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品》凝若脂

1、第 1 章

　　已经记不清跟着“他”到底多久了。只知道，“他”已从“妖”修炼到“神”；而我，依旧多年前的少年模样。
　　不过，不管当初他是出于什么原因给了我这副“不死之身”，我该庆幸，这不老不死的身子，让我可以陪伴他度过这无尽的寂寞。时间对于我，只是一串无意义的数字；于他，也不过看不到尽头的无奈。但我的世界，因为有了他才有了色彩；我却不知道，于他，我到底是什么。朋友？不。留下我，只是为了打发深山中的独居时光。仆人？不。没人会对仆人嘘寒问暖，关怀备至。我想，我，只能算是“供品”吧？！
　　对，“供品”。一个八岁就被父母遗弃，被族人扔进深山的“供品”。而这一切，却只是因为巫师的一句话，我就成了克父克母克兄弟族人的怪物。没有被焚以敬神，我是否该痛哭流涕呢？或许，真该谢谢那个巫师的；若非他，恐怕我也不会遇到“他”了。
　　还记得初次见到“他”，竟傻到以为“他”是狗。浑身白得亮眼的皮毛，似一汪春水般特别的碧眼，配上“他”王者般的气势，这明明是一匹狼，一匹罕见的白狼。或许，是被他那身漂亮的皮毛所诱，还是被那双似乎能看透人心的灵的温柔双眸所惑，反正当年八岁的我不顾一切地追着自以为的美丽“狗狗”而去。直到夕阳西下，直到深山深处，直到再也没有力气跑。当时的我真的累趴下了。一个八岁的孩子，跟着一匹狼跑了整整一天！很荒唐的事，不是吗？
　　终于，我倒了下去。在陷入黑暗前，我最后看到的是那双如丝碧眼中有了忧虑的颜色。好美，只因那眸中的情绪，是因为我。这一天，我找到了活下去的理由。以后的日子，应该不会再被遗弃了吧！那么温柔的眼，即使并非人类所有，一定也是懂感情的。
　　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依然是那双让我感到温暖的绿眸。水眸依旧，温柔依旧。不同的，只是“他”并非一匹狼，而是一位身穿白衣的修长男子。多年后，我才明白，“他”是妖。只是当时的我怎么也不肯相信这世间竟会有这么温柔的妖。
　　“他”是妖，却是无可改变的事实。无论他再怎么善良。也许我该庆幸当时年幼，还不懂得害怕。所以当得知“他”非我族类的时候，依旧执拗地跟着他。甚至为了一直看着他，硬是要求他赋予了我不死的生命，只因他有永恒的灵魂。
　　我当时的反应一定吓坏了他。我想，我一定是第一个抱“他”的人。从他含水的绿眸中，我找到一丝一闪而过的惊讶无措，随后是益加温柔的深绿。再接着，是一阵手忙脚乱的慌张。因为，我在他的怀中哭了。而且是那种惊天动地的大哭。在他温柔的抚慰中，我把连日来被亲人遗弃，被族人憎恨的怨怼都发泄了出来。
　　当我再一次抬起头来面对他的时候，我已忘了一切的过往。要说我不孝也好，说我背德也罢，既然他们可以遗弃我，那我也可以遗弃全世界。只有眼前的这个男人，将会是我的整个世界。
　　后来的日子简单而快乐。深山中的生活枯燥却很清静。他，一如既往地潜心修炼；只是每天多了照顾我这个不会自己生活的小鬼的事情。他果然是个温柔的人。为了我，他破了他多年来的戒，杀了生。只是为了让我可以像正常人一样长大。我怕寂寞，怕黑，更怕一个人独处。从收留我的那日起，夜晚他再未出去修炼。我想，若没有我，他一定可以早五百年成仙。可是，我也知道：他，其实也怕寂寞。两千年的寂寞时光，他一定很孤独。
　　再后来，他终于成了神。我不懂，神和妖到底有什么不同。同样是无尽的生命，也同样地寂寞。只是从那以后，他不用再每天修炼。我很高兴，这样，他可以每天陪我了。但我却不想离开这里。对外面的世界，我已经没有任何遐想。只要可以每天看着他，就是我最大的幸福。他真的是个温柔的人。他一定看出了我的不安，从那天后，就再没提过到外界去看看。
　　我们就这样在这深山中住了很久，久到我都忘了到底已经过了多少年。直到，那一天……

　　那天，她出现了。
　　和他同样的神的身份，同样永恒不变的生命，同样的寂寞。看到那纠缠着他的火热视线，我知道，她爱上他了。那种眼神，多么熟悉。曾几何时，在清透的溪水中，我也看到过。只是那双眼，是在我的脸上。那眼中的情愫，是迷恋。
　　原来，神也是有爱的。只是不知道他的爱又会在何时给哪个人，或神。我有点自嘲的笑了。因为，我清楚，那个人可能会是任何人，却一定不会是我。
　　他是那么温柔的一个神，同样却也是最残酷的神。因为，他没有感情，没有爱。他可以给任何人他的温柔，却无法付出真正的感情。在他的温柔背后，又有着怎么样的心呢？他是神，冰冷的神。
　　她也是神，却像一团火。我甚至能感觉得到她的火热的心。我想，他一定也感觉到了。但一天又一天过去了，他依然无动于衷。
　　我冷冷地看着这一切。看着她每日踏风而来，失望而回。我不禁为她叹息：傻女人，为什么你就看不清楚呢？表面的温暖，其实只是他的伪装，之下的冰冷，才是他的真实面目啊。那是凝聚在血液中的寒冷，又怎么会被你的火烧到呢？可是，说着这话的我，却没办法把目光从他的身上移开。
　　她还是每日来，三千年，从未停歇。
　　从刚开始的势在必得，到后来的渐渐平静，再到现在的只是默默地看着他。我想，她应该已经明白了他冰封的心是不会为任何人打开的了。可是，她还是每天都来。只不过现在是匆匆而来，看一眼就匆匆离去。好傻的女人，这又是何苦呢？明知这是一个不可能爱自己的人，却还要苦苦地守侯下去。从她的眼中，我看到一抹痛。我想，她在我眼中看到的，应该也是这样吧。因为我清楚地记得当时她了然的目光。

　　他，甚至连一句话都没和她说过。他就是有那种魔力，不用语言，不用任何东西，就能让你对他死心塌地。只要他的双眸看着你时，仿佛一切都不那么重要了。即使你明白那眼中，或许从未映入你的身影，根本就没任何温度。这就是我和她的悲哀。明知不可能，却还是如飞蛾般扑火，只为了那一点虚幻的光明。
　　他，就是我的光明。

　　突然有一天，她不再出现。很意外，三千年都不曾中断的事情，忽然间不再看到她，直觉地，她一定出事了。像她这种绝望了也未曾放弃的人，是不会就这么消失的。
　　没想到，这次我的预感是这么准确。
　　再次见到她，是他奉天命缉捕犯下天条的她。
　　曾经深爱的人，再次见面却是兵刃相对。不知她心中作何感想。只是，从她脸上，我丝毫找不到任何悔意和痛苦。面对来捉拿自己的人，我竟从她的身上感觉到了平和的气息。
　　然后，我见到了她的那个“他”。
　　看到“他”的一瞬间，我就明白了为何她会为了“他”宁愿放弃神的身份，触犯天条。同样的俊挺，同样无可磨灭的霸气，同样的温柔，唯一不同的，是“他”的乌黑的眼。看到“他”的刹那，我清楚地感到了他的震撼。看来，他也不是真正无心的。不知为什么，我有点高兴。
　　三千年的寂寞，她终于忍不住了。但人和神相恋，又怎么会有结果呢？她心里应该很清楚。
　　“我不会跟你回去的。即使魂飞魄散，我也无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