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第 1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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庸州，王帐。
皇帝已是苟延残喘，多年来的寻欢作乐和近些日子的药物作用将他的身体彻底搞垮，他能听见帐外兵甲相接的声响，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年少时。他也曾风流一时，也曾鲜衣怒马，在京城搅弄风云过，也在战场拼杀过。
他是当年那场夺嫡中的胜者，但那场胜利却并非是他一个人奋战的结果，当年的孙尚书、刘御史、太傅，还有那个他只有在午夜梦回时都不敢正视的——镇北侯，凤锏。
想到这里，他的心中涌起悔恨，但却不是为自己的兔死狗烹，而是恨当年一时心软，没能斩草除根。
凤连舟，要是当年将她一并丢进那战场里，他如今又怎会落得如此局面？
他想从床上爬起来，可四肢酸软，根本使不上力，刚一起身便跌倒在地上，干净的黄衫上沾满了泥灰。一朝天子，沦为了时日无多的阶下囚。他挣扎着，可越挣扎就越狼狈，他打呼来人，喊了十几声，帐帘才终于被掀开。他愤怒地扭头看过去，却看见那里站着的是自己的儿子。
太子像看一只猎物一般盯着他，缓步朝他走过来。
明明这个儿子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可皇帝此时却浑身冷汗，从心底里发怵。
“你要干什么？朕告诉你，朕一日不死，就还是皇帝，你敢动我，视同谋反！”他已经不剩多少力气，嘶吼到最后，反而没了半点气势。
“谋反？本宫是当朝太子，这皇位本该我来坐，我有何好谋反的？是父皇您，霸占着这个位置太久了，是时候换人了。”他俯视着皇帝，看他在自己的脚尖前面惊恐地挣扎，觉得很有意思，“当年我母妃也是如此，在您的眼前求饶、求您饶她一命，您当时是怎么说的？”
他似乎是在回忆，过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自答：“您说——为君者，不可有情，不可有爱，不可亲近，不可有软肋，您要她帮您坐稳这皇位，于是抬手之间要了她的命……您是不是依旧不懂，何为咎由自取。”
皇帝在颤抖，却无能为力，他的肩膀被握住，骨头都几乎要断裂，就这样被提上了战车。
他明黄色的身影，在混沌的天空下，黑压压的将士间，仿佛一个发着光的靶子，等着人来采撷他这颗项上人头。
夏已深，不时有大雨，此时更是狂风大作，天地间一片混乱，两方将士在旷野之上对垒，杀气几乎要穿透云霄。
所有人都在严阵以待，只等一个开始的信号。
凤连舟和太子在各自队伍的正前方，彼此对望。他们都知道，成败就在此之间。
这是一场不破不立的战争，它必须在这里结束，但凡多拖一天，局面扩大一分，都会将整个大周陷入险境。危急存亡，成王败寇，全在此一战。
凤连舟抬手，周既了然，将自己背着的弓箭扔了过去，对方接住，反手从身边的兵士背上抽出一支箭，上弦，拉弓——
箭头划破风沙，逆风而去，嗡鸣一声，插入那战车之上的黄色身影。
皇帝死不瞑目，但流下的血很快被士兵们踏进泥土里，一代庸皇，就此驾崩。
“杀——”冲锋的号角吹响，战鼓敲响，刀兵相接，血，再次浸润这片土地。
没有人知道它又将迎来多少年的寸草不生。
就在这混乱之中，凤连舟似有所感地回头望了一眼，便看见身后城门上，站着一个窈窕的身影，哪怕穿着下人的粗布衣裳，她也能一眼看出那是谁。她心中一惊，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但只是一瞬间，很快，她提着枪和太子缠斗在了一起。
空气里带着大雨将至的闷热，还有不断加重的血腥气，憋得人喘不过气来。
花卿浓站在城墙上，清楚地目睹了一切，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哭的，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泪流满面。不仅因为皇帝的死而心中复杂，还因为那些不断倒下牺牲的将士。亲历战火时的震撼和悲恸，比她想象的要沉重太多。
她并不明白这场战争的必要性，此刻，她终于有些感到害怕。
那都是活生生的人，他们本该在这人世的某个角落里平凡地生存着，此时却深陷着地狱之中，用自己的性命为某些人之间的争端而丢掉性命。
他们不该死的。
可她又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她太无能了，没有撬动这一切的能力和胆识，她什么都做不了。
旁边的周见青有些担忧地看着她，安慰了句：“将军不会有事的。”
花卿浓抬手抹了把脸，问，“周先生，到底为何有此一战？”此刻，她希望周见青能给他一个不一样的答案，她不想听到有关仇恨和权力的论调，但究竟想听见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
周见青神色复杂地皱眉思考了一会儿，尽量通俗地回答：“王妃可知道，重病之人周身围绕死气，就算面上看着仍旧光鲜，内里却已经腐烂。此时，便须刮骨疗毒，首先就得剖开皮肉找出那病灶来，而这一番，势必无法温和地进行，此所谓，不破不立。”
纵观古今，从未有过百年的太平，乱世的来临有各种原因，无可否认它的存在的确有所必要。
正如温柔乡是堕落城，长久的安乐亦是懒惰和昏聩的温床，它需要警钟，需要被打碎重建。
花卿浓垂着头，“我不希望有这么多人牺牲。”
周见青叹了口气，“王妃菩萨心肠。”
“我不是菩萨，我只是……知道他们想要的是什么。”也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想要承欢膝下，想要所爱在侧，想要儿女成群，想要平安喜乐……
高高在上的公主步进红尘，有了欲望有了牵挂，学会了感同身受，开始为眼前的生死感到悲痛，难以自抑。
与此同时的九天之上，一缕白光莹莹地飘到一棵树上，钻进了一棵果子里。
坐在树下打盹的人缓缓睁开眼，抬手一接，那颗白色果子就落进他手中，白光一闪，化成了个绒绒的白团子。
男人饶有兴趣地闭眼感受了一下，而后喃喃道：“多少年没见过如此纯净的执念了。罢了罢了，既到了此处，便接受你的使命吧。”说罢抬手将那光团子一扔，临了还往它身上打入一缕金光。
并州外。
这一场仗打了一天一夜，最终，以凤连舟的枪尖抵在太子咽喉前告终。
一军之帅被擒，军心涣散，这一场，朝廷败了。
他们的脚下踩着尸山血海，身上都带着伤，眉目间是掩不住的疲惫。
“杀了我吧，带着我的尸体一路南下，皇位就是你的。”太子这么说着，眼里却没有半分恐惧，似乎是笃定了凤连舟不会这么做。
凤连舟的枪尖却没有像他想的一样退开，而是又进了一寸，在喉结上扎出了鲜血。太子被迫仰头。
“凤连舟！”
凤连舟眼中带着血气，仿若阎罗，“你真以为我不敢？以为我会为了凤家的荣誉放过你，拥护新皇？花少骞，你错了。我从来不是什么好人。”凤家百年间才出了这么一个离经叛道的不肖子孙，却没想到竟成了凤家最后的血脉。
她从小就恶劣，她看不惯父辈的愚忠，看不惯兄姊的恪守规矩，看不惯皇帝的多疑，看不惯那百官的勾心斗角，“他们犯过的错，我不会再犯一次。”拥护新君的念头，或许也曾短暂地在她心中出现过，但那也是在她孤身一人的时候，没有顾忌，没有牵挂。
如今她身后站着一个心爱之人，对着人世有了莫大的兴趣和欲望，她可不愿意再一次因为自己愚蠢的选择而落得个悲惨下场。
太子惊恐地看着她：“你可知道你今日杀了我，凤家百年清誉便会毁于你手！你现在收手，待我回朝，便昭告天下你凤家的冤屈，发布先皇罪己诏，到那时你便是有从龙之功的镇北王！你凤家也不会沾染一丝尘埃！”
他话未说完，枪尖又进一寸，凤连舟道：“你猜我信不信你？”
语气间难掩疯狂。
她手一松一紧，整个人就到了太子眼前，她在他低声道：“花少骞，你不会是个好皇帝。你们花家的气数尽了……”
言罢，她抬手向前一刺，滚烫的血溅了凤连舟一脸。
花卿浓已经被周见青带离了城楼，安置在御史府的客房中。
凤连舟带着一身血气赶过来时，周见青对她说：“我下了一些安神的香，估计要到天亮才醒。将军先去梳洗一番吧。”
凤连舟点头，走出两步，又停下，有些忐忑地说：“我杀了她的父亲和哥哥……”到现在，她才终于开始害怕。
就算有仇，那也是花卿浓的血肉至亲，她会不会……
“将军，来日方长。”他话中自有深意，而凤连舟也听出来了。
如果皇帝和太子不死，她和花卿浓最多活不过三年。
如今她们有大把的时间来相处，就算有了隔阂，至少还有机会转圜，有机会改变。
“守着她，我去了。”
花卿浓醒来时发现自己身边还有另一道呼吸声，她转头，便看见凤连舟披着衣服靠在床头。
她的身上有好几处缠着绷带，额头上也有一道伤口，止了血，但还未结痂，看起来颇有些可怖。
心里泛起密密的疼，她轻轻将被子搭在凤连舟的身上，对方却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一时间，两人四目相对。
凤连舟声音还有些嘶哑：“我……”
“睡一会儿吧。”花卿浓一幅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让凤连舟心里一紧，她一把将人抱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脖子，“别走。”
花卿浓碍于她身上的伤不敢挣扎，但也没有说什么。
良久的沉默后，她终于拍了拍凤连舟的背，小声道：“给我点时间，我们慢慢来。”她不是身经百战的将军，即使只是旁观，那天看到的一切也难以当做寻常记忆去忘却，但好在她们还有时间。
往后几十年的时间。
凤连舟缓缓吐出一口气，将人抱得更紧了些，“卿卿，你可以恨我，可以怀疑我，可以忌惮我，但是……别忘了爱我，也别忘了，我爱你。”
花卿浓眼眶再次湿润，哽咽着嗯了一声。
“我爱你。”
作者有话说第13章 第 1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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