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7、沧海无笑(十六) ...
-
沧海从血泊中站起身,用干净的帕子擦净了手后,用发带重新打理了一头秀发。然后仰着精致的脸望着凌霄。
白衣阁主目空一切地走上一节节台阶,碧空剑垂在腰际。
岁月的磨练,幼年丧父的贵公子如今宛然是君临天下的江湖霸主,周身散发着无与伦比的夺目光芒,刺得沧海的目有些微微发痛。
“阁主。”她喊。然而并无回答。
素衣的沧海皱了皱眉,捏着下巴思索着,犹豫着该做些什么。
昔日锦绣的依水阁,如今是惶惶不可终日。
四大密探叛变了。轻易地让人中龙凤措手不及。
沧海手刃茯苓,其余三人皆自尽。
她清楚地记得茯苓临终前的话:“与其寄人篱下终身为臣,倒不如拼死一搏,也倒落个无悔。”
她更记得凌霄只身站在依水阁硕大的门边,任那天竺又担心不解的望着,向着自己挥挥手:“让她收拾。”
沧海托臂撑着额头,显得有些疲惫。
看那凌霄白袍在风中扬起,脚步稳健地踏入阁中,直至消失。
自始至终,留给她的只是一个漠然冰冷的背影。
沧海突然苦笑起来,那么温润如玉甚至有些女气的依水阁主,纵在天下人面前冷漠,至少在她面前是嬉笑的,这般冷漠,反而让她惴惴不安。
素衣女儿望着依水阁大殿前不看的狼藉,挥挥手:“天竺,叫人收拾起来,把血腥味儿用熏香净了,阁主闻着血味儿不舒服。”
天竺大惊,杀人如麻的依水阁主,纵横江湖这么多年,竟还晕血。
沧海站上台阶最高处,扫视一地狼藉。转身消失在天竺视线中。
人中龙凤自打了欺月教回来,便再无说过话。终于在第三日,沧海手捧着书卷进了墨浮阁。将手中的书卷一把扔在案上:“凌霄,你歇够了没有。”
白衣阁主半睁了睡眸,懒洋洋地瞥了一眼书卷:“你又写了些什么。”苍白的手指拾起书卷,眸中露出玩味的笑。“应向中原乃至西域南疆广招贤才。切忌任人唯亲。尤其注重阁中弟子的思想教育,一切以阁主利益为重……”凌霄不待看完,便将长长地书卷重重摔在了案上,“沧海,你是不是太闲了!”
沧海吸了口气,眼前的人比起那日的冷漠,何止是不再温润如玉,已是让人害怕了。
她静静地将长长地论文圈在袖中,坐在他身边,道:“阁主,到底有什么事,莫不是……”聪慧如她,怎会瞧不出端倪?只是不动声色罢了。
凌霄蹙眉,眸中的雾霭似是散开了,凝视着远方。
密室静得可怕,人中龙凤互不相望,却心照不宣。龙腾千里,凤舞九天。自古的王道。
“皇太子苏沉举兵三万,誓要剿灭依水阁。前些日子四大密探叛变,江湖上也是处处不服依水阁……如今四面楚歌……”
沧海着实倒吸一口凉气。聪慧如他,纵有千难万险,也装作毫不相干,气定神闲。如今局面该是如何严峻,让威震江湖的依水阁主如此。
“你不是挺喜欢挑战皇权的么?好啊,皇权就在面前,你到先是抵挡了啊。”凌霄逼近沧海,淡淡笑着。
“我知道。沧海曾发誓,提携玉龙为君死,阁主莫要忘记。”沧海周身散发着优雅和高贵,“我怎会再输第二次。”
待沧海出了密室,凌霄转身,心便要跳出来,脸色惨白如纸,低呼:“天……竟是……”
黑暗中若隐若现着四个人应,尚是气息微弱,却肤色发灰如已死之人。“莫要怕。”一个声音响起。
凌霄定了定神,微微笑了起来。
十月初二十七,皇太子苏沉洛阳兴兵三万,直逼长安依水阁总部。十一月初九,三万人马抵达长安,破竹之势显而易见。十一月十二日至二十日,双方交战,血战长安。皇太子现出惊人的战略,同那雄霸一方、独揽半壁江山的依水阁,斗得不分你我。最为诡异的是,双方首脑均未出现,倒是巾帼挂帅。
素衣沧海为首的依水阁,外加敦煌带回的深藏不露的天竺,所到之处无不披靡。帝都那边,马上的竟也是位女子,曼妙秀丽至极,乃是未过门的皇太子妃:霓裳。
一袭华丽的锦袍,浓密的黑发铺满整个背部,没有沧海的清冷,皇太子妃只是惊艳。或许不及人中龙凤的武功卓群,但也算是奇女子。
长安城中早有传言,人中龙凤从敦煌回来后必将决裂,依水阁必倒,帝都势在必得。
凌霄在密室中待了半个月,任何人不得接近,甚至是沧海。
天竺看得奇怪,便问:“只是一个隐朔,你们至于就这么结束了么?”
沧海冷笑:“没有开始,谈何结束。”
白衣阁主静卧榻上,轻翻那几张薄薄的、密密麻麻写满了的纸。
初见时,他对素衣女儿说“你我今日相识,一切便从今日开始。”这一切犹在昨日。
可如今呢?面色如雪,长衫有些单薄。凌霄将那几张纸拿起,放到燃起的灯焰上,瞬间化为灰烬。冰冷的面容竟露出一丝笑,他打开隐秘的门,对着阴森的棺木说了轻声些什么,然后转身踏出了盛尸间,踏出了待了半个月的密室,一直踏出墨浮阁。
浮尘谷。
长安竟还有这样一个地方,硝烟四起时,远离战乱、与世隔绝。双方的铁蹄将血染遍长安每一寸角落,只剩下这浮尘谷了。似乎都是优异保留这片纯净。
仿佛还是半年前那个烟花三月,箫琴共奏的传奇。
玉指翻飞,那是一曲《长河吟》。箫声又起,琴音猛的沉住,很突兀地断了下来。
沧海蓦然转身,寻着那繁复的锦衣。
“不过半年,你的琴音,寂寥里又多了沧桑啊。”玉冠公子明眸含笑,“沧海,我们有缘又见了。”
沧海笑了,心中实是多了三分蹊跷。
“你何苦如此卖命,依水阁分明是那凌家家业,就算与依水阁主立下合约,也不用太过当真吧?”
“高兴罢了,如果我不高兴,又岂是一纸合约缚得住的?公子你生性闲适,好游山玩水。而我恰是喜好打杀,争权夺利,人各有志,不行么?”沧海避而不答,换了个话题。
舒尘将那支箫收入袖中,道:“何必如此认真?怕是依水阁对你而言,本身就很是重要啊……”
“对,很重要。”沧海莫名的看着他冷笑,默默背起了焦尾。
“你太过高傲,到头来,只会自食其果,我不知道这半年你在敦煌究竟历经了什么,只劝你一句,水满则溢,月盈则亏,爬得越高,摔得越惨。”千金公子凝视着沧海,很是认真。
“那如果爬得稳、爬得好,又怎么会摔呢?”
“祝你爬好。”舒尘疏朗一笑,“来日方长,我们有缘再见喽。”
空留下素衣女儿,素衣在风中颤抖,双臂搂着琴,若有若无地笑着。
很多年后,舒尘再回想起这日浮尘谷中沧海一袭萧瑟的白衣,总是大为感慨。
那样凌厉的女子,抱着琴的时候,竟是不盈一握的柔弱。人格,已是可以分裂的。如果说舞枪弄剑的她属于郎艳独绝世无其二的人中之龙,那么,抚琴的她,只有自己用手中那支箫去相和了。
长安古道马迟迟,高柳乱蝉嘶。
黑白两匹马儿缓缓而行,踏得西风萧瑟卷黄沙。
厮杀,竟是从未停止。长安,她的美,到底还是因为沧桑。
“阁主,你是胜券在握了?”沧海凝眉。
白衣公子并不答话。
“阁主,水满则溢,月盈则亏,爬得越高,摔得越惨。”她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
“什么?”这一瞬间凌霄满心的不解,转头蹙眉,“你是怎么了?五年前你尚且稚嫩却那么凌厉,三年前已是那么嚣张。”他停顿了一下,“就是一年前,仍是凶神恶煞,怎么如今……”白衣阁主蓦然望向正前方:“你到底怎么了?是因为‘那个人’吗?”
“谁?”沧海笑道。
凌霄苦笑,摇摇头:“罢了。”
隐朔、隐朔。
这个昙花一现般的名字,却是人中龙凤间永远的不可逾越的鸿沟。
沧海脑中犹有那袭张扬的白袍,飞舞的黑发,缠绕的靛青色发带,连同冰冷又阴枭的面庞,死亡时的微笑……渐渐地,那脸庞温润起来,带着不羁的笑意,一身繁复的华袍静静握着箫。
突然,沧海头晕目眩,浑身无力栽倒下马。
凌霄眼疾跳下马将她扶住,听得安大夫说,沧海体内寒气极重,看面色身形,都有极重的病。看如今这样子怕是越发厉害了……
那她平日征战沙场,该是背负多少累?
或者是……凌霄想,或是她的心思太重,反而是自己拖累自己。
“你又何苦?”凌霄将沧海放上马背,“你真的不知道你满心的仇和恨暴戾和杀戮都是自己加压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