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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救抑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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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后
“你小子吃饱了撑的不是,平白无故捡个叫花子回来,还是得罪了秦家大少的,你别以为你有杨小姐帮衬着,你就……”
“爹,你说什么呢,我救不救她和那个侯府小姐半点关系没有,难道你叫我眼睁睁的看着这个姑娘被秦家那个恶少打死吗……”
好吵,恪娴闭目躺在床上,脸上酸麻肿胀的感觉和身上的酸痛都在争相提醒着她昨天的经历,这几个月来恪娴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起床方式,醒来后的第一件事不再是睁眼洗漱而是闭目好好想清楚自己在哪里,昨天又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抑制着心中压抑想家而又孤独的心情,努力告诉自己事情已经变成这样了自己只能接受,一遍遍的告诉自己,直到确定自己可以接受代替了高床软枕的风餐露宿,才敢睁开眼睛面对自己独自要面对的饥饿寒冷和卑微。
昨天,昨天么……发生了什么?恪娴大脑一片空白,不由的微微皱了皱眉。
"你醒了?"一个低沉柔和的声音打断了恪娴大脑引擎搜索的运行。
尽管不是刻意装睡,但恪娴还是有些偷东西被人捉个正着的感觉,装成刚睡醒的样子缓缓睁开眼帘,对上的是一双温和而明亮的双眸,带着些许关心和询问。
哦,想起来了,不用再苦思冥想,恪娴转瞬间回忆起了昨天的事。
自己和同来的难民已经来京三四天了,连续2天没吃东西的她实在没有勇气在同来的逃难夫妇冷嘲热讽和白眼下分享他们本来就已经可以算是没有的粮食,尽管他们的孩子大妹—天真的而善良的四五岁女孩—不顾自家情景坚持给这个从天而降无依无靠的姐姐一份口粮。
她不怪这对夫妇,毕竟肯带上她这个拖油瓶逃难,这份恩情她已经感激无比了。要不是他们,她早在一个月前就会变成一群同样饥饿的难民的口粮,尽管她到这个时空的第二天就曾亲眼看到一个四五岁的孩子怎样变成饥饿下的牺牲品,但当她自己即将也遭遇同样厄运时,曾经的震惊、恐惧、不平和愤然都荡然无存,心中只有解脱,因为一张照片、一个人而莫名其妙来到这个残暴无序的世界的恶梦终于可以结束了,终于可以离开这里了,即便是死去即便依旧见不到父母和朋友……
初来的茫然无措,忍受着众人恐惧和好奇的目光孤独而寂寞的派徊,到后来的饥饿难耐,一次次把屈辱和凄然压下走到陌生人的门口那举起而又落下的手,再到后来在众人鄙夷和不屑的目光中屈辱和卑下地祈求施舍食物,她不是不想自食其力,只是正值荒年政治混乱,她又有多少运气能在成千上万的难民中脱颖而出让别人格外施舍呢,人情的冷暖,恪娴在这三个月里已经尝了遍。
见恪娴没有答话,那青年柔声唤道:“姑娘。”
恪娴回过神来,抱歉地笑笑“是你救了我吧,多谢你。”
昨天她实在饿得受不住,偏巧京中巨富秦家开仓施舍米粮,她便也与同来的夫妇及他们的女儿大妹去乞米。乞米回来,那对夫妇就把大妹托付给她照顾而后两人便又去找寻那个相传住在京城中的远房亲戚的下落。谁知他们前脚刚走,一个难民后脚就跟来抢了大妹乞来的米,耐不住大妹的哭泣,她便领着大妹一同再去秦府乞米。
怎奈秦府的管家好眼力认出了大妹,骂了两句“无赖崽子”就把大妹推到了一边,哪知大妹是个倔脾气,又一次挤到了前面要米,又被推到了一边,这么一来二去惹怒了管家,手上一使劲,就把大妹推了个趔趄。大妹一屁股摔倒了地上,眼见着管家一个巴掌紧接着就要向大妹脸上招呼上来,恪娴只得冲上去拦下了管家的巴掌。
恪娴来到这里已经三个多月,因为饥荒无处容身且一路都跟着灾民奔波,原本垂顺的长发早已纠缠在一起,脸上污脏一片,又因为没吃过几顿饱食,她从前略有发福的身材也就变得骨瘦如柴,衬上她那早已变得褴褛如标准乞丐装般肥大的衣服,完全看不出属于女性的身材来,而她个子一向很高,这些都让管家误以为这是个挑事的男子无疑,争辩几句言语不和后,管家当下也不犹豫,立即找来了一群彪形大汉来好好教训这个刁民。
恪娴还没来得及反应,双肩即被擎住,一拳就落到恪娴的肚子上,剧痛让恪娴挣扎着要脱离抓住自己肩膀的手屈蹲下去,但剧痛和饥饿让她的挣扎徒劳,紧接着拳脚一下下招呼上来,不知不觉中已经没有人来擎她的肩,恪娴滑落下去,爬卧在地上徒劳的用手臂护住头脸,静待着犹如狂风暴雨般的拳脚的结束,耳边充斥着拳脚带来的呼呼的风声,大妹哭叫的嘶喊,和旁边围观人群窃窃的私语,或冷漠或鄙夷。
“柳叔,这是在干什么?”伴随着低沉声音的响起,落在身上的拳脚忽得停住,而马蹄声渐近。
“大少爷,今天咱们开仓赈灾,这个刁民来闹事。”
恪娴勉强用手肘撑起身子,想抬起头看来者是谁,不料头上的血顺着眉毛流到眼角模糊了她的视线,她挣扎着抬起另一只手来抹掉血,看清了来者是一个二十二三岁的青年男子,西装,短发,高高在上地骑在马上,目似星,眉如剑,正漠然的看着趴在地上的自己,转而望向管家,带着礼节性的微笑道:“那这人就交给柳叔了,教训一下就好,不要闹出人命来,惹上官非总是不好的。”
“是,大少爷慢走。”
马蹄声渐远。
恪娴重新被从地上提起来,双肩再次被擎住强行站立,耳边大妹的声音已变的嘶哑微弱,恪娴头上的血又流了下来,这次因为腾不出手来,只得忍着任由血由着眼角慢慢渗进眼中,周围围观私语的人们也都染上一层血色。
忽的,不知为何,一阵银铃般欢欣愉悦的声音透过嘈杂轰鸣的人群议论声格外清晰地传了过来,恪娴下意识的抬起头去寻找声音的来源:透过层层人群,一对青年男女正从围观人群的外延走过,两人都没有注意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女孩神情明快,一身绿衣衬得她活泼可爱,正兴高采烈手舞足蹈的向那青年描述着什么,那青年长袍束髻身材高挑正微微含笑静静地听着那女孩的演讲。
就在恪娴又一次被打翻在的一瞬,青年的视线不经意的投转过来,那一瞬的对视让恪娴觉得那青年仿佛似曾相识。但现在的自己实在是太累了,太痛了。管他呢,恪娴想,就这样吧,死好了。
她失去了知觉。
恪娴慢慢回过神来。
“好些了么?”青年神色迟疑地问道。
“嗯,”恪娴抬眼望了青年一眼,果真是似曾相识,只是一时想不起是谁来,清秀的五官和丰神英气。
看出了他的迟疑,恪娴以为是自己呆在这里的缘故,收留一个像自己这样的一个叫花子任是谁都不会乐意吧?
恪娴一面喃喃道“谢谢你,我,要走了,不打扰你。”一面挣扎着坐起身来要走,却不料这一动浑身上下剧痛无比,深入四肢百骸,因着疼痛和莫名其妙不知从何而来的心酸难过,泪一下子涌了上来,盈满了眼眶。
恪娴低着头咬着唇强行下了床,她不敢抬头,因怕一抬头就会让这人撞见自己满眶的泪水,又不敢开口,生怕自己哽咽嘶哑的声音同样会暴露自己伤心哭泣这个事实,只得快步要走出房门去,希望能赶在自己的眼泪掉下来之前离开这里。
青年跟在她后面想向她解释的自己原意,但见她一言不发的走向门口,又担心自己的强行挽留会引起她的误会,而他的父亲一心责怪恪娴让自己的儿子得罪了显贵以及害自己花了医药费,见她就此离去,自是不依,便挡住了门口,不让恪娴离去。
恪娴见门被堵住,试图出去而几番努力未果,因她不愿开口出声,只得转回身去另找出路,谁知一转身便正对着那青年,恪娴窘到了极点,此时她眼中的泪水已经饱和到极限,现下只得紧闭双眼低头不语。
良久,“对不起。”轻轻的声音中带着丝丝的难过。
恪娴睁开眼,看见青年正弯着身子微微侧头看着自己,他额前柔顺的几丝头发随着呼吸微微飘动,丝丝气息因着说话而涌到恪娴的面颊,亲切而温暖。恪娴脸色蓦地一红,而大颗的泪珠也因眼睛的睁开而串串滚落下来,“对不起,”青年继续喃喃地道“我没有别的意思,是我的错,没有说对话,别哭了。”清亮得眸子带着自责与怜惜,慢慢用青色的袍袖拭着恪娴的泪痕,恪娴挣扎似得微微侧头,脱离了青年的袖袍,用手背擦擦眼睛,青年随即轻轻扶住恪娴的臂弯,轻道:“不要走,先呆在这里,到床上养伤好么?”
等了一会不见恪娴动静,青年轻道:“还疼么,需要我来抱你吗。”
“不要!”恪娴受惊似得道,后退两部继而快步向床走去,因为不知道有床榻,临到床时被绊了一跤,跌坐在床上。
待坐定后恪娴抬头看向青年,那人脸上露出一丝戏谑而温存的微笑,眸子明亮愉快得似要发光,“我叫林若明,你叫我若明也可。”
“恪娴,文恪娴”恪娴急忙回礼似得答道。
林若明的眼中现出丝丝笑意,“我现下要去太学上课,晚上才回来,过一会儿曹大夫会再来看一下你的伤,文小姐安心在这里养伤吧。”
“嗯。”恪娴点头应道。
“那我先走了。”林若明走出房间,门外隐约传来林若明和不知何时到了屋外的林父交谈声,恪娴自责的闭上眼睛:被打的时候都没有哭,被人好生的照顾反倒冲人家又哭又闹,自己在干什么?
也许人生就是这么的神奇,人们总是能在相识的第一瞬间就辨认出“正是这个人了”,继而最脆弱的一面会毫无保留的向那人展开,虽一面之缘却犹如相识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