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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14章 ...


  •   GlOOMY SUNDAY(13)
      黑色星期天(13)

      ─所有的人,都瞻仰钦慕你,如同悬挂于无暇百合花瓣上的清晨朝露一般,
      属于黎明的荣光,圣洁的恩典,你的双手在晦暗如绝望的病痛阴影里,
      酿嵌上夺目的奇迹虹彩。

      我却只想凝视着你在幽暗湛蓝的深夜里朝圣孤寂的灵魂,
      静寂的捡拾你破碎如镜面、宛如叹息般散落的碎片,

      你肃净而唯一,彷若只能栖身于峰顶、却渴望着极速直线下坠,
      断翅的鹰。

      你启唇轻唤我罪恶的名,皎洁如耶路撒冷的月光柔软曝晒于我干涸的身体,
      然后对于我复诵了千年般深沉的誓言,

      却始终微笑,沉默不语。─

      意识从犹如萃取充足阳光的花朵般饱满的睡眠里清醒。

      一拉开眼神的缝隙没有刺眼的另人眩目的光线侵袭,
      有人贴心的替自己拉上了厚重的窗帘,将整个房内都笼罩在
      适合孕育深眠摇篮般的昏暗。

      搔抓着睡的澎松的乱发,胳膊往上结实的延伸一个懒腰,
      僵持了一晚的筋骨即刻松散,紧接着脑中开始随着清醒的浪潮
      席卷太阳穴一阵刺痛的宿醉警告。

      慵懒的撑起身体,抓起原木橱柜上被人刻意按掉的闹钟,
      时针走向快近中午的11点45分,他了一声蹙紧眉头,
      早午餐混着吃可一向不是注重规律修养身息的黑杰克的作风。

      『啊,医生早安,刚好我本来就要去叫你起来吃饭了。』
      已经在餐桌上摆上午餐碗筷的皮诺可对着梳洗完毕,
      正在整理白衬衫衣领缓步走向客厅的黑杰克说。

      『喔,起来了,早上看你睡的那么沉就没叫你了。』
      拉起厨房布廉,手上拿着承装着淡金琥珀色液体的透明玻璃杯的奇利柯,
      持着搅拌棒搅匀着轻击杯身发出匡当匡当的轻脆声响,
      『哪,蜂蜜水,我家的传统解酒液。』

      『谢谢。』有些尴尬的笑着接过,似乎隐约的在脑中拼凑起昨晚的失态。

      『那个,我擅自帮你挂起来了。』黑杰克看向奇利柯瘦长的手指指向
      客厅红砖壁炉的上方,那张用淡雅的色铅笔笔触勾画出的秋牡丹素描已经
      安稳的挂在墙面上,洒落着淡金黄色的日光让它宛如在画框里充满盎然生意的绽放。

      『我去整里他遗物的时候发现他房里的墙上几乎都挂满了她太太的画作,
      但是他只留这副给你,我后来才发现除了那是她的第一副画作之外,
      其实还有其它原因。』
      奇利柯将掌心率性的撑在椅背上,柔软的轻笑看着黑杰克脸上总是毫不掩饰疑惑
      的老实表情。

      『秋牡丹的花语是”生命的期待”。』

      奇利柯将双手撑在珐琅材质的洗脸台边缘,拿下的眼罩放在玻璃的层板上,
      如暗不可见底、深渊般的眼窝空洞从早就抽扯着冷锐的刺痛,
      他轻轻用指腹按压着眼窝周围已经日渐凹陷进深洞的弧度。

      看着镜中只有自己才能坦然直视的,只剩单薄表皮深陷空洞变形的眼窝。

      从不修建或填补,因为那并不只是单纯的破碎而已,是自己要留下战火在自身
      炼琢起永不能回归到最初完整的裂缝,就如同为它所夺去的,
      做为最沉默却严厉的控诉。

      『哇!奇利柯医生在里面?你怎么没锁门啦?』
      完全没有意识到厕所有人的女孩尖叫的抓紧转开的喇叭锁,
      结实的往后惊跳了好几步。

      『呃…..!抱歉抱歉,我没留意。』
      胸口也惊吓的狠狠一紧,只能先用掌心极不自然的遮住眼窝吓人的凹陷,
      另一只手慌张的摸着镜台上的眼罩。

      『怎么回事啊?突然叫那么大声?』
      刚好经过长廊的另一个最不想让他也撞见这个尴尬场景、
      穿着胸口随意敞落2颗钮扣白衬衫的黑杰克也皱着眉头探进身来,
      『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最不愿意听到的提问从最不希望从他口中说出来的人像利剑一般的朝自己放弓射出,
      掌心更缜密的压着单眼,紧张的僵直起背脊,『
      没..没什么,就老毛病罢了,我自己处理就好了。』
      很狼狈的结巴,不知为何还反射性的向后退了几步。

      『我帮你看看。』他一如奇利柯从胸口瞬间敲响最坏的预感般的开始逼近,
      一想到那个宛如会吞噬人一般的黑色空洞要坦露无遗的摊现在他和自己这段时间
      呵护有加的女孩面前,就完全启动所有神经牵起自我保护意识的开关似的
      用尽全力挥开他正要拿开自己遮掩的手─

      那清脆冷冽的声响在浴室里响起空乏的回音,黑杰克下意识的抓着自己被猛力挥开的手,
      被直接施力的手腕传达着刺痛的灼热,只能讶异的呆愣在原地。

      这是黑杰克第一次被他如此激烈而明确的拒绝,
      脑袋里被灌浆似的填入一片冲击的空白。

      『我说过不需要!为什么你总是不当一回事?』
      自己似乎都很震惊这是近乎吼叫的音律,记忆里只有在炮声及垂死的低吟遍地升窜怒啸,
      仅能用咆吼的声线单薄的拼凑几个单字传达最简略讯息的荒棘土地里,
      才需要发动的音量,

      为什么?你总是要摆出独裁的傲视残忍的掀开我秽黯的自卑?

      『我不是那些主动捧着白花花的银子上门求你拯救,
      信奉你高超医术、可怜兮兮的信徒们!』

      他抓起手边的眼罩随意的拉扯松紧将它附盖回原来的地方,
      垮下整张脸朝被他们占据的门口缝隙以闪躲的姿态走了出去,
      跨出去之前还不小心的碰撞到黑杰克僵紧的肩膀。

      再回复能够精准对意识下达指令的现实是滑面的棉质黑裤管被娇小的掌心揉抓住,
      心有余悸的喃喃自语,『我还是第一次看奇利柯医生发那么大的脾气……。』

      皮诺可小心翼翼的拉开前门,像每跨出一步就要确认前方是否有会发动攻击
      或窒碍去路的障碍,初生的野生猫咪怯生生的探出头看着之后就不发一语
      端坐在前廊楼梯上,雕像般肃寂的奇利柯。

      握紧手中事件的另一个主角托付的重大任务,
      她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强作镇定的轻唤─

      『吉利可医生。』要命,在这么关键的时刻咬字不清还来搅局,
      她的胸口涌起身平第一次没有好好听黑杰克的话学好发音的懊悔,
      但那只沉寂着低迷幽暗的灰眸已经射向自己,只能硬着头皮伸出手,
      『医生说…看你都没有动静,所以他已经替你联络好一个你最信任的医生,
      让他帮你看眼睛。』

      灰瞳往下移看着她瘦小的手心里,迭在自己的重机钥匙底下,
      那张就算总是被自己和一堆零钱、发票混在一起,在口袋里凹折的乱七八糟,
      也可以清楚的认出那是亲妹妹诊所的名片。

      他充满无力的重叹一口气,皱起脸孔用大拇指、食指揉拧起响起尖锐抽痛的太阳穴,
      『他一定要这样就对了,这招他还真是屡试不爽耶。』好似泄光了所有饱足的精力,
      他万般无奈的拿起占据她整个掌心的车钥匙,一下撑起高瘦的身体跺下阶梯。

      『奇利柯医生!』随着轻嫩的唤声一回头就接触到她明澈的褐瞳里抹上的一层不安,
      扭紧眉心咬紧双唇,双手紧抓着艳桃红色的裙襬,比用刚才唤他还要低了好几阶的
      音调小声的轻问,『你还会回来对不对?』

      啊,他有妳一半老实该有多好。

      他折回身,唇边漾开与平常无异却还点缀着些许苦涩的微笑,
      用温热的掌心覆住她的头轻柔的安抚,『当然会啊,小笨蛋,
      我们今天晚上不是要一起做昨天电视上学来的中国菜?
      不要担心,等下先帮我进屋里把要退冰的东西拿出来好吗?』

      她破涕为笑的点头,看着率性的将双手插在裤袋里的修长身影走向那只
      陪他孤然疾驰公路的粗矿野兽,洗炼的发动呼啸而厚重的油门,
      瞬间刷过草皮消失在眼前,『呼─真是的。』
      她将双手插在细瘦的腰身嘟着嘴低喃,『结果还不是乖乖听话了,
      这两个大男人吵起架来真的是比小孩还别扭。』

      奇利柯到达熟悉的斜坡前才放松了一路勒紧狂飙的油门,利落的刷进草皮一个转弯
      将地面的碎石跟着尘土漫烟四射,恰到好处的停驶在那块最宽阔的空地前,
      宛若他驾驭着一只以速度为傲的钢铁之兽。

      在屋内刚接起病患电话的尤莉听见熟悉而隆声大作的引擎声,
      用手指拨开米色的纱质窗帘探出眼神确定是那个瘦长而高挑的银灰色身影,
      急忙的和病患道歉按下奏着音乐的电话保留键,
      快步的冲到门边替正在步上前廊阶梯的他开门。

      『你等等,我在跟病患讲电话。』

      『没关系,妳慢慢来。』他随性的踢下鞋带都是随意绑的松散之后
      就从不解开让它悬在鞋前当装饰的厚实长靴,边踏进亮木色的木板地
      边整理一路被狂乱的风速拨撩的毛燥乱发。

      『喂,抱歉不好意思,妳刚刚说他昨晚的情况怎样?除了晕眩跟呕吐之外呢?』
      奇利柯靠在客厅梁柱边沿,看着重新将话筒夹在右肩膀间专注而快速的抄写着
      病患症状的纤柔身影,还是这么细腻专一又认真,周围的空气还是满溢着
      让他放松而睽违已久的香气,嘴角不自觉的上扬安心的轻笑。

      一回身率性的摊坐进软绵深陷的深蓝色沙发,余光撇见她随手摊开在透明玻璃桌面上、
      写满整天病患预约时间的记事本,他没有多想只是想杀时间的拿起来快速的翻过,
      却无意的牵动了本来夹在其中用许多颜色区隔页面的塑料分隔页里飘落了一张
      背面已经有些泛黄的白纸,他弯下身捡起,翻过来一看内容却让他瞬间锁紧了呼吸。

      是从出生到现在,在自己当上正式主治外科医生的那一年,
      跟父亲唯一特地去相馆拍的全家福照片。

      那天父亲穿上最昂贵而剪裁合身平整的西装,跟相馆的老板挺着胸口愉悦的说:
      「是来庆祝我儿子当上医生!」语气里尽是毫不遮掩的满满骄傲。

      总是不苟言笑、不会轻易表达出关爱的父亲当时喜悦的笑脸
      在这张照片里还是显影的如此清晰。

      父亲去世后这张照片在印象里都是放在璧炉的横板上,
      大概是上次自己替黑杰克沾染上那次足以
      牵连生死的麻烦的时候,被那帮人蛮横的砸碎的。

      他沉思的用瘦长的食指指腹画过湿冷的嘴唇,不发声息的将它收进大衣的口袋里。

      『好了好了。』尤莉挂下电话走向客厅,整理着翻折的白袍衣领坐到他身边,
      『眼睛怎么了?』柔声的询问着边帮自己的双手套上紧绷的橡胶手套。

      『还不是老毛病,就是泪腺的分泌物让眼窝红肿,有点发炎罢了,
      这个症状已经跟了我好多年了,是他太大惊小怪了。』
      跟着万般无奈的口吻重叹了一口气,有些焦躁的搓着手指。

      『你们...是不是又吵架了?刚刚他打来的时候语气也怪怪的。』

      『对别人的感受他就会惯性的粗神经!每次都要别人配合他的意思去做,
      他竟然要在小不点面前...。』
      他气愤的轻咬紧牙关嗤了一声,听得出语气里起伏的激动,
      将手肘奋力的搭靠上沙发的后垫。

      『哥,你有点反应过度了。』她将温热的掌心安抚的搭上他僵紧的肩,
      『在怎么说皮诺可也是黑杰克医生的助手,什么伤疾没看过。』

      『那不一样。』他烦躁的蹙紧眉头,声音像丢入冷锐冰凉的
      深沉海域里汹涌的暗潮一般混浊,
      『我信任妳可以无条件的接受关于我的一切,但是他们不行。』

      『哥─,』她亲昵轻柔的再唤了他一声,纤长白晰的手指抚着他苍银毛躁的发丝,
      『你怎么了?我感觉你似乎─很焦躁。而且听得出来,
      你真的很在乎他们对你的想法。』

      『虽然─我其实还蛮喜欢跟他们住在一起的你,你看起来比较有精神,
      表情也柔和多了,而且,我刚刚还以为是我的错觉,靠近看才发现你真的胖了点。』
      如百合般温婉的轻笑,用指尖轻戳了几下他已经没那么凹陷的脸颊。

      『但是,』眼神诚挚的看着他填满无所适从情绪的侧脸,握紧他的手,
      『如果和他们住在一起让你感觉有压力,你随时都可以回来,好吗?』

      『嗯。』他点头,也稍微使力的回握她充满熟悉温度的柔软双手。

      将真皮防水手套和深蓝棉质风衣悬挂回往常的位置,一踏入客厅就
      看见那个勾着脚坐在单人沙发里,很明显就是在等待自己回来的黑色身影。

      室内和他期望的背道而驰只零碎的散布着安静,聒噪而精力充沛的小家伙
      没有一如往常的笑着飞扑到自己身上迎接,整个气氛就像卡紧的毫无润滑的齿轮
      一般艰涩。

      『小不点呢?』深吸了一口气,希望这个一回来就只能采取的发问
      不会一听起来就像在讨救兵。

      『一直关在房里,说有事要忙。』

      背对着他坐下,这个沉默的频率低迷的如此熟悉,是每次出现在彼此不能平肩而行、
      总是会碰撞摩擦出不能妥协火心的立场,却如时间的操弄恶作剧,让他们对立在
      朝圣自己秉持信念必经的手术室外的白色长廊上,总是会引燃这无可上诉的缄默。

      『那个….上午我的举动让你不愉快我很抱歉。』
      身后传来他放低了姿态和声息的道歉。

      『我也有点反应过度了。』他凝视着自己交锁在一起的十指,头也没回的迅速回答。
      接着撑紧僵直的背脊,宛如在干燥的草心毅然丢入点燃的焰苗般的提出这个
      他已经在回程的路上推敲琢磨了许久的问句,『我住在这里,会让你觉得困扰吗?』

      『为什么突然这么说,我从来没有这么觉得。』

      『我的伤口已经正在复原,那件事情也被警方平息的差不多了,
      现在光是为他老婆儿子和自己的伤害和贪污官司就够让他焦头烂额了,』
      他努力的压制声音里暗沉的沙哑,『所以你不觉得我似乎已经没有可以
      继续待在这里的理由了吗?』

      窗外无边无涯的靛蓝仍然卷着象牙白的浪花和悬崖边灰墨色的石块与空气
      振荡着风琴般的规律音律,这应该是个跟平常没有一丝冲突的平静傍晚,
      但这两个人的身边却弥漫着一股吊诡的情境,只靠单薄的支撑点立足在绳线般纤细
      易断的平衡支线上,只要谁一用凌厉的言语压垮了重心就会让局面不复完整的全面歪斜。

      『我不会赶你,』答案就只有最单纯的2个可以压注在眼前这个已经开始旋绕不停的
      俄罗斯轮盘上,筹码其实都握在手中,也没有任何依据可以论定输赢,
      他只是像规避般的说出了连问题的边缘都勾不上的这几个字,
      『你可以待到你高兴为止。』

      『你没有搞清楚我问题的重点,黑杰克。』黯淡的单眼灰眸回头直视他澈黑的双眼,
      移动如雕像般伫立在椅上的高瘦身驱,单膝触地跪在他面前,
      『我是在问你,想不想要我留下来?』

      他灿黑的眼瞳里璀莹的光亮总是犹如从夜的边境冉冉升起的众星辰,
      镶崁着如冰似银的静谧,现在却因为自己的疑问让这个总是安息如月的眼神
      像展翅的蝴蝶般颤动,睫毛下的阴影煽动着莫名的潮湿,
      两个人之间只残存这股聂人的静寂焰火燎原似的绽放,
      足以焚毁整片以期望为名的疆土,

      他果然一如自己所临摹的场景,没办法给予任何响应。

      『好,我知道了。』奇利柯别过头,以不再寻求祈怜之姿安寂的宣告,
      『我答应小不点要陪她过完圣诞节,圣诞节之后,我会有自己的打算。』

      他起身,将眼神跟自身都抽开这个深陷悬崖底部的沟壑一般无解的情境,
      双脚领着自己折回诊疗间,在关起门隔绝了一切械装的将背脊紧贴冰块般冷冽
      温度的门板,双臂紧拥着肩膊跌坐下来。
      『我以为我是谁?』轻颤着的冰凉掌心扶着额间,将后脑杓重重往门板敲击,
      『怎么会认为我有权力这样逼他?』

      跨了这一步出去,我将会有你承接着踏稳向前还是无止尽的失身坠落?

      现在,答案似乎很明显,

      我已身在谷底。

      『你看,我下午把医生的礼物包好了。』
      皮诺可从书桌抽屉里拿出她忙了一个下午的成果,中间写着”LOVE”英文、
      画满爱心的白底包装纸,用金葱绿的锻带束起封口展开一个有点歪斜弧度扇形的礼物。

      『好厉害。』奇利柯轻笑的接过,替她整理好重心有些偏右的蝴蝶结。

      『还有这个。』拿着一张用大红厚卡纸剪出的心型,边缘洒满晶莹的亮粉,
      中间用粉色的荧光笔写上”Merry Christmas”和三个”LOVE LOVE LOVE”
      醒目的大字,最后落下属名”爱你的老婆皮诺可”的手制卡片,
      往桌面上的笔筒东挑西找了一支餐厅赠送的黑色油性原子笔,一起递到奇利柯面前,

      『签名。』

      『我也要?』细长的手指有些踌躇的的接过原子笔。

      『当然哪,这个礼物可是我和奇利柯医生的心血杰作耶。』
      插着腰,骄傲的将下巴仰起45度。

      还能留些什么给你?我们之间本来就连只字词组都嫌多余。

      奇利柯轻抽了一口气,拿稳笔杆偏着头,沉思了一下落下笔尖只迅速的
      在皮诺可的名字旁刷刷刷的写下一个大写的K。

      『奇利柯医生,你还没跟医生和好?我看你们晚餐的时候都没说话。』
      皮诺可坐在画满炫彩小花和蝴蝶的梳妆镜前,拿着粉色胶面的迷你梳刷
      梳顺被洗澡的湿气蒸翘的发尾,对着正在替自己拉开棉被的奇利柯担心的问。

      『我们意见不合是常有的事,气象说会越晚越冷,妳穿双袜子睡,
      脚上的神经很多,要注意保暖。』他说着边帮她从橱柜里拿出一双袜口悬着不织布
      草莓挂饰的棉袜。

      『好。』皮诺可听话的一屁股坐上床沿,伸出左脚让奇利柯将袜子套覆住饱满的脚掌,
      『奇利柯医生…你打算要离开这里了吗?』清澈幼嫩的声音充满泫然欲泣的不舍。

      奇利柯沉默的替她双脚都穿好袜子,一抬头就对上她一双整个盈满透明水气的眼神。

      『我答应妳,会陪妳过完这个圣诞节,好吗?』伸出温热的掌心覆住她柔软的脸颊,
      皮诺可瞬间皱紧眉心,张开瘦小的双臂紧拥住他削瘦的肩膀,
      将鼻尖紧埋在他的陷落的肩胛骨弧度里低声的抽了抽鼻子。

      『唉呦呦呦,又不是现在就要走了,妳这个爱哭鬼。』奇利柯刻意口气戏睨的说,
      动作轻柔的将她整个抱起依附在胸前,让她的脸颊枕靠着自己厚实的肩,
      掌心安抚的拍拍她绷紧的背。

      『我们今天继续把『仲夏夜之梦』读完好吗?』
      温声的说着边将她轻缓的放置到柔软的床上。

      轻轻的点头,用睡衣袖口包裹住手指前端拭去眼角悬挂的泪珠,
      小手扑打拍平软绵的枕头,缩紧身体面对奇利柯侧躺下来。

      替她拉起舒适保暖的羽绒棉被盖上娇小的身体,将蓬松的被缘塞紧到她缩起的肩膀,
      『乖孩子,我们明天一起去买棵圣诞树,然后跟绫夏一起去我家做我家乡的
      传统英式圣诞布丁,给黑杰克医生一个惊喜,好不好?』

      『嗯!答应我不可以自己一个人偷偷跑掉喔,』
      女孩从棉被里伸出手做了个打勾勾的手势。『一言为定,说谎的是小猪。』

      奇利柯也轻笑的用小指轻勾住她的指节,『一言为定。』

      这晚黑杰克怎么也无法安然的闭上双眼。

      夜晚他已经惯性的从本来非常空旷冷清的背后,
      传来身后的人单薄的胸前规律而炙烫的心跳,
      那宛如平静柔滑的小调一般的鼓动,抚平了覆满时间孤寂的青苔,
      墨黑如砖石的黑夜里,潮汐狂暴的扑打引燃崖上,持续打响礁石的吵杂,
      空气里湿度不再只为积云骤雨,而是漂浮着从他的指间散发出苦涩的烟草香。

      那双燥热而传达着骨头触感的手臂力道温和适中的圈覆着自己,
      紧贴着肌肤的安适温度让人安心的放意识下沉到安眠的深度。

      今天是他第一次背对着自己,像畏惧恶梦侵袭的孩子用双臂紧抱着太过纤弱的身体。

      黑杰克轻咬着下唇,小心翼翼的调整规律安稳的呼吸,
      不希望被身后的人敏锐的察觉自己的辗转难眠。

      一直以来就惯性的将所有因自己而绽放的温柔都用最尖锐的冷漠焚毁,
      因为他从不试图拥抱这份过于虚幻的甘美,也不想剥离心如镜面般的碎片,
      让它照印最深层内心清晰的渴求。

      接受只为自己专注聚焦的温柔,是太过沉重的奢求。

      我们看似完全不同,却都是能将对方最明确的自己,都清晰倒映的镜。

      命运为我们钦点的路程,是都必须将自己禁箍在漫长无止息的孤寂中,
      直至死亡的利杵终于将我们和晦暗的现实切割,最终才能自由。

      宛若两匹带着支离破碎的伤痕,远离族群支身行走于贫瘠旷野中的狼,
      都在寻找眼神同样蛰伏着败德罪愆,孤傲潜行的同类。

      自己曾经非常的不喜欢他那双宛如多瓣冷冽、白玫瑰般的手指,
      它执行了每个将生命的重量瞬间抽离病患残破身躯的送葬仪式,
      轻抚记录下每个心跳归于无声的时刻。

      但等他骨感纤长的指尖轻触琴键,
      却可以诠释出充满温婉诗意、意境深沉的琴韵,
      充满富蕴缭绕的故事性。

      他的笑容总是跟即将凋零的花朵一般静默而荒芜,
      在启唇诉说那些把他原本建构起的生命价值跟信念切割的分离四散、
      烧伤般灼痛的记忆时,语气黯哑的如同断了的弦,无法再拉出平滑正确的音律。

      他对皮诺可释放出完全的善意跟贴心的温柔与细腻的照顾,
      有时连自己都会窝心的从胸口涌起一阵暖热。

      黑杰克渐渐的感受到自己对他厚重的偏见冰墙,
      正随着从他真正的内心里释放出的温度,缓慢的随之溶解。

      在他让人凝窒的厚实拥抱里,黑杰克可以感觉某些已经从感知里去除许久的成分,
      又不发一息的开始互相交感,混合发酵,而有些什么触动正在深酿,
      然后等待自己默许的熟成,但自己一定要坚持拒绝他的渗透,

      一旦被渗透,期待就会重新孕育成型。

      那到时.....?

      ─母亲,失去妳之后,我就再也不会希冀自己还能真正拥有什么。─

      他欲隔绝什么黝暗的私欲遮蔽眼前应该明澈的视界般的闭上双眼。
      所以,我把自己的心所有的层面、所有的部份都紧紧的缠着茧,
      谁欲拿起自己的心向着光时永远只能投射出,

      朦胧不清的残影。

      上午趁黑杰克出门的期间一老一小从散布着艳红圣诞节氛围的卖场采购色彩斑斓璀璨的
      玻璃彩球跟透明澄莹的雪花片、骑着缩小版雪橇的大胡子圣诞老人、
      表情温暖的天使挂饰,和映照闪烁着五彩光亮的小灯泡,扛回一棵枝节丰富、
      充满繁复墨绿叶色的圣诞树,昂首挺立的将它放置在窗边。

      『奇利柯医生,上面我挂不到。』手指勾着一个红鼻子麋鹿挂饰,
      正努力拉长身体掂起脚尖的皮诺可对正在均匀往枝叶缠上灯泡的奇利柯求救的说。

      『别勉强啦,上面我来挂就好了。』柔软的笑着接过,
      在将粉金尼龙绳挂上上层树枝的同时,
      传来大门喇叭锁被钥匙碰撞旋开的声音。

      『医生回来了!』皮诺可带着小蹦跳兴奋的跑到门前。

      『医生医生你看,我跟奇利柯医生一起弄的。』手指抓着黑杰克还在脱皮鞋、
      连诊疗的釉色皮箱都来不及放下的手臂,急着献宝似的指着窗边刚被奇利柯点亮
      缤纷灯泡的圣诞树。

      『嗯,好漂亮,很有过节的味道。』被皮诺可迫不及待的牵引,
      绽开温软的笑容走到窗边。

      『我们三个一起来把最上面的金色星星挂上去好不好?』
      捻着他深墨色的大衣一角,女孩语调撒娇的拜托。

      已经2天都没有什么对话投掷互动的两个人碰撞似的交换了一个沉默的眼神,
      才浅浅交迭的下一瞬间就被奇利柯迅速的错开,『好啊,妳拿着我抱妳起来。』
      他刻意没察觉似的笑着宠溺的把皮诺可轻松揽在双臂中抱起。

      皮诺可拿着雕刻着繁复细腻欧式花纹的金色塑料星星支杆,
      奇利柯拿着左半边放射的立体三角锥型,『医生,你拿着右边啊。』

      『啊…喔!』黑杰克瞬间会过意的用手指捻扶着另外一角,

      『一起喔!1.2.3!』听着皮诺可喊出的节奏三人微微使力的将它
      放置在最顶端的树枝上。

      『开心了吗?』奇利柯勾起弧线柔顺的微笑轻捏她软嫩的小巧鼻尖,
      将她小心的轻放回地上。

      『嗯!』童稚的粉色脸颊上灿放出无比满足的笑意,
      『啊,地板都被挂饰上的亮粉弄得亮晶晶的,我去拿扫把扫一下。』
      说完马上小跑步的飞奔到长廊边放置扫除用具的储物间。

      两个人马上又回复压缩如真空般的沉默,奇利柯眼神闪烁的假装轻拍抖落手上
      沾黏金澄红绿的五彩亮粉,似乎总在拒绝回避和黑杰克正视着交谈,
      『抱歉没有征得你同意就擅自弄了这些。』
      声音纯粹不带一丝情绪。

      『别这么说,我才觉得麻烦你了,一定是她跟你吵着要弄的吧?』
      黑杰克只能单纯的客套回复,一边将右手探进大衣口袋里掏出钱包。

      『不用了。』他语气无奈而生硬,从胸中轻叹出一声低沉的叹息,
      『你看我有跟你计较过这些吗?』

      『但是….。』反而是黑杰克有些闪烁其词的握紧手中的暗褐色真皮夹。

      『你今天比较晚回来,』突兀而强硬的打断了这个话题,似乎无意再跟他深谈下去,
      『我们都已经吃过午餐了,下午我要跟小不点出去一趟,我再去简单的帮你弄点东西吧,
      还有些烟熏火腿,帮你做成三明治好吗?』

      『喔….嗯!』黑杰克只能反应不过来的僵硬着点头。

      高瘦的身影毫无表情的从身旁擦肩而过,这2天里难得出现的谈话,
      短促而简洁的让人不知所措,

      又,如此寂寞。

      绫夏穿着尤莉车着乡村风拼布的蕾丝围裙,左手拿着奇利柯从家中翻箱倒柜找出来,
      封面已经脱皮破损,页面边角还被压弯了一个翻卷弧度的手写食谱,
      苦恼的将单手插在腰上缩紧眉心,将整个眼睛都瞇成一条线盯着书页上潦草
      而被湿气渗透模糊的英文草写,吊起眼睛放弃似的重叹一口气,
      『老师!你这什么字啊?我看不懂。』

      拿稳着1.7litre/3pint的布丁钵,正在将浓醇香滑的鹅黄色奶油均匀抹在钵面的
      奇利柯探头过去,看着自己当年卷翘不一、随性牵黏的字迹也反射的将眉头锁紧
      一个凹陷的皱褶,『Drambuie Custare。』吃力的一个一个将单字咬在嘴边,
      才瞬间会意的叫出全名,『啊!是苏格兰威士忌卡士达酱!』

      『这个我知道。』绫夏将纤细的手指指向名称下方的一团歪斜的鬼画符,
      『成分是什么?你都用只有你知道的方式写,真为难当年跟你值班的护士
      竟然能看懂你的字。』

      『唉,这写给我自己看得当然只有我看得懂就好。』
      他无奈的从她手上接过,用瘦长的指间翻卷固定,眼睛紧瞇着细看,
      『300ml/10fl oz Whipping Cream(鲜奶油),1/2 Vanila Pod(香草荚),
      要分开并取出香草子,3个有机鸡蛋蛋黄.....。』

      『你念太快了啦!』手上备好便条簿跟原子笔准备重新抄写的绫夏
      用笔盖轻敲了一下他的肩膀。

      『好好好,没关系,不然这个卡士达酱我来做好了,妳先帮我备料吧。』
      奇利柯用指尖摸着尖瘦的下巴头也没抬的说。

      『遵─命!』绫夏回过身拿起流理台上放在自发全麦面粉旁的黑糖。
      『糖是120g对吧?』边问边将透明密封罐里前端勺面陷在深褐色结晶的小汤匙拿起。

      『啊,90g就好,他不喜欢吃太甜。』

      一听到这个接近反射般理所当然的回答,绫夏抿起甜润的双唇从鼻间哼出一声轻笑,
      『你真的什么事都以他为中心耶。』说着边将沾到糖罐边黏腻糖晶的手指放到唇间。

      奇利柯只是一脸毫无意识的回头,『抱歉,妳喜欢吃甜一点吗?』

      『不是,我是说你太明显了,不旦什么事都以他为中心,
      而且在你们互动的时候我也发现,你的眼神几乎没有一刻是离开他的,
      上次你主动跟我提要去帮我收拾香取医生的遗物,
      也是因为你不忍心看他难过吧?我当时就觉得你真的好护着他。』

      根本找不到这段话里可以反驳的空隙。
      全身就像瞬间急冻一般僵硬,奇利柯只能表情呆愣的慌乱而快速的搧动着眼睛。

      『呦─呼!我上完厕所也把手洗干净了,我可以帮什么忙?』
      对奇利柯而言杀出场的时机绝对恰到好处的皮诺可浑身散发着救星的刺眼闪光,
      他得救似的放开捏紧冷汗的手心,忍住想要上前紧紧抱住她的冲动,
      欣慰的看着她身手利落的从她的桃嫩粉红、毛绒兔子头形状的肩背包里
      抽出她自己带来的米老鼠围裙,迅速的将带子绕过颈间,毫不生涩的在腰间打
      了一个匀称整齐的蝴蝶结。

      『那妳来帮我把细全麦面包粉跟自发全麦面粉拌匀好不好?』
      绫夏一下将她稚嫩轻盈的身体抱到垫衬高度的小矮凳上。

      『嗯!』她迫不及待的半掂起脚尖,将小手伸向盛装着细全麦面包粉透明密封罐时,
      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停顿,『绫夏姐姐,糖可不可以少放一点,医生不喜欢吃太甜哪。』

      『哈哈哈哈!我的天哪!』绫夏一边受不了似的夸张摇着头一边无法抑制的
      掩嘴笑出声来。 『真是败给你们了耶!我知道了,遵命遵命。』

      『怎么了吗?』完全状况外的皮诺可闪眨着盈灿的焦糖色褐瞳,
      轻歪着头看着满脸不自在、尴尬抽着嘴角的奇利柯。

      『没事。』绫夏语气温软轻昵的弯下身来,用指尖轻捏她窄小的鼻尖,

      『我只是觉得你们家的黑杰克医生真的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了!』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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