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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夏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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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宁四年,夏至。
雨后的空气中弥漫着馥郁的栀子花香,还夹杂着淡淡的泥土味,雪白的栀子花瓣被昨夜的急雨无情打落在地上......
温言早早地就去御药房煎药了,她仔细把握着火候,生怕把药给煎坏。
药的清苦味随着时间从药炉里渐渐传出来,让人闻着胃里犯恶心。
沐清在一旁静静看着:“言言,你说娘娘的病何时才会好,明明喝了这么多的天的药,怎么丝毫不见起色?”
“是啊,怎得秋澜宫的药味还未飘到蓬莱殿呢。”温言轻轻叹了口气,她知道江榕的病是心病,因为裴知珩,那个位高权重,人人都仰慕的陛下。
天空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六月的雨潮湿又闷热,心里不免烦躁起来。
江榕刚用完早膳,安静地坐在床榻上,不知道在想什么。她看着碗里又黑又苦还不见底的药,摇了摇头:“我不想喝了,倒掉吧。”连续喝了这么多天药,又有什么用呢。
好在温言早就猜到江榕不肯喝药,她开始用手抹着根本不存在的眼泪:“唉,早知娘娘不要喝药,奴婢就不会这么起早贪黑去煎药,也不会烫着双手了……”说着还将双手心疼地抱在怀里。沐清见状忍不住笑出声来。
江榕看着温言拙劣的演技,哭笑不得,还是将药一饮而尽。她已经连着好几个月都睡不好了,总是在半夜被噩梦惊醒,看着铜镜中枯黄的脸色和疲惫的双眼,仿佛老了十几岁,可她明明才二十五。
温言为江榕点完妆,总感觉还差些什么,又簪了一支彩云簪上去。自从江大人罢官后,江榕脸上的笑容都没有以往多了,日渐消沉,脸色也不好了。
温言看向窗外,刚下过雨的天空灰蒙蒙的,雾色渐隐,偶尔飞过几只黄鹂:“昨夜下了大雨,外面的栀子花可香了,御花园的一定更香,娘娘要不要去看看?”温言观察着江榕犹豫的神情,给了沐清一个颜色。
“是呀,今日娘娘这么美,美人就该配美景。”
“就是嘛,再说了,我与沐清也许久没有去过御花园了,不知道去年的栀子还在不在,还有蒹葭池里的荷花,一定也很美,我们可以采一些用来做荷花酥……”
一看温言说得滔滔不绝了,江榕一口就应了下来:“去!”温言瞬间眼睛亮了,立马拿了把油纸伞屁颠屁颠跟在江榕后面。
御花园内四季如春,里面的花草树木都会随着季节不断更换,就比如六月,最多的便是栀子花,月季与白兰。
温言挑了一朵半开的月季簪在江榕髻上:“娘娘多走走,于身体有益,我去蒹葭池采些荷花来。”
“小心为妙。”江榕微微点头。
蒹葭池位于御花园东面,池上正好有小舟在缓缓移动,温言在岸边采了几支最近的荷花,不是少了花瓣就是断了茎的。
红木小舟停靠在温言旁边,舱外的珠帘轻轻摇晃着,隔着一层纱,温言看不清里面的人,只能听到隐隐约约的说话声。
“这白莲是薛美人最喜爱的,你一个小宫女好大的胆子。”舱内的声音清冷又带些玩味。
“这些都是即将凋谢的,反正无人在意这些残花败叶,我恰恰喜欢,用来做荷花酥最好不过。”温言将荷花抱在怀里。
“你是哪个宫的宫女?”
“我还没问你呢,你怎么先问起我了?”
舱内的人轻笑:“可不巧,我是昨日蒹葭池守夜的,偷懒在此躲避,竟不小心睡着了。”说着还轻轻叹了口气:“现下也不敢回去,不然该挨罚了。”
温言掩唇偷笑:“你怎得与我一样爱偷懒,我守夜时,常常翻窗进御膳房偷枣糕吃。不过你放心,我嘴严,绝对不会把你擅自离守的事告诉崔公公的。”温言亮出三指发誓。
“那我便放心了。”他缓缓道:“我也不会把你偷吃的事告诉魏总管的。”魏总管是掌管御膳房的宫人,但凡在御膳房当差的,都知道这不是个善茬:“不过,御膳房的东西你也敢吃,若是被发现了,十个脑袋都不够抵。”
“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若是哪天我被发现了,就一定是你说漏了嘴,那我做鬼也要日日缠着你的。”温言道。
怀中的荷花渐渐蔫了下去,温言这才想起来江榕还在御花园等她:“我得先走了,我叫温言,是秋澜宫的。”她顿了一下:“你可以随时来找我,我们家娘娘很好说话。”
“六月有大雨,名濯枝雨。大雨过后,草木更加茂盛,三日后的荷花,更加清新脱俗,如果是用来观赏,实在可惜了。”
它或许该留下些什么,那才是真正的价值所在,如若只是供人远远观赏,最后凋零于水中,那该是多无趣的一生。
舱内,女子一身浅粉色宫装,倚靠在年轻的帝王身边,娇俏又明媚:“陛下为何要与她说这么多,臣妾看她胆大包天,不仅采蒹葭池的荷花,还翻窗进御膳房偷吃,此乃死罪!”
裴知珩单手撑在眉间,长睫轻颤:“好了,宫中确实没有哪条条例是不可采花,也没有说宫女不可食用御膳房的点心。”
“臣妾不是那个意思,臣妾只是从没见过这般有趣的宫女。”薛婉笑得温柔,笑意却不达眼底,她捏紧了手中的琉璃盏。
“还有,日后别再用这么浓的熏香,闻着闷。”裴知珩背对着她,她看不清裴知珩的表情,但一定是不高兴的。
薛婉抿了抿唇道:“臣妾记下了。”今日用的熏香是明明是裴知珩最喜欢的梨花味,莫不是太浓烈了些?心中固然有气,却不能当裴知珩的面表现出来。
直到裴知珩走远后,心里的怒火才得以发泄,看着地上被摔得粉碎的茶盏,还有跪在一旁的棠儿,薛婉冷笑出了声:“棠儿你说,秋澜宫那位,如何?”
棠儿低着头,丝毫不敢直视薛婉:“容妃失宠多年,前些月,江大人被弹劾,陛下罢免了他的官职,娘娘位份虽不及她,却正值盛宠,就连这池子里的白莲,都是为娘娘而栽的。”
“是啊,区区位份而已。”薛婉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