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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12章 ...


  •   ─GlOOMY SUNDAY─
      黑色星期天(11)

      ─我会喝下这杯满溢的的毒药。

      我会照亮你,
      看护着你,不论你即将启程前往何处。

      从一片再持续停驻下去就会深陷沉溺的黝黑梦境里清醒。

      清晰的意识被辗碎般的四处散落,只有这个云雾似的旋律与空气和鸣出完整的音律,
      黏腻的冷汗从毛细孔里持续蒸散,抽扯的像啃啮般的疼痛从小腿拨撩着痛觉神经,
      我难受的翻了个身。

      『医生,你还好吗?』纯粹无机质的男性声音在模糊的意识里,听起来有些漂移。
      『要不要喝点水?』我努力的将眼皮拉开一条缝隙,隶属这次严重受袭的A连的柏德温
      中尉,拿下勾挂在S腰带上用草墨色防水帆布包覆的不绣钢军用水壶,
      转开盖子递到我面前。

      『谢谢。』我用汗湿而涂抹着土尘脏污的手接下,吃力的想要撑起半身。

      『你运气很好,只有小腿被流弹碎片波及。』他从有些残破的胸前口袋拿出一支
      前端已燃尽,只剩三分之ㄧ的雪茄,咬在嘴上,上面刻着细腻的老鹰头雕跟印地安式的
      羽毛图腾的ZIPPO银制打火机,随着手指不停滚动的锉轮牵动打火石
      摩擦出细碎的火心,却始终无法点着,
      『唉。』滑落的叹息满是无奈,将烟跟打火机稳当的收回胸前的口袋,
      搔抓着如红酒般泽艳,属于爱尔兰独有的褐红色发丝,
      『这场该死的风雪在不停,我们的后援真的就会完全被切断了。』

      我瞇紧双眼轻甩了一下还有些茫然昏眩的头,眼前的景象似乎都分裂成模糊的迭影,
      太阳穴隐隐抽痛,如同陷入云雾里、能见度极差的思绪却隐约的记得陷入昏迷前的
      那场惊心动魄的爆炸….。

      『杰伊呢?』我用食指跟大拇指轻揉着拉扯着尖锐痛处的太阳穴。

      『他没有撑过去。』

      『是….吗?』这时我却突然想起他如合缓朝阳一般清新的笑脸,
      说过在他家乡维吉尼亚州的老家庄园门前现在正应该是鲜熟的西红柿收成的季节,
      他每年这个时候都回家帮忙,

      前几天他还收到2个弟弟的来信,念着说院子里的围篱又被隔壁家里皮的半死的
      边境牧羊犬钻坏了,脚不良于行的父亲只能放着等他回家修理,

      母亲又织了一件上面有麋鹿图案的套头毛衣给全家人,笑着说等他圣诞节前夕回家,
      要大家都穿一样的在每年都装饰的合谐温馨的圣诞树前合照一张。

      现在,却再也等不到他回去了。

      『一天之内损失了两个医官,真是黑暗的一天。』
      他沉重的叹了一口气,轻摸着自己布满零细胡渣的下巴。
      『当时幸亏你把伊恩拖到墙边的地方,才保住你们两个的命,
      不过他的左腿….。这个风雪阻断了我们所有的外援,
      直升机进不来,我们形同被困住了。
      而且最糟的是…….。』
      我感觉他总是稳重的声线开始微微的颤抖,
      『我们的临时医务所也被攻击,所有的医疗用品跟人员都没了。』

      我知道他话里宣告的意思,我轻闭起双眼,感受到胸前一股凝滞的坏预感。

      『其实医生你是来协助我们关于生化方面的研究,应该也是我们要保护的对象….。』
      他透亮的浅绿色双眸诚挚的看着我,

      『所以我真的很感谢你,感谢你每次都愿意为了兄弟们冲出去。』

      接下来的1个星期,都在如同被点燃的干燥稻穗,猛烈的席卷燃烧,
      没有燃尽最后一丝希望不停歇的风雪里度过。

      『嗨,医生,早安哪。』脸上的表情却完全没办法和这句轻松的招呼相迭,
      躺在临时搭起、上面只铺了一块染满血迹、完全看不清原有颜色毛毯的木床上
      的伊恩,脸庞是毫无血色的苍白,眼窝周围凝起了深陷的郁黑,全身颤抖个不停,
      我实在很难想象他在这种伤口严重化脓溃烂的状况下,
      是靠什么样坚毅的意志还能这样
      保持清醒。

      我摇晃着手中只剩半罐的生理食盐水,每天例行的替他清理伤口坏死的组织和
      脓疮溃流出的秽物,消毒用的优碘在前天已经被分配的一点都不剩,
      最后一剂盘尼西林也已经在前天半夜用在一个脚踝被战车橡皮履带辗过的上兵身上了,
      没有药剂跟医疗资源的辅助,空乏的携带着准确而流畅的医术也只是如同自断双手。

      我明明就可以很熟练而毫不迟疑的判断如何处置伤处,
      让它尽可能的免于细菌的侵蚀感染、平整的修剪伤口边缘,
      在正确无误的用药跟程序里将伤口修复到予许范围内的状态。

      但我却只能静默的看着溃败和致命的感染在我眼前重复上演,
      而我丰富而充满实战经验加持的医疗知识,更让我只能脱离祷告和听命,
      清醒的判断若在这样下去,早晚会预见的结果。

      而那结果却让我连努力的想要抽丝剥茧,找到能安慰自己已经尽力的借口都没有。

      昨天我在替一个胸前被剥削掀起了一整块皮肉、被烧灼的肌肉组织散发呛鼻焦臭的
      军官紧急止血,手边连干净的消毒纱布都没有的我只能随手抓起床单紧按压住
      不停涌溢鲜血的伤口,我这一施压,他胸前的整块肌肉就顺着我的力道整片滑落,

      我看着自己盈满滚烫鲜血的双手,微弱的轻喘着气息,重重的跪了下去,
      而且打从心里的庆幸他在那块肌肉剥落的瞬间就当场死亡,
      替自己赦免了经历一场没有医药可以止痛,
      挣扎在死亡切割划开的棱线上反复的最底层炼狱。

      不管以任何残破不堪的形式,生命都以秒速的姿态在我面前抽离骤逝,
      我刷覆迭上好几层干了又湿的血腥双手,都还来不及秤垫他们的生命在手中留下的重量。

      我渐渐的感觉一种名为绝望的锐刃以死亡之杵磨利刀锋,
      彻底的切断我原有的感知,盛储在胸中结实扎根的信念开始和自身剥离松脱,

      我在亲眼见证人类一手发起的名为”战争”的人间地狱,
      是怎么样无情的对生命冒犯。

      而上帝却在这一切无温度的悲剧里彻底缄默,

      我似乎开始信奉死亡,是描绘平静构图的唯一答案。

      ─我想用焚诗的壮烈拾回我最初的虔诚,

      用我能赋予最终的悲悯姿态,

      向死亡告解。─

      第8天的清晨,传来搭载着我们救援物资的UH-60”黑鹰”军用运输机在
      科威特北部边境上空遇袭坠毁的消息。

      让我们在一片只有雪白覆盖的边境里彻底的被孤立。

      凌利的风雪带着强劲啃食周围仅存温暖的风速掀翻了我们克难临时搭建的医疗观护所,
      几片摇摇欲坠的瓦片,带来一阵碎裂的声响惊醒了毫无知觉自己整个趴覆在
      伊恩床边陷入深眠的我,在这里长期豢养起的神经质让我迅速的起身。

      『不要起来啊,医生,你已经好几天都没有好好睡了吧?』
      他本来就轻细的嗓音更加的微弱颤抖,将失温的冰冷掌心覆上我沾满干硬血迹的手。

      『我没事,倒是你还好吗?痛到受不了要跟我说…..。』

      『医生。』他用平寂的安宁的口气打断我的询问,
      『我整个下半身都已经没有任何感觉了,不要在为我浪费剩下的止痛剂了,
      请你把它拿去给更需要的弟兄们用吧。』
      说完用似乎是他仅存的最后余力握紧我的手。

      『你已经尽力了,医生,这样根本不能称之为活着….。』
      他透彻的宝蓝色瞳孔里扩张起完全超脱的寂静,
      『我可不可以拜托你,答应我最后的一个请求─。』

      我瞬间睁大了双眼,漂浮在空气里的关于现实的杂音都在这一瞬间压缩成
      真空似的戛然而止。

      ─『你对上帝的敬畏会告诉你什么是不该做的事。』─

      『如果你置身在这些如炼狱般煎熬折磨之中的痛苦,
      远远的超过了你对上帝的敬畏…….。』

      你会怎么做?

      我的心跳在此时平和的连自己都感到讶异。

      我从仅剩不多、零乱的散伫在表皮斑驳的木柜里标示着”麻醉剂”的小玻璃罐,
      将银锐的闪着诡谲光亮的针筒刺进前端的灰头软盖里,

      缓缓的抽出比正常剂量还要多出2倍的份量。

      我背对着平常总是能无畏正视的日光,此刻却觉得这刺眼的光热如沸烫的篝火
      正在沿着覆盖的肩岬线点燃似的灼烧,在一片绚烂的荣光中迎接至高审判者的降临,
      我即将用最冷烈的言语述论我即将施予的罪刑,不争取赦免或偿还,
      让我缓慢的踏进弥漫死亡低喃的送葬弥撒,

      我即将对自己,做出完全背弃信仰的叛离。

      这时我的心中却跟着心跳的合奏,
      静寂的响起贝多芬钢琴奏鸣曲第8号『悲怆』的第二乐章,
      随着脚步的落下踏近越发空寂的回响。

      ─我会喝下这杯满溢的的毒药。

      『主,圣父,全能永生的天主。』我紧握着他已经失去恒温的手,
      轻闭起双眼低声的祷念,
      『你的圣子由死者中复活,带给我们新的希望;他赐给我们永生的许诺,
      驱逐因死亡而带来的哀痛与失望。

      天主,为信仰你的人,生命只是改变,并非毁灭,当我们世上的寓所拆除后,
      你又赐给我们天上永恒的居所。
      为此,我们随同天使,总领天使,以及天上所有圣人圣女,歌颂你的光荣,
      不停地欢呼….。』
      我将针头轻缓无误的刺进他脆弱而因为苍白清晰突出的静脉血管里,
      大拇指缓慢的向下施力。

      『医生,谢谢你。』

      从来没有因为自己招致唤来的死亡得到感谢。
      那一瞬间,他似乎像回归了最初的美好一般,安静的笑了。

      『求你收纳他进入天上的圣城,得见你慈颜的荣耀,并在来日我们在天乡重逢。』

      我知道你无法踏上属于安乐的荣耀天城,但起码让我扶你一把脱离地狱,
      拾回你最后应得的尊严。

      ─我会照亮你,
      看护着你,不论你即将启程前往何处。─

      握着针筒的手开始无法克制的颤抖,看着他胸前的呼吸起伏慢慢的平坦,
      在手中微弱轻颤的脉搏在我的指尖抚触下静止。

      摆放在他床边、残破的木箱搭起的临时边桌上,
      他永远也用不着的我替他削好的一盒素描铅笔及素描簿。

      变成我唯一能送还给他家人的遗物。

      我紧闭起双眼,一滴毫无知觉的滚烫热泪从我的眼角破碎而出。

      『晚安了,伊恩。』

      我轻声的说。

      ※    ※    ※     ※    ※    ※

      在无法清晰明辨时刻的半夜时分,黑杰克猛然的感觉原本圈覆在自己身上的手臂,
      瞬间加重了好几倍力道,压迫着他胸口一阵难受。

      『怎么了?』黑杰克搞不清楚状况的微侧身,含糊的问。

      尖细的下巴抵上他凹陷的肩岬弧线,修长的鼻头深埋在他柔顺的颈项,
      缺氧似的深呼吸,手指微崁陷进条纹睡衣下的柔软肌肤,止不住的颤抖,
      『对不起…。』低沉的声律黯哑的似乎是从黑夜底层窜上的回音,
      『让我维持这样….一下就好…。』

      『又做恶梦了吗?』

      『这是最难熬的部份了…。』

      黑杰克没有多想的将滚烫的手心轻掩上他发凉的手背,轻柔的抚触,
      如同炙热的蒸气缓慢的垫烫他躁乱的呼吸,紧靠耳边的鼻尖探询似的轻埋进他
      颈后细柔的黑发中,『从来没有人在这个时候陪在我身边….。』
      薄唇温软的在耳垂下缘低语,顺势亲吻他的耳后,
      漫延至指尖的颤抖缓慢的归于平复,『抱歉,让你看到我这样子…。』

      『看来今晚是不用睡了。』
      突起的喉头吃力的调节轻微的喘息,脸颊倚贴着黑杰克厚实的背缘,
      斑驳似的银发随意散落。

      『我拿安眠药给你。』

      『不需要。』沙哑的声息迅速的拒绝,『我不想再依赖那个东西了。』

      黑杰克从喉咙深处滑落一道无奈的叹息,无言的拿起他圈覆在身上的双臂,
      搔抓着睡的蓬松的黑发坐起身,套起深黑色素面的胶面拖鞋,
      走到柚木书桌前打开倒数第2个抽屉,翻找了一会随即听到挤压药丸的铝箔面和
      透明胶壳的杂音,奇利柯皱起眉心一下撑坐起身。

      黑杰克回身将从桌边保温壶里注满温水的玻璃杯放到边桌上,
      再顺手拉下桌上勾勒着古典雕花台灯的开关,
      盘坐回床上看着紧咬下唇挤出满脸不愿的银发男人。

      『给你选一个。』黑杰克毫无表情的说,右手拿着洁白的药丸,
      左手自指间旋转起一把银灿的手术刀,锐利的刀缘平滑着刺眼锋冽的光亮。

      『你根本就让我毫无选择…。』奇利柯吊起双眼,也面对着这个老是将他
      逼到无路可退的男人盘起瘦长的双腿,将右臂肘关节紧靠在大腿上,
      掌心撑伏着脸颊,似笑非笑的凝视着他那张不知妥协为何物的脸。

      沉默的对峙了一段时间,空气里只低吟着墙边古典挂钟的摆动声,
      『哼。』奇利柯突然从窄长的鼻腔间哼出毫无端倪的轻笑,
      轻抵在唇间的食指随着上钩扬起的嘴角轻缓的滑动,
      闪着黯淡锐茫的单眼缓缓的瞇成一条线。

      他伸出骨感深刻的手指轻接过黑杰克指间的药丸,下一瞬间,
      他即刻用另一只手擒住他握紧手术刀的左手,
      迅速的压近身体往他腴润的双唇上盖下一个浓醇的亲吻,
      顺势伸出湿热的舌尖轻舔品尝他有些干燥的下唇瓣,
      在他准备汇集全身的力量反抗之前识相的放开。

      看着黑杰克随即无法反应的睁大双眼呆愣在当场的震惊表情,
      奇利柯满意的用纤长的手指将药丸轻放舌尖,
      拿起桌上的玻璃杯将温水一口灌尽,
      突出的喉结随着吞咽的速度上下轻缓的游移。

      『我领到我的奖赏了。』大拇指轻抹去唇边的湿润水珠,
      薄唇勾勒的笑意盈满胜利的愉悦,

      『你不会永远都赢的,亲爱的黑杰克。』

      『我回来了!』还没踏进玄关声音就先响彻客厅的皮诺可,
      利落的脱下脚上坠黏着闪亮水鑚蝴蝶结的淑女鞋放到鞋架上整齐排好,
      小跑步奔到正在餐桌上压低着结实的上身,拿着银色Cross钢笔,
      专心埋首于书写的奇利柯身边。

      『欢迎回来。』奇利柯轻笑的放下钢笔,用温热的掌心轻抚她柔软的头。
      『尤莉跟绫夏呢?』

      『绫夏姐姐是第一次来这里,觉得我们家外围的海岸线很漂亮,
      就跟尤莉姐姐去那里散步,等下就进来。』
      柔软的小手撑着椅垫一屁股坐下,挨近平铺摆放在桌上的5大张写着随性
      而顺畅的英文草写,从他惯用的真皮笔记本上撕下来的淡米色纸张,
      『奇利柯医生在写什么?』充满疑问的眨了眨滢亮的双眼。

      『我的营养食谱。』柔软的一笑,拿起手边装着飘散纯粹茶韵香气大吉岭红茶的
      彼得兔马克杯放到唇边。

      『为什么?奇利柯医生不是都不喜欢好好吃饭吗?』娇小的褐发女孩满脸不解。

      『没办法啊。』奇利柯说着将桌上的纸张收整,轻敲2下桌面迭齐,
      回身走到厨房,用五颜六色的磁铁一一吸附在银灰色的冰箱表面上,
      细长的手指一切就绪似的弹了一下轻飘的纸张,

      『因为某个恶魔开出来的条件实在太诱人了。』

      奇利柯端坐在后廊的木制长椅上,从充满流线弧度的亮黑面的硬式皮盒里,
      拿出那把刷色浓烈,指板已经有些陈旧刮痕的小提琴,小心翼翼的转开手边的弦油。

      感觉沁凉的微咸空气里飘散一股湿溽的水气,看到远方本来轻抹着淡蓝渐层的白云边缘
      沾染上一层灰蒙,这个近海的沿岸总是潮湿多雨,刚开始住进来时还总是因为空气里
      总是蕴含的冷凝水气,让肌肤整天都沐浴在湿气的黏腻而感觉不适,
      现在却已经完全习惯了。

      『哇,这里风真的好大喔。』因为呼啸的强劲风势带来的凉意,
      而反射性将身上披覆着的米白色针织披肩拉紧的绫夏,
      一边按压住随风飞卷的金褐色发丝边坐到奇利柯身边。

      『老师,你也一直还有在拉琴呢。』

      『妳还一直这样叫我,我现在已经不是妳老师了。』
      奇利柯说着边将手上的琴身放直撑靠在大腿上,
      细长的手指随意的拨撩着琴弦。

      『对我来说,老师永远是老师,而且….。』
      轻咬下唇的嘴角上扬着有些苦涩的微笑,
      『你不是早就舍弃了?以前的名字。』

      『是啊。』质感细柔、颜色偏淡的睫毛轻遮起深藏眼帘下的幽暗灰眸。

      『那把琴可以借我看一下吗?』欲转开这个沉凝话题的绫夏轻笑着问。

      『当然可以。』绫夏小心的从奇利柯手上接过,一拿近眼前细看,
      就会发现这支琴的木色刻纹刻划深印着陈年历史的余韵,手工纯熟而精致,
      高度协调的接合密度和流畅的弧线、弦轴箱的后倾斜面绷紧了跨过乌木弦枕、
      琴桥的琴弦角度几近零误差,简直就是个雕功深沉精湛的艺术品。

      『这把琴…..?』绫夏轻抿起眉心,慢动作的翻转寻视着柔顺平滑的琴身。

      『1737年的斯特拉底瓦。』

      『喔!我的天!』绫夏一听到惊愕的迅速慎重将琴用双手抓紧,
      『这有钱也不一定买的到。』

      奇利柯撑着下巴兴味盎然的看着她老实的惊吓反应,

      『这是一个病患给我的报酬。』温沉的嗓音就像闲聊一般的无异,
      『在北爱尔兰的利斯本,小有名气的音乐家,不过脾气太古怪了,
      30几岁的时候就离婚,跟一双儿女也没有再连络,老的时候久病缠身,
      在付不出最后一笔看护费的时候决定联络我,
      想用他这辈子最珍视的琴跟我交换一个平静的长眠。』

      『他说他不忍心让琴就这样跟着他在地底深处陪葬,
      宁愿它跟着我ㄧ起流浪。』
      纤长的手指拿起盒里配件是纯银面上细致雕刻着
      巴洛克式的古典雕花、纯苏木制作的弓杆,
      『那是他的心愿,我不舍得卖掉他,就这样一直留在我身边。』

      『看来….你也背负着和心爱主人分离的悲伤记忆呢。』
      绫夏听着用细致的指尖怜惜的轻抚它光滑的面板,
      『那….来奏一曲吧,我好久没听老师拉琴了。』
      睁大着期待的闪亮双眸灿烂的笑着将琴递回奇利柯面前。

      『来个帕格尼尼的24首随想曲吧。』语气充满逗弄的戏谑。

      『别折腾老人家了啦。』奇利柯苦笑着摇头将弓毛转紧到适当的紧绷张力,
      从琴盒里拿出德国原装PIRASTRO GOLD松香,打开包覆的丝绒布面,
      将深琥珀色的块面贴紧弓毛熟练的均匀擦式,
      之后将弓拿稳,把琴托附在尖瘦的下巴和左肩膀之间。

      顺畅圆滑的下弓,是一段从未听过的柔和音律。

      刚开始,凝聚、澈透的浑厚音色彰显出这把古典名琴深沉的实力,
      瘦长的臂膀柔顺的运弓,温婉的音节似乎始于一个极小的波澜,
      之后细腻圆润的延升,淡雅的绮音铺呈着似乎无法言说的情绪。

      亲昵的歌颂着初萌芽的希望,复苏般的轻快跳跃,跌宕飞扬,彷佛愿意以生命效忠
      爱情的绚丽,深壤着满溢的激情和撩人的情韵,欢欣的折转却点缀着苦意的纠结。

      结尾收在有些萧瑟的低鸣,轻缓的蕴酿起哀掉什么终究会消逝的惆怅。

      最后一个尾音收在弓尖,奇利柯轻抽了一口气之后将琴放下。

      『老师。』用双手拖着腮帮子的女孩唇边灿起若有深意的微笑,
      『你最近,是不是发生什么好事?』

      『怎么说?』

      『你诠释音乐的方式变了。』撑起身体将娇瘦的背靠回椅背上,
      『我没想到会听你拉出这么温馨的曲子,不仅温暖,甚至可以说非常浪漫。』

      『就像…..正在陷入恋情一样。』

      『妳在乱说什么啊….。』脸颊瞬间涨红,奇利柯眼神飘移的回过头去,
      从喉咙发出不自在的干咳。

      『不过结尾还带着点苦涩的味道,该不会是在单恋吧?』
      女孩将身体刻意的挨近他紧缩的肩膀。

      『别亏我了啦…….。』直击靶心的准确无误让他胸口扎实的一紧,
      他咬着下唇全身燥热的拿起浅蓝衬衫的领口僵硬的搧了搧,
      稍微的露出了胸前横跨的巨大伤疤。

      『我听尤莉姐说你是因为受伤才住进来的,现在有好些了吗?』

      『不好好照顾好都不行,这个屋子里有个别人的命比自己还重要的偏执狂。』
      解开第三颗扣子将衣领拉开,露出彷佛切开他整个精瘦肩岬的伤口,
      细微而精确的缝线痕迹稳当的聚合表皮,看的出结缔组织已经缓慢的增生,
      本能的修补破损的地方。

      『是黑杰克医生帮你缝的吗?』细柔的指尖小心的碰触那道噬人的刀疤。

      『是啊。』

      『我看这世界上也只有他能把伤口缝的那么漂亮。』她轻声的低叹,
      将弧线均匀的双腿弓起在椅面上,双臂抱紧过于清瘦的小腿,将脸颊侧躺在膝盖上,
      『皮诺可也是吧?她的来历绝对不简单,替她梳头的时候我注意到她的头发都是植上去的,昨天晚上在帮她擦指甲油的时候也发现她的皮肤有非常细微的缝线痕迹,。』

      她果然还是维持着以前那般意感和细腻,奇利柯看着她娴雅的侧脸有些欣慰的想。

      『她本来是畸型囊肿,一堆不成型体的器官。』

      绫夏听了瞬间回头惊讶的睁大明灿双眼,跌落了好几秒无法言语的沉默里。

      『真的很了不起。』垂落眼帘下如墨般漆黑的瞳孔望向正在酝酿水气,蓄势降下一场
      疾驰雨势的灰蒙远方,『所以我可以了解,你们为什么会想要留在他身边。』

      『我们的残缺看起来就是残缺,他的残缺,却让他更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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