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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 23 章 ...

  •   堂后书房里,百里谕用沾了水的帕子一点点将周绞脸上的血擦干净,动作缓慢温柔。
      面前还站着好几个等待周绞发号施令的皇帝亲卫,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地装瞎。
      周绞抬手握住百里谕的手腕,连带那冰冷的帕子一起压了下去,“别累着。”她可受不了这装作温香软玉的百里谕,总觉得哪哪儿都别扭,被触碰的地方总是会泛起一阵一阵的痒,让她凝不了神。

      百里谕没再打扰她,裹着厚重的披风起身,绕过那些亲卫往外走。和那男人错肩而过时,她敏锐地察觉到对方动了一下,接着脚下多了个绊子。
      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去,又被一双手用力地握着手臂扶起来,“姑娘小心。”
      百里谕惶恐地点头道谢。

      周绞抬头看了一眼,不动声色道:“小心些,本来身子就不好。”心下却松了口气。
      这群人帮了忙不假,但到底是皇帝的耳目,处处试探监视。
      但她现在也顾不得这些了,“两个人同我去牢里,审王善。其余人,跟周勤一起,组织城里的青壮年,去把山坳里的难民接回来。”
      “是。”

      王善同一众府衙官差,被关在阴暗的地牢里,至于王如汇,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不过他现在还不能死,周绞让人切了一点千年人参给他吊着。
      这些人,他们是这场灾难的幸存者,却也是其最得力的帮凶。他们依附着罪魁祸首求得一条命,沾沾自喜着,直到此时才终于开始害怕,终于开始悔过。
      王如汇,王善,他们的心机城府有多深吗?其实并没有,王善被从牢房里被拖出来的时候,已经吓得口不择言了,这种人若是在京城朝堂之内,怕是活不过三天,更遑论犯下这样的滔天大罪。可这里是江州,远离京城,土皇帝当家,两个蠢货的贪念,轻而易举就能将整座城的百姓害得家破人亡。

      周绞:“还不将你们所犯罪行一一招来。”
      “我我我……我是无辜的!都是刺史大人!不,是王如汇,都是他逼我的,他贪了朝廷拨下来的银子,谎称朝廷不管江州,给的钱少得可怜……他还将城中所有粮食集中起来,说是灾情在前要众志成城,而后又让城中百姓捐款,捐了款才给粮食,有钱的……有钱的就活了下来,没钱的就……”没钱的,能怎么办?他们又何尝不知道王如汇是个什么东西,但是他们是民,如何与官斗?只能作刀俎之下的鱼肉,任人宰割。
      稍微清醒一些的,如那客栈老板,或许在王如汇动手前就收拾细软跑了,跑不掉的那些,只能留在这吃人的地方。

      “听说朝廷派了人来,王如汇就说要作一场戏,等到将人送走,就安生了……”
      周绞冷笑:“将我送走?怎么送?用那垒起来的金银,还是半夜潜进房里的刺客!谁教你们这么应付朝廷的!”
      她不愧稳坐高位近十年的人,发起怒来很有威严,连旁边的亲卫都被她这一吼吓了一跳,吃惊地看了她一眼。

      那王善更是吓得连连告饶,一边颤抖一边回答:“没有,没有人教,是从来……从来如此,朝廷来人,我们就送些……送些钱财,王如汇靠这个做了七年的江州刺史,他以为新的皇帝也是一样,没有想到……”他一句话还没说完,肩上就突然多了一根匕首。周绞身边的亲卫在他的尖叫声中道:“谁给你的胆子,竟敢妄议陛下。”他声音并不大,也不知道只顾着尖叫的王善听没听见。
      而周绞的确是没有听到的。她只觉得一阵寒意从指尖一路冷到了心口,震得她整个人都空白了一晌。
      从来如此……数千条人命死在自己的家园,竟只因为一句“从来如此”。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牢房的。
      眼睛适应了那不见天日的昏暗,猛地照见灿烂阳光,刺得她眼睛一酸,整个人脚一软,向前扑去。
      但她并没有跌在地上,而是落进了一个温暖软和的怀抱。
      几个亲卫看见这一幕,很有眼色地默默离开了。

      百里谕抱着周绞,头一次不是欢喜,而是满心酸疼。
      “裁月。”她在她耳边小声呼唤。
      周绞死死地按着她的背,几乎要把她整个人都压进自己身体里。

      她一直以为自己做的事情是有意义的,为了先皇的恩情,临死前的托孤,还有那不可一世的,觉得自己肯定能比沈渐做得更好的信心。
      然而所有这一切,就在刚刚,有了皲裂之势。
      她这么多年到底做了些什么呢?她做了七年的丞相,兢兢业业,被万人诟病也不在乎,只觉得自己在明知不可为而为,是逆流而行的勇者,离朝最后的时间里,她费尽心力,以为自己在挽大厦之将倾,哪怕是现在,她身在朝堂,同陆无书斗得风生水起,她也以为自己是对的……可事实呢?在她治下,王如汇这样的东西竟然做了七年的江州刺史,而这样的王如汇,还有不止一个,他们占着整个江南,明明是一群蠢货,手上却握着数万百姓的命。
      她曾经以为自己是中流砥柱,现在看来,她和那些盘踞于此的蛀虫有什么区别?

      她十几岁名满京城,连皇帝都对她青眼有加,可太傅却一直不喜欢她,说她“心比天高,不下凡尘,不知悲苦,不解良善,非为良臣。”她当时很是气愤,连着半个月没去太学。她因此一直觉得太傅对她有意见,虽然心中尊敬却逐渐不怎么来往,没想到太傅临终前竟然点名要见她。
      床前,他形容枯槁,却满眼愧疚:“我所说良臣,并非陛下的良臣……”后半句他没来得及说,便仙逝了。那个问题后来困扰了周绞很多年,不做陛下的良臣,那要做谁的良臣?
      直到今天,她好像终于窥见了一丝答案。

      这天下是谁的天下,太傅便要她做谁的良臣,是吗?
      那这天下又是谁的天下呢?

      百里谕抱着她,眼中晦暗不明,指尖深深陷进皮肤里。
      阿玖飘了出来,不解地问:“这是怎么了?她的黑化值突然下降了好多。”
      听到这句话,百里谕缓缓舒了口气,问:“那她是不是不用死了?”
      阿玖:“按理说是的,但是一定要黑化值清零才算任务成功哦。”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绞才在百里谕一下一下的顺毛下回了神。她牵着百里谕的手,回了书房。
      刚到书房,就看见书案上放着两碗汤药。周勤站在旁边:“大人,这是陛下所赠千年人参熬的汤,您最近也劳累,正好和姑娘一起补补。”
      百里谕本来很平静,直到看见那碗汤。
      黑乎乎的,能叫汤?她真是至今不能理解。

      周绞还握着她的手呢,自然也察觉了她后退一步的动作,冷了一路的脸色竟然松动了些许。
      她半拽着人走上前:“来把药喝了。”那天受伤流了那么多血,也是该补补。
      说完,单手拿起那碗黑乎乎的“汤”,一口饮尽。看得百里谕直皱眉头,还没喝,喉头就已经开始泛苦。

      周绞喝完也不再说什么,坐下来开始写折子。
      而百里谕,就坐在旁边,捧着碗一点点凑近又猛地别过头去。
      如此也不知循环了几回,突然听见旁边传来一声轻笑,她一愣,竟真看见周绞嘴角扬起了一个细微的弧度。

      她当即怔住。
      脑子里闪过一幅画面,心不受控制地开始猛跳。
      没人知道,她第一次对周绞动心,就是因为周绞靠在凌芳殿门口的一笑。
      那少年宰相身着绯红官服,靠在破烂的殿门上,阳光从她身后洒下,落下的一大片阴影,拢住了那个瘦弱的小公主。
      她说:“诶,小孩儿,要不你拜我为师吧。”
      从那之后的两年,是她人生中最幸福的两年。

      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周绞的笑了,她以为那个少年已经一去不复返,却在刚刚瞥见了遗失在岁月里的心动。
      周绞停下笔看着她,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模样,那丝笑容像是百里谕臆想出来的似的。“又不是断肠草,快喝。”
      但百里谕知道那不是臆想,所以别说是药,就算是毒她现在也能一口吞进去。

      她近乎豪放地喝完一碗药,比她脸还大的碗放下时,那清丽的五官都皱在了一起。
      周绞转头继续写折子。

      郊外山坳里,赵阿壮抱着自己连呻吟都没有力气的老娘,眼神空洞地看着山坳的出口。
      他今年十七岁,以前是酒楼的帮厨。今年秋天,灾情突起,那狗官刺史不仅不积极赈灾,还想出一系列的法子剥削百姓,搅得整个江州城犹如炼狱。有人受不了跑出去,听说跑去了京城,狗官急了,竟然封了城门,每日只给一点稀粥,成心要他们这些无钱无势的人在此等死。
      前些天王如汇要作一出戏给朝廷派来的官看,怕他们这些人露馅,直接将他们赶来了这山坳里。他本来是要和这些人一起等死的,但是酒楼的大师傅死了,那群有钱人里找不出厨子,他才被王如汇拉了过去。对方许他许多好处,但他恨王如汇入骨,自然不想给他办事,于是在鸡汤里加了几味相克的药材,准备将那一桌狗官毒死。

      他知道自己要死了。就算不被王如汇的人发现,他也会饿死、冻死在这寒冬的山坳里。
      真不甘心啊,明明就快过年了……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谁让他生在这世道,年前新帝上位,他们还以为自己的日子会好起来,没想到王如汇还是稳稳当当地坐着刺史的位置,他们这些普通人,还是被官欺压,还是吃不饱穿不暖,可见这新朝也没有比之前好到哪儿。
      他父母信佛,每个月都去山上的寺庙祭拜,但他知道,这世上没有神佛,像他们这样的人,生来就是受苦的。苦着来,苦着死。

      天气太冷了,他觉得自己四肢好像已经没有知觉了,脑子也开始不清楚,他看向那苍茫的白雪,竟然看见了一群高大的武人。
      他是死了吗?那是来接自己的天神吗?还是来夺魂的罗刹?`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第 2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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