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调》罹草

37、第三十六章

　　地处京师，世代为官。郝连府之大，就连天生地养的夏疏苍与藜芦都不由得惊叹其亭台楼阁错落与假山流水相间的精妙。府邸间能工巧匠的用心之处正是将这片宝地原本的院落风貌一一呈现。
　　原本夏疏苍还不得理解为何郝连戟这样一员大将竟会对季天芾这小小一个画师这么用心，如此看来，他竟也是一个风雅之人。
　　风雅不失霸气，凌人不乏隐忍，这种人，夏疏苍一律统称为人精。而现下，他要去见的就是这么一个对自己恨之入骨的极品陈年人精。
　　七弯八拐地走，一路上，藜芦从好奇渐渐开始担忧，一边的郝连璩疑心重重，倒是夏疏苍怡然自得地像是在逛自家后花园。
　　引路的家丁弓着腰在前面带路，他一直低着头不曾转身看过夏疏苍一眼。行至一处假山林立之地时忽然间加快了脚步，倏地从夏疏苍的眼前一晃转身闪入另一道岔路。夏疏苍猛地提气一步不拉地跟了上去。九弯十折，家丁轻功在好也定然比不上夏疏苍，不过几步远，夏疏苍已然贴在了他身后。
　　忽然间，一阵慌张的叫声传来：“疏苍！你在哪里？”
　　夏疏苍猛一回头，那正是藜芦的叫声。
　　这才明白中了家丁的调虎离山之计。
　　“疏苍？疏苍，你在哪儿？”藜芦的声音在不高的假山间来回移动，但只叫了两声，一下子又没了声响。
　　“芦儿？！”夏疏苍一惊，慌忙转身向回跑去。
　　站在身后的家丁一拳便向夏疏苍腰花走来：“站住，哪里走！”
　　夏疏苍一掌将家丁的拳格开，然后反手向他的后颈扣下，提起膝盖便向他的胸口重重击去。不料那家丁竟毫不躲闪，而是将双手收到胸前，一把将夏疏苍的一条腿抱住向后扯去。
　　但他忘了，他的对手是夏疏苍。
　　一道银光闪过，夏疏苍腰间的短剑已然出鞘到了他的手中。他手一扬便向那家丁斩去。
　　“住手！”一个浑厚苍劲的声音响起，四周围的假山随着那声音都开始嗡嗡作响。
　　夏疏苍的手立刻停下，剑尖只在那家丁咽喉前半寸。
　　“夏谷主果然好身手！”一个一头花白头发的老人缓缓从假山石的缝隙间走出。只见他身材魁梧高大，着一身黼黻长袍，腰间一柄长剑，剑柄足有手臂这般粗，悬一簇鹰羽于末梢，仿佛一触既有腾腾的杀气。
　　“郝连将军。”夏疏苍朝郝连戟看去。
　　那家丁已然放开了他的腿，而他的剑尖却仍指向家丁的咽喉。
　　“请将内人藜芦送回。”
　　“夏谷主请放心，藜宫主自然有二子会照顾好，你是否可以将我的部下放开了？”郝连戟看向夏疏苍的剑尖，答道。
　　夏疏苍将剑收回，朝郝连戟笑笑：“好，在下自然相信大将军能说到做到。”
　　郝连戟双手负在身后，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个身材颀长五官精致的少年，怎么也未料到将自己又爱又恨的长子杀死的人竟然就会是这样一个青涩的孩子。只是当眼神与夏疏苍相撞时，郝连戟忽然间感到了他那具身体里潜藏的可怕力量。
　　征战沙场已快有了六十多年，郝连戟见过无数英雄豪杰、顽敌死士，再是与他武艺不相上下的人都不会长久地盯着他的双眼看。但这个少年，这个凤凰谷唯一后人的少年竟毫不动摇地看着自己，双眼中一股与年龄不相符的老成与冷漠看上去更像是个亡命之徒。
　　郝连戟一直相信，想要将对手打败就要学会读对方的眼睛。因为眼睛是最容易背叛一个人的地方，任何人的眼里多多少少都会有自己的感情弱点。可夏疏苍的双眼却像是常年被清水洗濯，除了冰冷外已无半丝杂质。
　　郝连戟挥手遣退了那名家丁，一步步向夏疏苍走进：“夏谷主应该知道，老夫最不愿见到的人就是你了，不知夏谷主执意要见老夫到底是为了何事？”
　　“只要您一句话。”夏疏苍道。
　　“什么话？”
　　“柳珞水在哪里？”
　　“哈哈哈哈……”郝连戟忽然间爆发出一阵笑声，“夏谷主，你如何认为老夫会告诉你？”
　　夏疏苍笑着摇摇头：“在下知道大将军不会隐瞒是因为这不是大将军您愿不愿意说的问题。”
　　“此话怎讲？”
　　“将军帮柳珞水是看在季先生的份上。但将军岂知，失踪一个女子是小事，失踪一个峨嵋掌门人的接班人就不是什么小事了。江湖纷争难免都会扯上朝廷，更何况她是天山山庄的复笙的女人，复笙一人坐守天山这么大一片领地，若有什么动乱恐怕……”夏疏苍道。
　　“这么说，夏谷主的意思是想让老夫做看一个弱女子去送死了？”郝连戟道。
　　“柳珞水不会死的。旻暇培养她这么多年了，如何会轻易将她杀死？她本就不该属于民间，回了峨嵋，她就只能叫做慧心。莫不成大将军想看着这样一个温存厚道的未来掌门人变成普通妇人，再由另一些狡诈之人登上峨嵋掌门人的位置？”夏疏苍一挑眉道。
　　“夏谷主，你认为你有资格与老夫谈条件么？”郝连戟道。
　　“在下岂敢与将军谈条件。”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么？”郝连戟微怒道。
　　夏疏苍双手垂在身侧，手指微微向内勾，向郝连戟摊了摊手掌：“知道的可不止我一个。季先生难道不打算将移送柳姑娘的事告诉你么？还是他想就这样瞒着您私下行动？”
　　“小季不会做这么没头没脑的事的，夏谷主有什么问题还是找老夫来，不要冲着小季去。”郝连戟忙道。
　　“也是，季先生也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画师，并非武林中人。”
　　郝连戟盯着夏疏苍看了许久，缓缓叹一口气：“夏谷主，若非你我之间有仇，老夫或许还会很欣赏你这样的年轻人。”
　　夏疏苍一怔：“那还得多谢了将军的抬爱。”
　　“你为何要杀人？”郝连戟道。
　　“将军又为何杀人？”夏疏苍笑笑，往假山上一靠。
　　“我杀敌只为护国，可你杀的却是平民百姓。”郝连戟道。
　　“国仇家仇不一样都是仇么？”
　　“为何杀我青儿？”郝连戟的眼睛垂了下来。
　　“您知道他为何会被杀，您只是自己下不了手而已。”夏疏苍看向别处，叹道。
　　“他一直与你父母相处得很好，你为何要杀他？”郝连戟双目平平的看着远处，悠悠的问道。
　　郝连戟的话让夏疏苍猛地一惊，忽的从靠着的假山石上弹了起来。
　　郝连戟说郝连青与他的父母过去相处甚好，但他却从不知道。也就是说……觉风明知道他父母曾与郝连戟相处甚好却依旧接他之手除掉了郝连青。觉风明知道郝连青有可能有独步诀，却瞒着夏疏苍一边还让他满世界地找。
　　定了定神，许久，夏疏苍才淡淡地道：“抱歉，我从不知道。”
　　“青儿当初还给老夫送来过老谷主写的请帖，就是请他去你的满月酒的。或许现在他该相信了江湖混斗永远都是些说不清的杂事，最后还得把自己赔进去。”郝连戟道，“你父母诱引他走了邪道，你又杀了他。呵，你这算是因果轮回么？”
　　“您恨我为何不杀了我？”夏疏苍道。
　　“杀了你，我的青儿会活过来么？”郝连戟淡淡地道，“你走吧，柳姑娘的事，你该知道的就已知道了，别的老夫也不会告诉你。”
　　“您这样会让峨嵋派内混乱的。”
　　“这不是老夫的责任。夏谷主，藜宫主现在就在门外，请您走吧，老夫不想再看到你了。”郝连戟说罢转身离开。
　　夏疏苍怔怔地看着这个老人健步离开，皱皱眉头握紧了拳。
　　方才那名将他带入府中的家丁再次出现，对夏疏苍躬身道：“夏谷主，请。”

　　随着家丁的步子缓缓走出郝连府，夏疏苍早已没了方才进去是神定气闲地悠然，郝连戟的话像是一颗钉子狠狠地扎进了夏疏苍的心里。
　　原本对觉风还有的那份亲近忽然间转成了说不清的愤恨。
　　他恨这个将自己像玩偶般利用了二十年的人，恨这个骗得他变成一个六亲不认的刽子手的惺惺作态的人，恨这个想方设法与自己抢东西的魔鬼。
　　走在面前的家丁额前留了一束细长的发，一阵风从前面吹过，正将那一缕发丝撩起。夏疏苍怔怔地看着那家丁的背影，仿佛站在面前的就是觉风。大恨却突然想起他对藜芦笑着说：“丰芦，你记住，就算这个世上所有的人都与你为敌，只要有你苍哥哥和老夫在，你就能所向无敌。”
　　走出郝连府，这一路，夏疏苍只觉得自己脚步异常沉重。
　　刚迈出大门，藜芦猛地从一边扑了上来将他抱住。
　　“疏苍，你这么傻突然就跟上去，吓死我了！”
　　腰间玉环轻撞，怀中的女子柔若春水。
　　夏疏苍伸手轻轻摸着藜芦的头发亲吻她的额头：“芦儿，没事了。”

作者有话说

　　请大大们做好断炊的准备……由于长期熬夜，我已经身心疲惫了……只要有机会，我一定尽力更，看，本来想三十章之后隔天更的，现在还在坚持日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