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叶非花

1、全文

　　索
　　一 索
　　夜晚，噩梦将我折磨得辗转反侧却无法醒来。梦里，只有一个他，索。尽管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他也离开了整整七年，可是他微笑着如张开黑色羽翼撒旦般的脸却充满了我梦里的每一个角落。索，我永远的梦魇。讽刺的是，他是我的哥哥，是我继父的儿子，大我六岁。
　　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再梦见他了。可是在昨日，他们说他要回来了。听到这个消息，我禁不住从心底打了个寒战。
　　现在是夏天，骄阳似火。
　　我呆在户外，一点回去的意愿都没有。汗珠不停的冒出来，我不为所动。索，他在主屋，和他的女人。正在和我的母亲，他的父亲交谈着。我知道气氛不会太热烈，只是听说他很幸福，所以他应该是爱着那个女人，他的女人。我很放心，希望他越幸福越好，最好幸福得忘记有一个我。这是真心话。
　　不远处，游泳池里的水闪烁着点点磷光，很是美丽。不管再热，我也不会去触碰它。我怕水。
　　因为索，我的哥哥索。
　　最开始的记忆总是很美好的，短暂的一瞬间。
　　美丽的母亲牵着自己的小手踏进那童话里的城堡，而对面缓缓走过来的，俊美高大的男孩就是传说中的王子殿下，我一点也不怀疑。他就像阿波罗那样散发着耀眼的光芒，刺痛了我的眼。
　　他走下楼梯，我才发现原来王子的脸色很难看。慢慢走了过来，勾起嘴角，一个耳光甩在母亲的脸上。我觉得那巴掌其实是甩在我的心口上的，当时心脏就剧烈地疼痛起来，母亲顾不得其他，飞快地抱住他下滑的身体。而我将准备要叫作父亲的男人也顾不了其他一把将我抱起，医生立刻被请到了家里。
　　迷蒙中我只看到王子微笑如撒旦的眼。那股浓浓的恨意，是我的错觉吗？
　　想到这，心脏又开始飞快地跳动。我伸手紧紧按住，大颗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
　　小时候，房子对于我来说已经足够躲他。现在呢？我祈祷着，别……别让我遇到索。对于我来说，索不仅仅是恶魔那么简单的。怕水的原因……
　　七岁那年也是我在城堡里生活的第二个年头。因为热，所以套了个救生圈在水中拍打着，游着。我很快乐，情不自禁笑出声来，一边调皮地拍打出阵阵水花。水珠在阳光下晶莹无比，散发出七彩的光芒，像幸福的颜色。
　　可是索出现了，他像一个巨大的黑色旋涡在瞬间吞没了我。低下头，轻巧地就将我身下的救生圈抽走。我挣扎着划动双手，却阻止不了我的下沉。
　　那时的索微笑着双手环胸，居高临下地看我，看着我慢慢被池水淹没。然后在来人之前悄悄地离开又似鬼魅一般出现表现关心的模样，转身的时候冷冷地笑着。小杂种，看你能有多幸福！
　　实话是，我不恨他，真的，即使在那时我差一点死去。甚至有些明白他的心情，在偷偷看过他母亲的相片后更加了解。
　　喜欢白玫瑰，像他的母亲一样美丽的白玫瑰。纯洁的笑颜，高雅的气质。
　　九岁的我跟在花匠屁股后面，屁颠屁颠地学习种花，只种一种花，名字叫做白玫瑰。等到春天的时候，开花了。
　　我很开心，蹦蹦跳跳地拉着母亲的手，母亲邀过父亲，我们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花圃里去。
　　推开爬满牵牛花的木门，我们愣在了当场。
　　仿佛台风过境般，疮痍满目。
　　父亲大怒，老钱！他大吼道，这是怎么回事？！
　　我的老花匠从另一边颤颤巍巍地走了过来，声音压得低低的。却像一把利箭穿透了我的心，我脸色苍白，再不能动弹。
　　他说，少爷不喜欢，所以叫人把这给铲了。
　　从此我再不接近那片花圃，即使在后来父亲为了我重新将白玫瑰种上，我也再没去过。
　　有一天放学在回来的路上，捡了一只可爱的小狗。
　　十岁的我当然的很喜欢它，它很美丽。
　　特别是洗了澡以后，洁白的模样，湿润的大眼，无辜地盯着来往的每一个人，可怜的样子就想把它抱回家。可是今天我找遍了整个房间都不见它的身影，我只得一次又一次地往返于每间房，然后一次次地失望。
　　少…爷……
　　我回头看着眼前的人，她低着头，细细地说道，我知道小圆在哪里？小圆是我帮它取的名字，希望它变圆的意思。我惊喜，在哪里？不疑有它——平时他们是不会理会我的，急急问道。
　　在地下室。她小声说着，头越来越低。
　　地下室？小圆怎么会去哪里呢？我急忙往地下室走去。
　　用力推开那扇厚厚的门，我的血液一下子被抽干了，软倒在地。小圆……我喃喃着，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
　　地下室的正中央，仿佛是刻意等着我一样，小圆血肉模糊瞪大眼睛被刺穿在高高的铜战士高举的长矛上，面对着门口，面对着我。再也压抑不住，我捂着头尖叫起来。门在我身后静悄悄地关上了而我一无所知。
　　黑暗，如羽毛般飘落。
　　一夜一天过后，我被寻获。面色苍白双眼无神，不住的颤抖。开始害怕黑暗，开始害怕他，我的哥哥，索。
　　我开始变得渴望离开这个家，我不只一次地憎恨我的年龄，我的弱小。我已经习惯了顺从，要到哪里去寻找我那早已失去的勇气，我不知道。
　　可是好消息传来了，索要出国留学了。除了淡淡的喜悦外，还有一丝怅然若失，我选择忽视。
　　阳光渐渐削弱，树底有了巨大的阴影。我望着天空，夏日的天空透明湛蓝。一个人看着天空的时候也许会孤独致死，我却希望着。
　　天空飞翔着一群白鸽，很快，就往天的那边去了。我嫉妒它们。
　　如果有翅膀的话，我就能决定想去的地方……
　　你是谁？冷冷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我浑身一颤，是索！我没有回头，只是拼命往前跑。只想着快跑，快跑。逃开他身边你就安全了。我忽然觉得我是真的长大了些的，至少现在的我敢当面逃离，而不是像以前一样看他过来了就一动不动的任他宰割，另一方面我却有些苦涩，原来在他心里我是早已不存在了的。我也舒了口气，他不记得我了。
　　我不知道身后发生了什么，总之他没追上来这个认识让我很快乐。然后我很快乐地一鼓作气逃了出去，逃到了一个朋友家里。
　　两年后。听说他又要回来了，因为他爱的妻子生了很严重的病死去了。可是这都不关我的事了，我离开了那个让我窒息的家。而且我相信在不久远的将来，我会有一个美丽的家。
　　正当我庆幸的时候，他却走到了我面前，用手抬起我的下巴，对我说，夜，我要你爱上我。从这里，他另一只手贴住我的心脏，爱上我。
　　我沉默，只有沉默。十九岁的我不懂如何爱人，更不会爱上他——我的哥哥，一个和我一样的男人。
　　他说你在我家住了那么多年，该做些什么的，还有你的母亲。我知道他话里的意思，我不反抗，任他将我带到美国，将我的行李带到他的公寓里，将我从S大转到T大，因为他说那样我离他近一些。这个可恶的男人！
　　接着他如同他说的那般索取了我。只是我固执地守着我的心，我还是不恨他，无论他怎样对待我，这似乎很奇怪。我却理所当然并习以为常。
　　然而他依然不放过我，每隔一段时日，他就会问我，你爱上我了吗？每次我都沉默以对，他却依然故我。
　　我现在应该算他的什么人呢？有一天我忽然想起。他的弟弟或是同居人又或者是情人？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欠他的我应该还，还完那天我就可以离开，走回我的生活轨道。我不应该有希望，只要没有希望，就不会有失望，就不会伤心。
　　索是个没有耐心的人，我以为他就要放手了，他却用手紧紧扼住我的脖子。我听到他心里的声音：毁了他，毁了他。我得不到的就毁了，别人也休想得到！
　　最后我没能死成，他还是松了手。
　　醒来后，他亲吻了我的额头和脖子。我努力着不让自己颤抖，却失败了，而且我紧绷着的神经在听到他说的话后完全失去作用了。他说，爱我，否则让我死。
　　接下来的日子里他用力让我感到温馨，他也做到了。他会突然送我玫瑰花——白色的玫瑰，甚至在院子里亲自种了一大片的白玫瑰；不时地像个小孩似的撒娇；偶尔约我去逛大街，像一般的情侣一样毫无目的的压马路；甚至他还会亲自下厨做早餐，因为我太累，更因为我累的原因是他。
　　他对我好，可是我却承受不了，是的，我在害怕，这是不是他的另一个阴谋……终于我爆发了……
　　你到底想要怎么样？你做这些，报复我？伤害我？
　　我要你爱我。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是我？我根本不懂！
　　你懂！因为我爱你。所以我要你的人，还要你的心，还要你陪着我，还要你嫁给我，还要你的一辈子！
　　我不要！！！
　　我尖叫着冲了出去，冲上了大街。我不停地奔跑着，想摆脱身后的影子。身边的一切都不重要了，我只想着逃，逃，逃……
　　突然尖锐的汽笛声响起，我被一股力量推开了好远，眼角，一道身影被高高抛起又落下，血迅速弥漫开来……
　　索！我冲了上去，拼命想抱起他。四周迅速围满了人，我抬起头哭喊着，你们谁来帮帮我！谁来帮帮我！血到处都是，我拼命地摁住，血还是一直流过不停。没有人靠近，我像个疯子般尖叫着，索！索！谁来帮我！
　　最后我只是呆呆地重复着这一句话，救护车来了又走，最后我呆坐在马路边。
　　索走了，只问我，你爱上我了吗。没有等我回答，他就微笑着走了。
　　呵，我终于自由了，不是吗？
　　可是我的眼泪为什么怎么也停不住。
　　我一直认为只要我不觉得委屈活得快乐就行了，所以我从未很过任何人。可是现在我是真的很委屈，很不快乐。
　　索，你赢了，你成功索取了我的一切。在沉入海底之前，我如是想着。
　　二 索的自白。
　　我恨他！从他跟着他母亲住进我家里开始。那个女人，不该！那是我母亲的位置，永远！
　　我寻找一切的可能，只为了折磨他。从毁坏他的房间，他的衣服，他最爱的玫瑰，到把他关入橱窗，让他溺水……等等。所有我能做的我都做了，折磨他让我感觉到快乐！
　　我更恨他永远是一副淡然的样子，仿佛衬托出我的幼稚，我的不齿！可是我却渐渐被他吸引了，尽管那时他只有十岁，可是我十五岁了。我发现除了他，再也没有任何事物能让我快乐了。我恨我自己,更恨他什么也不知道.
　　我想只要离开他，就会忘了他。
　　这种不正常的感情，不，应该说我要爱的可以是其他人但绝对绝对不能是这个人，绝对。
　　七年后，我回来了，带来一个女人，她真心爱我，而我应该也是的吧。
　　她能给我带来温暖，我竭尽所能对她好。她是一个好情人，也是一个好妻子，将来也会是一个好母亲。我应该忘了他，好好爱玛雅。
　　在老地方，我见到了他。第一眼我就认出了那是他，虽然已经过去了七年。他还一一点也灭变，那双淡然的双眸安静地望着天空，那么寂静。
　　我不愿意承认在我心中此刻见到他多么惊喜，故意冷冷出声。可是他如惊弓之鸟般逃走的行为却让我的心绞痛不已，他怕我这个认知狠狠击中了我。我的手停在半空向前抓着，欲抓住点什么却只有空气在我手心流过。
　　过了两年，我又一次踏上这一块土地。
　　玛雅，我亲爱的妻子。她说，索你回去吧！这么多年来我一直知道你的心不在这儿，你对我够好了，现在我就要走了，你也应该去寻找你的幸福了。
　　我的幸福是你……我固执地说道。
　　可是，她抚摩着我的眼，你的眼里为什么看不到我……
　　索，你一定要幸福。索……
　　可是当我真正踏上这块土地的时候，我却茫然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回来，为了他?
　　见到他，他变得更美了。还是淡然，甚至还能在他脸上看到幸福悄然走过的痕迹。真是讽刺!为什么从头到尾都只是我一个人活在地狱里，他却只是在旁边看着，永远是那么地无动于衷。
　　不行，我一定要他爱上我，然后我要让他生不如死。
　　可是我似乎又失败了。相比他的懵懂，他的纯真，我就像每一个被恋爱冲昏头脑的小伙子一样拼命地讨他欢心，更像一只发情的公孔雀拼命舒展自己的羽毛只为了吸引他的注意，尽管他跟我一样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可是我还是忍不住要那样做。他的反应让我很沮丧,喝了很多酒。
　　跌跌撞撞回到家里，他幸福地安睡着。我就是恨他这副模样，无论被怎样对待总是可以一脸安详地睡着，那么幸福！
　　毁了他!毁了他!心底有个声音催促着我，毁了他你就不会痛苦了!我朝他伸出手，很快他醒了过来，开始挣扎着眼里满是痛苦，但清醒过来看了我一眼后他就停止了挣扎眼里写的还是毫不在乎。我的心剧烈地痛了起来，痛的我忘了要继续。听着他逐渐平稳的心跳，我忽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幸福向我涌来。我轻轻扶摸着他脖子上的淤青，我绝不会杀你，就算用我的命换你的，我也愿意。我发誓。
　　他醒了，见到是我，他颤抖着。尽管眼神还是那般，可是颤抖像是不能停息一样。我的心好疼，忘了要说什么，只想安慰他。可是，不能，他怕我!他抗拒我所说的每一话。最后我说了一句话，爱我，否则让我死。
　　然后我看见他慢慢瞪大不置信的眼，我微笑。第一次觉得释然。
　　我是真的真的爱他呀，为什么他就是不懂呢?我做了那么多只是想让他爱我呀，为什么他就是看不到呢?我想我是真的把他惹火了，因为他终于在我面前展露了他真正的情绪了，我很高兴，也许将来他会接受我才是。
　　可是老天却不给我机会了。我呆呆看着血流了一地，呆呆看着泪流满面歇斯欲底的他，我想要对他微笑，想要吻去他脸上的泪水，可是我发现我根本做不到。
　　我连抬起一根小指头的力气都没有。
　　最后，我想如果我再对他好一点，我们会不会就像书上说的那样从此他们过着幸福的生活。夜，我第一次唤他的名，他低下头看我，惊慌写满他的眼。
　　你爱上我了吗。我问的是肯定句。
　　三 遗书.
　　碧蓝的蓝，碧蓝的海。没有风，一切都那么平静。
　　海滩上，搁浅着一只白色的船。船上摆满了美丽的白玫瑰，而四周却奇异地一个人都没有。只有白玫瑰静静地开放着，仿佛见证了什么似的。忽然一阵风起，花瓣飘零。人们这才明白，那并非是玫瑰，而是与之相似的蔷薇。而与蔷薇花瓣一同飞舞的还有一只精巧的纸飞机，隐隐约约向诉说些什么。
　　你爱上我了吗?我想我是爱上你了。
　　从来没有发现过的，一开始就存在的，对你的爱。
　　你已经走了一个月了，骨灰也洒在了你最爱的海里，与你最爱的妈妈在一起。
　　我不再快乐，我怎么也快乐不起来，我觉得委屈，我很难过。我已经哭了整整一个月，我停止不了我的悲伤，我想念你，我想要好好地爱你。
　　所以我来了。索，我来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