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调》罹草

72、第七十一章

　　再次醒来的时候，夏疏苍看到的是坐在床头在铜盆里拧毛巾的雪枫。
　　“谷主，您醒了。”雪枫说话的口气依旧如同往常的冷漠。
　　“雪枫，我刚才好像……”
　　“谷主，雪枫本就是您的侍女，不必介怀。”
　　“我刚才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雪枫转过头来，将手中的毛巾递给夏疏苍，一边道：“不是刚才，您已经昏睡一天了。”顿了顿，末了又补上一句：“复庄主来看过您。”
　　一个激灵：“你们说了什么没？”
　　“他已经知道了，问属下您睡着的时候听不听得见。”
　　夏疏苍嘴角一个抽搐：“睡着的时候还听得见，我真的得片刻不得安生么？现在倒是清静了些，怎么，难不成你们都屏着气？”
　　雪枫摊摊手：“复庄主让我们把整个客栈都包下来了，他说了，好歹让您在比武之前清静一下。”
　　“啧啧啧，真是不把钱当前看。他花的是钱，我们花的可是人命。”夏疏苍摇头道。
　　雪枫“嗤——”地笑了出来：“谷主现在精神可好一些了？”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你笑。”夏疏苍道。
　　雪枫一愣。
　　“那是您不知道而已。”细细一声念想，不说出口，却还是掩不住的失落。
　　“是，我是不知道。”夏疏苍叹道。
　　“谷主，您不能要求自己事事都能做的尽善尽美。属下一直很佩服您，无论是您的武艺还是您的为人。”
　　雪枫很少与夏疏苍这样说话，一直以来她都像个影子一样，真正的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任劳任怨。如今这样像是朋友般的攀谈，恐怕真的只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
　　或许是她不想让夏疏苍太过累心，此时所说的即是她心中所想，无半分杂念。
　　夏疏苍只听得到她那种语气平平淡淡的声音，差点就以为自己方才那些感受都是错觉。
　　“啧啧啧……夏疏苍，你这谷主当得多惬意啊，瞧这觉睡得，一天一夜都有人守着。”复笙咂着嘴一边，“若换作是旁人，这般的好医术的人伺候着还这么大的脾气，你说你说得过去么？你也就在你家那位面前还晓得收敛三两宠着她些了。”
　　“成，你这不及就是心里不爽快了么？若是她能好端端地回来，你也随去问她要来几个弟子伺候着？”夏疏苍笑了笑，调侃道。
　　“难不成你又听得到我想什么了？怎么连我自己也听不到呢？”
　　“人若是时时都听得到自己心里想的什么，又怎么能偶尔随性一回？”夏疏苍自嘲般笑道。
　　“只怕我这偶尔的随性，会让人后悔一辈子吧。”
　　“你这样连自己都不肯放过自己，她还怎么放得下？”
　　“你就说吧，趁着现在晓得别人心思，就可劲的说，看你到了那大小姐面前还能得意到及时。她不也还有这一点两点的心思么？”复笙“切”了一声，“别忘了谁给你出的主意，让你好好休息了一天。”
　　“那还真是谢了你了！”夏疏苍猛地又想起了藜芦来，“可曾有听到什么消息了么？”
　　“你这不是为难我么？她那儿消息来得都已经不易了，再能为了一两点的消息过来找我，岂不是太让她这峨嵋掌门人给人说闲话了？”复笙也控制得很好，并没什么心思会让夏疏苍多余听来。
　　“这可有三个月了么？”夏疏苍喃喃的算道。
　　“还不到呢……怕是正在难受的时候。这天又热得……”景天在一边叹道。
　　“也别太担心了，不是有很多人照顾着么？”
　　忽然间，一阵隐隐的喧闹涌进了夏疏苍的耳朵。他脸色一变，连忙将双耳捂住。
　　复笙与雪枫相视一看，便听楼下的传来一阵掌柜教训小二的声音。
　　“不是告诉过你不要开门开窗了？你这不中用的东西，除了会闯祸还会干什么？！”
　　随之而来便是一阵笨拙的抽打声和小二躲躲闪闪的呜咽声。
　　“这我要进进出出怎么可能不开门？再说了，有没人看着，有什么关系？”
　　“你……！你这不中用的东西，小心楼上的醒来了，你自己吃不了兜着走，可别连累我！就算楼上的那个没醒，对门的我们惹得起么？说什么大话！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重！啪——”
　　又是一声清脆的耳光声。
　　雪枫摇摇头，连忙走到房外。也不知她做了什么，楼下立刻又安静了下来。
　　再回房的时候，夏疏苍笑得无奈地看着她道：“给一锭银子这么多干什么？我们赚钱不容易啊……”
　　“钱奴！”复笙立刻表示嗤之以鼻。
　　景天伸手扶住额头，无语地将脸转向一边。

　　凤凰谷中的钱物在藜芦懂事之后就交给她管了。夏疏苍天生无甚理财头脑，常常出门的时候身上连一个铜板都没有带。这些天藜芦不在凤凰谷中，夏疏苍也没有过问到底是谁在处理钱财问题，反正就放任财权，不闻不问乐得自在。
　　但谁管钱都不是一件轻松地事，因为夏疏苍说实话还是比较抠门的。虽然在该花钱的时候一分都不会克扣，对藜芦更是要什么给什么，却在通关节近人情上几乎有些不谙世事。
　　或许是他的实力使然，让他少有有求于他人的时候，这便使他更不明白为何要花钱摆平事。送人东西，顶多些许谷中独有的特产，如当初送给季天芾的那几坛子青梅酒，他还是乐意的。若是要他再备上厚礼还准备一番言辞，那就算是藜芦在后头拿刀子顶着他也死活拉不下脸来。
　　自己做不到也就算了，他偏偏还很反对手底下的人也这样做。弄得谷中的人互相之间送些东西时都有些人心惶惶。
　　这么多人里，也就藜芦敢不买他的帐，该是时候准备货礼了，就直接将钱交给跑腿的，卖完了备至完了，回头再告诉夏疏苍。夏疏苍心里不爽也不能再让她把东西都给退了。就算心里想，估计也不敢说个不字。
　　夏疏苍过去一直以为藜芦没了自己就会活不下去，直到她离开凤凰谷去了四明宫才反应过来，原来没了她管账，自己连换季的衣服都没人添置，没了她在一边吵吵嚷嚷，自己在清心阁里一呆就是一天，还会忘了什么时候该吃饭睡觉。

　　“不用特意叫店家把门窗都关上。”夏疏苍皱眉道。
　　“你不就吝啬这点银子么？”复笙笑道。
　　夏疏苍淡淡答道：“反正我早晚都得要适应的。”
　　复笙一愣，立刻走到窗前，伸手一把推开了窗。
　　大驻客栈一面是繁华的街市，一面推开窗即可看到窗外一片广阔的镜湖。夏疏苍住的依旧是当年来洛阳时住的那间，对面是藜芦的房，那儿的窗一推开才是满眼镜湖的风光。
　　复笙的双手还没来得及离开窗框，夏疏苍便一声闷哼蹿了起来站在房中间的桌子上。
　　镜湖是真正平静如同镜子的淡水湖，青绿色的湖水上盛开着大片大片如鲜血般的红莲。略有一阵风吹过，红莲间沙沙作响的柔情和泛舟湖面的欢声笑语便闯入了夏疏苍毫无防备的大脑，重重一击。
　　他衣衫不整的站在桌面上，失神地望着面前那一大片火红的莲。
　　“看，那人就要跳下去了。”他缓缓抬起手来，指向红莲中一艘小船。
　　一个青衫的女子站在船头，放声吟唱着一曲悠扬婉转的歌。她的身边坐着一个目盲的琴师，一身简简单单的灰衣布衫，弹琴的动作却是干净利落，每一个琴音都落在那女子动人的歌声上，仿佛那琴声就像是他的眼睛，正爱抚着面前的那个女子。那瞎子和女子的琴音穿得很远，即便是房中的人也一样听得一清二楚。
　　“咦，这不是……”
　　复笙的话还未说完，却忽然间见到那青衣的女子一把拉住了身侧的琴师。那琴师的手一滞，“锵——”，正是如裂帛般的一声断弦。
　　目盲的琴师顺着女子牵过去的方向将身子猛地向后一倒，青衣女子转过身去，“噗通——”只一个声响，两人便双双坠入了湖中。
　　“清歌！”
　　又是一声仓惶的呼唤，一个身着华服的男子从小舟的蓬中冲了出来。
　　“快！来人啊！快给我下去捞！”男子大喊道。
　　只可惜他身边仅跟着一个短衫的侍童和船夫，再叫不到更多的帮手。
　　“清歌！你给我回来！”男子一把将侍童推入了水中吼道，“把她给我找出来！她是我的！是我的！给我拉上来！”
　　侍童一头扎进荷叶连天的镜湖中，周围一圈的莲随之摇摆。
　　过了一会儿，侍童探出头来道：“老爷，这下头全是水草……找不到！”
　　“再给我找！找不到你就别想上来！”男子恶狠狠地道。
　　侍童应了一声，便又扎进了水中。
　　“清歌，你给我听着，你是我的人！我花钱赎的你，你就算死了，尸体也是我的！”男子歇斯底里地喊道。
　　“老爷……真的……看不到……他们估计在……身上……佩了重物了……”侍童将脑袋探出水面，一手抓在一支莲茎上，喘着气道。
　　“闭嘴！再去找！她就算死了也是我的！”
　　侍童在水面上愣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这才又潜了下去。
　　“去那儿看看，有没有？”男子趴在船舷上对着水面喊道。
　　没有回应，只是红莲丛晃动了几下，朝着那男子指的方向去了。
　　“快！快点！”
　　“快啊！你干什么去了？！找到没？！”
　　“没用的东西！快出来！”
　　“船家，给我划到那边去！”男子丢给船夫一锭银子道。
　　“去什么去……人都没了还去……”船夫将手中的银子往水中一抛道，“这钱啊，我可收不起，要给，给这里头的人吧！”

作者有话说

　　生命诚可贵……军训价不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