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姊妹 ...
-
惜禾篇。
飞机降落时已是晌午,下机场时,惜禾早已等在那里。
三年前结识,近两年没有见面,这不妨碍彼此珍重。昭月一眼认出那个长裙委地披肩加身的女子,那个英挺的男人,还有小蘅蘅。二三十米的距离,昭月忽然站住,捧起相机对着那三人聚焦,两两相对,笑靥洒然舒展。
昭月行李简单。两套换洗内衣,外衣一件都无。一本要送惜禾的相册,装的是自己和惜禾的照片,照片张张都处理过,异常清新简洁。另外便是一本自己正在读的书。最重要的自然是相机,那是到哪里都不离身的一样。
抱起蘅蘅的时候,不由得看惜禾一眼,刹那之间彼此心照不宣。她为此事而来,不是为她疗伤,只是照料陪伴而已,情知所有痛苦都需她独力担当。
客栈里特地为昭月空出二楼一间房,景致极好,她停留的一个月里这间房都将属于她。
昭月对林翌南开起玩笑:“这一个月惜禾都陪着我睡。”
林翌南大不以为然,嗤笑道:“什么意思嘛,好像我会阻止的样子。”
这个男人确是很好的,昭月在他面前也自在到喜欢开他玩笑。可是,爱这种事不问好坏对错。方杜衡五年里始终未出场,但还是生生将他打败了。昭月心里只为他心疼。
晚间两人一起泡澡,昭月扶惜禾靠到自己肩上。
“你遇到的都是好的男人。这一个这样好,那一个也没有负你。为难了。”
惜禾无言以答,只是轻轻叹气。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枯守在这里,等来的出口无非两个:方杜衡来,或者永不再来。真正未知的是结局:他永不再来便罢了,他要再来呢?她不知道。
“那一个我不知道。这一个,如果能爱他,一辈子有福了。”
昭月隐隐想说,如果爱上林翌南那么所有矛盾都可以消解。但是现实没有如果。
惜禾不是不明白,昭月的情况和她相仿,犹豫之间说道:“那个人也很好,你有可能接纳他吗?”
昭月蓦然睁眼,眼里清冷。有一件事她对惜禾也不曾说:她一直觉得池门城对自己的好仅仅因为她肖似林涵之,他死去的前妻。惜禾哀哀一笑:“再踌躇又能怎样?五年都捱过了,没有什么不能捱的。所幸还有蘅蘅。而你,也要把自己的事处理好呢。”说时一面摩挲着昭月颈间那条红项绳。昭月没到本命年,只是习惯了什么都不戴只系这么一条红绳,手上也一样,只是多了一个小铃铛,她一向是这么简洁洒落。
其实惜禾对昭月是第一眼便心生喜爱,这个她倒从不曾对昭月说过。用林翌南的话说,她对一个同性一见钟情。她从来不好意思盯住一个陌生人看得那样真切,而昭月站在那里,惜禾只觉她沉静如一株花树,怎样看都无妨的。
那是三年前了。
那一次到来是昭月从东南亚诸国旅行回来之后,说是顺道前来,结果停留了大半月。别人千里迢迢专程赶赴的地方,在她只是顺道而已,惜禾便想,这女孩的心是极淡了,她的好奇心是静水流深的吧;并且,漫游了一大圈却丝毫不露风尘仆仆之色,因为做着喜欢的事,遇到许多麻烦也泰然处之,毫无倦色。其实那是她第一次长途旅行,她的随意却使惜禾一度以为她惯于旅行。后来惜禾知道,她特地做长长的旅行结束一个人的生涯,旅行结束,她与池门城结婚。
其时昭月身穿越南奥黛,长衫配宽松长裤,素白的一袭,随性而矜贵,脚上也是从越南带回的木凉拖。而惜禾正在院子里缝婴儿裳,小小的一件件,像小洋娃娃的衣裳。彼时昭月便站在一旁定定地看,斜倚廊柱,微眯起眼,直到最后,那厢抬头,眼波交汇,彼此涟涟地笑开。昭月趋过来欣赏惜禾手艺和孩子,而惜禾欣赏她的衣装。昭月对惜禾的手艺钦佩不已,不时提一些问题,惜禾一一娓娓作答。
昭月也是个沉静的女子,笑容不灿,眉宇间更多一种坚毅,一旦笑开,却能暖到人心里去。惜禾对她的眼睛印象犹深,眼仁漆黑,明如墨玉,是她从未见过的清澈眼眸,一对眉天生地长得好,不大修饰也恰到好处。其实惜禾自己的容貌多了一层温润,温润如明珠。而昭月给她的感觉,就像白屋碧海,清朗明净。只是,从热带回来,昭月的皮肤微有被晒伤。惜禾关切:“全没有做防护吗?”她说有,只是不太精心,难免有些影响。
那阵子惜禾便帮着昭月网购面膜,又做果敷,日日帮着调理。其实昭月可以直接找美容师做更好的护理,她却不,是不习惯上美容院的那种人,宁愿自己将就调理。
那会儿是秋天,惜禾喜欢白日坐在院子里做事,昭月便日日陪着。彼此话不多。连蘅蘅也很安静,躺在摇篮里静静睡觉。惜禾缝衣裳,借给昭月手提,供她处理图片。夜晚时候两人也每每坐在院子里,喝林翌南自酿的梅子酒,一起看电影,引来不少住店的客人围过来谈天。这种时候惜禾最喜欢默默关注昭月的神情。旅行的人相遇所谈无非旅途,但即使这样的话题昭月也不大说。她更喜欢将想表达的东西付诸文字和图片,现实之中她常常沉默,只倾听其他人,适时做一点回应。
林翌南私下说:“有客人说咱们家客栈院子最好看哦,因为有两个女孩子整天坐在院子里,成了风景。”林翌南为她们两个拍照,都不用费心就可以拍得很好看。
也会有生性开放的陌生男子试图接近,都是冲着昭月去。彼时惜禾在外人眼里一看便是女主人,倒没人对她动念。惜禾劝说昭月可以出门走走了,昭月也正是这个意思。惜禾却一下子踌躇起来,讷讷地对林翌南说,想跟着昭月出门去。
惜禾来到此地,大多时间呆在客栈里。在惜禾眼里这个古城最大的好全映照在这一方客栈了,她并没有很大的好奇心去到看更多景致。可是昭月出现,忽然很想陪着她到处走。
惜禾不知道昭月也正喜欢她陪着呢。和惜禾一起,很宁静很安心。都是那种不喜欢走马观花,都不惜花大把时间在小细节上,而喜爱的事物又往往相同,这样的默契使人愉悦。其实惜禾对这个城也不尽熟悉,对许多事物惊叹连连,一派天真。至于蘅蘅,地面平坦便放手推车里推着,走到石板路上两人便将她抱起,轮流抱着。在外人看来这真有些怪。这样年轻漂亮的女子,应该热烈地恋爱,而不是相夫教子,这是许多陌生人眼里的意思。
两个人都没有料到自己有一天会就这么和一个完全陌生的人熟识起来,彼此倚重。豁朗如林翌南也说,开设客栈会遇到许多不同形色的人,许多人当时非常投契,相谈甚欢,但终究不交心。人人都在路上,在这个地方毕竟只是短暂停留,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不可能一下子将自己的内容尽数倾倒给另一个陌生的容器。离别之后,更加不能对相貌都有可能在记忆里模糊的人倾诉更多,毋宁相忘于江湖。
惜禾总在想,她与昭月之间,仅是这样吗?整日整日坐在院子里的时候,相伴穿街走巷的时候,她觉得她是自己一个姊妹。许是太孤独的。从小就很孤独啊。与栖迟做了大学四年的伙伴也仍是孤独。而昭月安安静静坐在自己身边的时候,总觉得她才是自己二十来年寻而不得的那一个。一生里,放到心底里去的人,男人一个,女人一个,这样便足够了吧。
二十来天后,昭月要离开时,惜禾偷偷对她说:“我本名叫惜禾。如意只是在这里的名字。”她不知道昭月是否明白,自己莫名其妙的一句话,真正想说的是不舍。
林翌南频频提醒,昭月只是过客,只是过客。但是昭月次年春天又来了。她从西藏来,带给惜禾古旧藏饰和酥油茶,拐了一个大弯到来,却说是路过。林翌南对惜禾笑:“这一个真的是例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