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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冷月荒草间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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尉麒按住心口,仿佛那里将有鲜血流淌出来一样,银白的月光下,他的脸色白得如同一张纸一般。
尉伯懿轻轻握住了那只放在心口的手,他虽然知道尉麒和秦子漱之间的关系,但却对其中的纠葛一无所知,但他清楚尉麒现在的情况很不好。
尉麒看起来随时都会晕过去!
但尉飒为什么也会在秦氏旧宅?他到底干什么来了?那样温柔小心的语调,尉伯懿只在尉飒对尉麒的谈话中听过,但他不知道尉飒竟然也会这样去呼喊另一个人的名字——秦子漱!
“子漱,我知道是你,你出来见我一面好不好?你不是也曾经托梦给我过吗?”尉飒依旧情意缱绻的呼唤着秦子漱,浑然不知道仪门那一侧到底是谁。
“子漱,你还在怪我么?你看,你当日托梦给我,要我好好照顾麒儿,虽然我……”尉飒微微一顿,接着道,“我自认为是办到了,你就出来见我一见吧……”
尉飒的话对尉麒来说无疑是个晴天霹雳,原来是这样,原来这么多年的爱护宠溺,只是来自于当日秦子漱的“托梦”,何大用说的对,如果没有秦子漱,自己现在都在废宫呆着!
“麒儿……”尉伯懿脸色阴晴不定,他又是担忧又是愤怒,之间还隐隐约约的感到一阵心虚的高兴。原来尉飒疼爱麒儿只是为了秦子漱,这么一来,尉麒必定和尉飒之间产生嫌隙,再要像以前那样,似乎是万万不能了,这样不是很好么?他一念至此,伸手便去捉尉麒的肩膀,欲待说些什么,却被尉麒一把推开了。
“麒儿?”尉伯懿看着尉麒脸色惨白,立脚不稳的走出去,心中不禁大急。
尉麒慢慢的从仪门后走了出来,却背对着尉飒靠在门框上,月色下,他那一袭飘逸的白衣隐隐泛着银色的光泽,倒真是像某个不安于阴间的孤魂野鬼。
尉飒看到“秦子漱”出来,心头一喜,不禁往前走了两步,却听“秦子漱”轻轻的喝了一声:“别过来!”尉飒脚下一顿,竟真的没再过去。
“子漱……”尉飒贪恋的看着那纤薄的背影,温柔的道,“你终于肯出来了……我就知道你一直徘徊在此处,真不枉我深夜来此一趟了。”
“你……”“秦子漱”的声音飘飘渺渺的传来,顿了一顿,然后才道,“到底有多爱……我?”
尉飒柔声道:“多爱?你很久以前就一直问我,难道到现在还不知道么?”
“秦子漱”缓缓的摇了摇头,没有做声。
尉飒的心中涨满了甜蜜和酸楚,他一字一句的道:“我这一生最爱的便是你……”
“秦子漱”的背影晃了晃,忽然压低了声音,含混不清的道:“我是你最爱的?那麒儿呢,你又把他当什么?其次?”
尉飒犹疑了,他回答不出这个问题,麒儿?他的心猛地跳了两下,他的麒儿怎么会是“其次”?这似乎也太不公平了,但是,此刻他面对的是“秦子漱”。于是,尉飒只得柔声道:“他代替你,延续我的爱!”
“秦子漱”似乎低头笑了一声,“是么?原来他真的只是个替代品啊!”他的声音变得十分怆然和凄切,宛如一只受了重伤,垂死挣扎的小兽,然后他慢慢的转过身来,面对着已经愣怔的尉飒,“父皇,尉麒原来真的只是个替代品而已啊!”
尽管何大用早已告诉过他事实,尉麒也早有心理准备,但别人的话到底和尉飒亲口所说是不一样的,此刻即便尉麒再怎样坚强,内心也早已被伤得千疮百孔,鲜血淋漓。
竟然是尉麒?尉飒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人,宛如一张随时都会被风吹走的白纸,在夜风中摇曳着,他只是定定的注视着自己,眸中那哀凉的眼神几乎让他心跳骤停。
不是这样的,那句话不是这个意思……他是让尉麒替代秦子漱来承受自己原本的爱没错,但除此之外,还有自己给予他的爱啊,这才是最重要的!他不是秦子漱,他是尉麒!他爱尉麒!尉飒上前上一步,正欲解释,却听尉麒仓皇的叫道:“别过来!”
尉飒脚下一滞,但还是疾步走了过去。尉麒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哀戚的望着他,仿佛正等着尉飒来捉住自己,却在他的手刚要碰到自己时,竟如同翩然飞走的蝴蝶一般转身逃开。前面是一片没顶的荒草,只看得见尉麒的白衣在其中隐隐显现,然后没了踪迹。
尉飒伸着手呆愣在原地,忽然想起此番情景正如尉麒年幼时捉迷藏的游戏一般,但他再也不会躲在某个地方等他来找到自己,也再不会回转头来对他说:“父皇,我就在这里,来捉我……”
他失去了他,永远!
尉伯懿隐在暗处的草丛中,借着月光将尉飒脸上的神色看得一清二楚,那无可言喻的痛苦让他的心中顿时有说不出的舒服,终于,尉麒和尉飒的关系到头了!此后,尉麒就是自己的了,自己一定要把握住机会,趁虚而入,他会对他说:尉麒就是尉麒,在他心中永远是独一无二的!
这边尉飒愣了一会儿,随即醒神,他忽然想到秦氏旧宅内那重重的机关陷阱,还有那飘满浮萍,看上去犹如平地的湖面,尉麒如此乱跑,万一……
“不好!”尉飒在心中叫了一声,急忙取出火折将灯笼点上,循着刚才尉麒奔跑的路线追了上去。尉伯懿看尉飒慌慌张张的走了,这才从容不迫的站起身来,拍了拍衣服上的灰,他也知道此地危险,正待回去集合禁卫过来,一转身间,却见刚才那间黑暗的大屋里,又一盏火光一闪即逝……
是眼花了么?
……
尉麒在荒草间不知跑了多久,停下来时,却发现自己早已不知身在何处。
刚才明明是向着大门外跑的,可怎么好像往里面更进了一步。尉麒环视着周围这些疯长的野草,宛如一座密林一样将自己围困了起来。这些野草为什么会长成这个样子?难道真如传说一样,它们是长在死人的血肉之上,借着死者的精气魂魄,长得如此妖气丛生。
尉麒奋力拨开这些野草,但没料到它们竟有着尖锐的边缘,随便一擦就将他的手割开一个口子。没办法,尉麒只得将自己的手笼在袖子中,去推开它们。这样虽然能支撑一时,但没过一会儿,连袖子上也俱是草叶割开的裂隙。
这些草简直宛如利器,是一把把锋利的刀剑!
尉麒停下了脚步,他忽然觉得自己的举动十分可笑和无聊,自己难道还想活着出去吗?出去又能怎么样呢?从头至尾都是别人的影子,别人的替代品而已,这样的自己,从来就没有得到过真爱的自己,有什么理由还要活在这个人世间呢?
一念至此,尉麒的身子便软软的躺倒下来,他仰面躺着,看着头顶那不断摇曳的草叶和纷杂的草叶间不时闪烁出的黑色的天空。他忽然想起了母亲,母亲的童年,就是在这儿度过的吧,这里是她的家,也是自己另外的一个家,如果在这里死去,倒也没有什么不好,也算是死得其所了。尉麒想着,仿佛已经看到自己尸体横陈在这一大片的荒草间,然后有刚发芽的小草慢慢的尸体下方伸展开来,穿过他的尸体,吸收着他的血肉,最终长得和旁边的野草一样高大,而他的骨骸则永永远远的埋葬在这草海之间,没有人再能找得到他。
自己死了以后,有人会伤心吗?尉飒?不,他不会伤心的,反正都是替代品,留心再找一个就是了;伯懿?虽然暂时也许会很难过,但想必时间一长就会忘记的吧?……还有,轩辕云池?尉麒想到轩辕云池,心中忽然一酸,这心酸甚至比想起尉飒时更甚。不知怎的,他忽然极其希望轩辕云池此刻就出现在自己眼前,把自己带走,随便带去哪里。但是,不可能的,轩辕云池现在应该在平京才对,他虎视眈眈的瞪着南朝,一步步的完成着他的统一大业,他的梦想是江山无限,区区一个渺小的自己,又能在他的心中占去多少分量?
尉麒思来想去,竟是没有找出一个在自己死后会伤心不已,会一直念着自己的人来。人在泯灭了一切希望之后,剩下的便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和绝望了,尉麒任由自己漂浮在这片充斥着黑暗绝望的大海上,静静等待着死亡的波涛将自己吞没。
在无法穿透的黑暗之中,尉麒忽然觉得自己身侧有些异样,似乎有某个东西正停留在那里,静静的凝视着自己。尉麒勉强转过头去,模模糊糊的看着,在荒草之中,竟有个白花花的东西正一动不动的死死的盯着自己。
尉麒睁大了眼睛,忽然,他瞳孔紧缩,一声尖叫再也忍不住的冲破了喉咙。
人头鬼面,尉麒万料不到自己竟在这里又一次看到了这种恶心的东西!他本能的将身子翻过一旁,双手撑着地面坐起来。
一张惨白浮肿的脸上就这样紧紧贴着地面,枯草般的头发耷拉下来将早已腐烂的分辨不清的五官遮掩起来,但尉麒就是能感觉到“他”正邪恶的盯着自己,像是蛰伏的野兽,随时都会一跃而起咬死自己。尉麒慢慢的向后挪动,意欲摆脱人头鬼面的袭击,但从鬼脸下忽然钻出一双惨白的手,竟缓慢的向尉麒爬了过来。
尉麒勉强压下自己心中强烈的恐惧,一步步的向后退却,而那人头鬼面也不急不慌,慢慢靠近,似乎“他”的幕后操纵者只是要让尉麒感动恐慌,而非是要他的命。就在尉麒试图站起来的瞬间,白惨惨的鬼面上浮现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那双鬼手弯曲成爪,猛然急速的向尉麒扑了过去。
面对这鬼物的突然袭击,尉麒不知是吓傻了还是怎的,竟然就这么眼睁睁的瞧着“他”向自己扑过来,一丝反抗或逃跑的意思也没有。眼见着那鬼手快要掐上尉麒的脖子,冷不防从侧面荒草中伸出一双手,快速的握住他的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拉了过去。
尉麒再不会想到还有如此一变,忍不住惊叫了一声,整个身子却毫无防备的撞入一个温暖无比的怀抱。紧接着有人在他耳边柔声细语的道:“嘘……别怕,我来了,我在这儿……”
尉麒一愣,然后伸出手去,紧紧拥住了这个怀抱。
——我愿化为一柄利剑,终日悬挂于你的腰间,替你斩断一切来犯的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