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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缠,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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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明妃晚上到来,餐厅那边池门城和昭月默然相对各自用餐。看昭月,不过是低着眼而已,眼里什么情绪都看不分明,一张脸倒沉郁得和以往并没什么不同。平常见到昭月就不舒服,今日见到她这副表情更不痛快,于是将细高跟踩得分外响亮,噔噔噔踏进去,要教两个人都知道,她来了。
昭月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多看了郁明妃几眼。这个可以做自己母亲却至今美艳的女人,此时看她,简直是妖媚了。暗中拍照这种事,大概只有她会做出来。一老一少两个女人对彼此的盯视,昭月没坚持多久就觉自己不敌。明明自己被暗算,明明自己才有资本拿目光做武器,结果自己这双眼睛都不及对方三分毒辣。有些事,没天赋就是没天赋,也没兴致去修习这天赋。败就败了吧。索性低头,重新覆下睫毛,夹菜吃饭。
那厢池门城冷眼旁观,倒是将两个女人的眉目神情看得清楚。女人冒着外面烦人的雨赶来,结果昭月只给她这么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一定气结了。男人面不改色,顾自啜饮杯中酒。
女佣问郁明妃是否需要碗筷,郁明妃只一点头,拣了空位便坐下。即使池门城又有了正式妻子,郁明妃依然将自己当做这座宅子一个主人。关键是,池门城素来默许。
“不是一个月吗?这么早就回来。变故不小。”郁明妃原想这么好好讽刺一番昭月,但生生把话咽下去了,当着池门城的面这样尖刻自觉于己不利,索性单刀直入:“那些照片,解释清楚了吗?”
昭月不答。
郁明妃几乎要发作,按捺住怒意沉声地对池门城劝诫:“早跟你说过,年轻人不懂事。他们与我们终究是有鸿沟的。我们谁都跨不过去。不要徒劳了。”池门城不语。郁明妃转而直面昭月:“照片是我派人跟拍的。想来你和慕之不是一天两天了。我却今年才知道。谁想到会有这种事呢?”
自觉在池门城面前已经够让昭月难堪,心底快意,心痛的表情做得更真切了几分。“换做别人,没什么,但那人是慕之。他们一对父子,为这种事尴尬,以后在家里三个人还怎么见面相处呢?”
昭月脸也通红,红到了耳根,却仍不忘夹菜吃饭。她必须做着事,哪怕是吃饭。在这两个人面前她不想低眉垂手做诚惶诚恐相。
其实昭月最清楚郁明妃的意思。五年前初识时郁明妃对她的排斥就很直白了然。三年前郁明妃把池家尊长全搬出来压她,要她放弃结婚。而今,郁明妃终于自己采取了手段。五年一贯的方针,就是要陈昭月远离池门城。
说得更直白些,郁明妃不过是要池门城休了陈昭月。昭月最清楚这个,自己何尝不是这个意思。倒不是倦了池门城,是怕了慕之再闹事更怕了郁明妃的无谓争战。她明明无心,奈何郁明妃要将她当作劲敌。这样的日子,真是如鲠在喉。
昭月心知池门城也怨着自己,所以对郁明妃的连番发难他一点回护之心都没有,如此,郁明妃所有的明器暗器都须自己来接。用什么接?唯有主动交出郁明妃索要的。
“离婚是最好的办法。”
但说话之时自己不由得将头低了一低。白日池门城的意思很明确,不许。又提出来,心里竟有慌张,但再慌都要说的,想要池门城多听几次,多听几次兴许最后就应了。
郁明妃拧一拧眉,叹了一声:“这离婚可不容易呢。”斜眼看过池门城,眼里有幽怨,心里却终于对昭月的表现满意了一回。
池门城终于是开口了,盯住昭月:“就这么巴望着离婚吗?!”半个字都不多说,将高脚杯往桌上一捶,径自离去。酒液倾洒,他的那个位子一片狼藉。
郁明妃终于顾不得自控,怒声对着他的背影质问:“难道你要这个家鸡犬不宁贻人笑柄吗?你看不上我,你以为她会看上你吗?!”
楼上书房传来重重的摔门声。所有人都诚惶诚恐,尽管所有人都知道郁明妃出言再不逊池门城也不会拿她怎么样。郁明妃与他,无夫妻之名,却比一些真正的夫妻更加有夫妻之实,所以她能有这样的胆魄,什么都敢做敢认。昭月其实是欣赏她的,自己也觉得自己与池门城的婚姻很糟糕,不如离了,把名分让给郁明妃。
女佣在一旁听到郁明妃的话,隐约猜到事情的性质,看向昭月的目光也含了几分异味。昭月这个名义上的女主人在这个家的威严哪里比得过郁明妃,她待谁都有距离,况且一年里呆在家里的时间屈指可数。他们几乎全当她是客了,而今,连客都算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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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月没到主卧睡,选择了过去属于自己的单人卧房。辗转反侧。慕之没有回来。郁明妃已离开。外面仍在下雨,空气湿寒,俨然严冬。卧房门被打开的时候,昭月从床上坐起。三年前那一次成为彼此的秘密,亦成为不得不嫁给他的原因。那以后,他再没有夜里潜入,现在他又来了,但这次他什么都没做,只是拥住她。
这些年,谁都羡慕昭月从他手上得来的放任纵宠,只有昭月自己晓得他骨子里有多霸道。譬如晚饭时彼此明明闹得那样僵,此时他却像失忆了似的,顾自爬进被窝,轻轻拥住她。
她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不会知道,他只是做给郁明妃看。他那样的心机她怎么会明白呢。他一看她拿眼睛和郁明妃比怨毒都那么轻易就输了,心里就想笑。慕之的事再可恨,他都无法时时刻刻气着她。这个她自然也是不会明白。
“这些年,你嫌恶我吗?”
“没有。”
“此时此刻呢?”
“没有。”
“即便那一次也没有?”
“你帮过我那么多,没有什么能给你,像我这样的人,能还你什么?”
像我这样的人,一无所有的,能拿什么报答?这话凄切,不知道听的人怎么想,倒是自己心里一片潮湿。
在她二十年的人生里,只有李家是地狱一样的地方。在她心里,他比养父干净得多。他早说过对她的属意,她不是没有心理准备。
“若没有你帮忙,我不知道噩梦还要多久。”
十五岁那年,她刚初中毕业,成绩优异,等待九月高中开学。假期养母和妹妹冉冉皆去亲戚家,让她在家留守,养父需要上班,也留在家。那夜养父唤她进卧房,推门只见屏幕上是女子在裸身沐浴,她还什么都不懂,甚至不知道成人女子的身体是那个样子。直到那男人突然地脱了裤子赤着下身走向她,她尖声惊叫,夺门而出。
她纯洁无垢的世界,就这样被他弄脏。从小到大受养父母多少冷遇她都不觉得苦,他们毕竟并未打骂虐待,只是不爱,她不觉得那是多大的委屈。但是那男人所做的一个动作,使她整个高中时代总是做噩梦,梦见有肮脏男人追着自己跑,哪怕上大学也不得安宁。
她是从小沉默的女孩子,什么都不会说:养大她的人最清楚这一点。她与他们的亲生女儿相比,太过优秀,无论学业还是外表。高中三年,她恨死自己的身体,整日穿肥大校服,大夏天也穿秋冬的肥大校服。但这是徒劳。身体可以遮掩,容貌的姣好遮掩不住。高中三年,那男人多少回借机挑逗拉扯,家人都在场的时候接一副碗筷都要趁机捏一下她的手。
“我当他是至亲,奈何他不能当我做亲人?”哭过太多回,这一回倒没有眼泪了。离开李家有些年了,昭月心想自己已经从那梦魇里走出来了,不想要自己过分悲伤,出语平静。
自小被弃。不为养父母所容。遭遇养父骚扰。从小,便没尝过所谓亲人的爱。与池门城结婚,年龄过小,不为公婆所容;被池门城变相收买、娶去,年龄落差太大,对他无爱。自始至终,没有一个真正的亲人。惜禾说,这样长大的孩子依然这么善良,多么好,是真正出淤泥而不染的孩子呢。惜禾忍不住亲吻她的额,像亲吻心疼的孩子。
“不要再提离开了,让我一直保护你。保护不了你,之前所做的一切和那个人又有什么区别?”
池门城凝神屏息在暗淡夜色中捧住她的脸时,她闭了眼,由他吻下来。这一次他不放手与她离婚,大概永远要纠缠不清的了。造化。
“你想要做什么,依然去做。只要你远离慕之。答应我……”
梦里的慕之媚然对着自己笑:“喜欢我吗?”连梦里都未告诉他喜欢。其实那一回池门城只是吻着她,她睁眼醒来,他微微抬头,哑着声音低低地问:“愿意吗?”彼此的眼睛那么近。黑暗之中看不清他的眼睛。她可以拒绝,但一如梦里,以沉默许。当时只知道,这对父子之间,没的选择。慕之只是缥缈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