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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   漠北的风像是藏着冰刀,刮在人脸上生疼,呼啸着恣意卷着营帐厚重的帘子,帐内的炭盆被带起的风吹得火星四溅。
      小周掀开帘子进到帐内,搓着手缩着脖子说道:“真他娘的冷啊!”也就十七八岁的稚嫩年纪,脸上却因为经久受着边塞的风霜而变得粗糙干裂。在战场目睹了太多生死的双眼,早已不复澄澈。
      小周在炭盆边上挨着林越坐下,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递给他:“小林,你给我念念信中说的什么?”
      小周是土生土长的北方人,他来参军算是真正的保卫家园。小子没读过什么书,大字不识,现在唯一的牵挂就是已经逃到南边的青梅竹马。
      林越和小周算是同期到的军营,两人年龄相仿,又是在一个营里,平时巡逻吃饭差不多都是一起。
      三个月前随军来到前线,林越主动跟林将军要求先从步兵做起,后来上阵杀敌立了功升为百夫长,却没人知道这个沉默寡言,骁勇善战的小林就是林将军的幼子。

      林越平时话不多,憨厚的小周也不是聒噪的人,所以两人关系尚可。
      林越接过信,念了起来。
      无非就是一些小女儿的思念之情,信不长,很快就念完了。
      小周拿回信,宝贝似的叠好揣进了怀里,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
      还有几日就要过年了,漠北冰天雪地大敌当前的丝毫没有一点年味。
      林越只收到过一封家书,还是谷雨写的,只说了他们已经平安抵达姑苏,一切安好,让他不要挂念。
      林越出了营帐,往南方眺望,远处那星星点点的烛火衬得漆黑的夜空愈发静谧。

      江南还是原来那个江南,吴侬软语,温婉小调,即使寒冬腊月里头,也满是才子佳人的情和钟灵毓秀的俏。
      谢府还是那个谢府,却又不是原来那个谢府。
      朱红的大门紧闭着,门口挂着的两顶大红灯笼,映衬着寂静的谢府分外萧条。
      穿厅过堂,谢岚的屋子里不时传出一阵咳嗽。
      小满打起帘子进了屋,将刚煎好的药递给谢岚:“少爷,喝药了!”
      屋内昏暗,一盏烛火上下跳动着。
      谢岚艰难的起了身坐在床头,接过药碗,吹了吹,而后仰头喝了下去。
      嘴里是涩的,所以已经感觉不到药有多苦了。
      毫无血色的唇轻声道:“谷雨有消息了吗?”
      小满扶着谢岚躺下回道:“来信说已经到云南了,有梁师父一路护送,还算顺利!”

      当初从京城回到姑苏,谢岚得知谢老爷已身故,不免大悲大恸又病了一场,一度羸弱的让人以为要挺不过去了,谷雨和小满都合计着再去无名谷请人,最后是谢岚咬着牙关自己硬挺了过来,靠着之前无泽留下的药方和俞伯的细心照料,渐渐好转了过来。
      然而这寒冬腊月里,之前就容易犯的嗽疾,现在更是反反复复一直不见好。
      府中只有谢岚,谷雨,小满和俞伯四人,今日不同往昔,偌大的宅邸,风光不再。
      然而,人只要活着总要吃饭。
      谢岚不打算重开布坊,但是谢家之前布坊生意积攒的人脉倒是还能用上。之前巡查各处分号走过不少地方,谢岚一直觉得云贵滇西北一带虽然僻壤,路途坎坷,然而当地物资匮乏,很多寻常之物当地是重金难买,甚是有利可图,于是请了梁鸣,差谷雨打着谢记的旗号,押了一批丝绸、陶瓷和手工业品走茶马古道往西南而去。
      此番若是顺利,往后的路便能平顺些!

      “漠北有消息吗?”谢岚问。
      小满说:“上个月收到寒食报平安的家书,之后就无音讯了。近来也没听说漠北开战,想来不会有什么事。”
      谢岚轻轻“嗯”了一声,而后说:“你下去歇着吧!”

      随着寒冬来临,那些因战争被迫南下的流民,有点家私的尚能寻得片瓦遮顶,大多数靠躬耕而活的,此时便没了活路,遂街头冻死者不计其数。
      真如那诗云:“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有的想去皇城讨说法的,还没进京就被城门守卫拦在了城外;有的听说南方四季如春的,往南行去的途中,不是饿死就是冻死;侥幸逃生的,干脆在那些个僻壤之地落草为寇,干起了打家劫舍的勾当。

      除夕这天,谢岚和小满,俞伯三人围着一张桌子吃团圆饭,显得有些冷清。往年都是几大桌子坐满了人,欢声笑语仿佛昨日。
      谢岚病着不宜饮酒,俞伯上了年纪也不能多饮,一顿饭吃的很是没意思,草草结束后就各自回了屋早早歇下了。
      不多会屋外响起劈里啪啦的鞭炮声和刺啦的烟花声,浮光掠影照在雪白的窗户纸上,转眼消散。
      大街上想必是热闹的,往年府中欢闹喧嚣并未觉得,如今寂静无声的后院好似能听到街上小孩子的嬉笑打闹声,小贩的吆喝声,甚至是寒鸦的啼鸣声。
      小满端着汤药进了屋子,谢岚叹息道:“今儿是除夕,药就不喝了吧!”
      小满说:“那不行,少爷,喝了药才能好的快!”
      谢岚支起身子,接过碗一饮而尽,重新躺了下去。

      是夜,谢岚辗转反侧久久无法入眠,想起亡故的父亲,阿瑶,还有未出生的孩子,心里一阵钝痛。人生无常,所有的不幸都集中在了一起,沉重的让人承受不住。
      屋子里炭火渐灭,呼进肺里的空气都是冷的,四肢百骸已经冻得没了知觉,谢岚缩着身子,从未觉得这般冷过。
      他又想起了寒食,想到漠北苦寒之地,他是否安好?

      军中戒备一日比一日森严,前几天一场鹅毛大雪将塞北覆了厚厚一层白,几日了都没有化。林征将军担心匈奴会趁着节庆懈怠之时偷袭,令军中各处将领皆不得饮酒,严守岗位。
      当夜,丑时刚过,寒风呼啸,滴水成冰,在城楼上守夜的兵士迷迷糊糊中见远处雪地上似有铠甲的寒光,立时敲响了警钟。
      顿时火光冲天,杀声四起。
      林越骑上战马率手下百人冲了出去,将匈奴偷袭的前锋部队冲散了开来,每个人都杀红了眼似的,刀剑相向,血染白雪,像极了江南腊月里在风雪中绽放的红梅。
      这一仗直打到东方发白晨光熹微两军方才鸣金收兵。

      此次匈奴两路出击,各三万骑,一路进逼上郡,一路进逼云中。
      林征令手下三将军分居霸上、细柳和棘门,以稳定都城,自己则亲率三万骑兵和两万步兵守着前线。
      林越杀敌百余人,最后手臂都发麻了,待提剑回到帐中,只觉得后背火辣辣的疼。
      身后小周惊呼:“小林,你受伤了!”
      林越伸手朝背后摸了摸,摸出一手的血。
      他后背上一条血淋淋的口子,从肩胛骨一直剌到后腰处,身上的铠甲都被划破了,露出外翻的皮肉,甚是恐怖。
      林越扶着凳子坐了下来,嘴唇因为失血而有些发白,他笑着说:“没事,战场上受点皮肉伤很正常!”
      小周担忧的说:“我去请军医!”

      新的一年便以这种方式到来。
      自汉中、辽西以南,寻常百姓家新桃换旧符,锣鼓声喧天,街坊邻居见面皆笑着互道一声“新年好”,京城更是一派祥和,宫廷里歌舞升平,官员们更是难得有几天假不用上朝,在家父慈子孝享受天伦。
      只有漠北!
      金色的晨光照着这片广袤而荒芜的大地,遍野的横尸,浸透着死亡和鲜血,那些埋骨于此的人,将永远也看不到新升的朝阳,那些远在故乡遥首期盼的亲人,再也等不来他们的归期!
      战报尚未送达京城,那些沉浸在美梦中的人,最后一次在美梦中沉沦。

      此战双方皆损伤惨重,匈奴更是折损了两员大将。
      我方战死者逾百人,重伤者更多。林征将军下令所有重伤者退到晋中医治。

      林越身上缠着层层纱布正趴在帐中歇息,小周掀起帘子进来说:“将军让你过去。”
      林越转头问:“哪个将军?”
      小周说:“还有哪个将军,当然是林征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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