白绢淡淡留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