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果童话》季燃音

16、party

　　割伤了手之后，沈峋再也不敢让我下厨。倒是章不弹二话不说就卷起袖子进了厨房去帮他的忙。

　　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周围人声喧嚣。前面的电视机里放着一部剧情俗套的泡沫剧，正演到高潮处--女主角泪水满面的站在雨水中，朝离去男子的背影大喊：“不要走，求你！”那个离去的男子身形停顿几秒，还是不曾回头。“就算是我肚子里有了你的骨肉你也不在乎吗？！”女主角声嘶力竭的喊完那一句就往后倒去，这个时候她身后正好行来一辆疾速奔驰的卡车...

　　这时候广告忽然间插播进来。几个看起来有些幼稚的男生举着一罐花花绿绿的饮料，异口同声：饮料就爱XXX.

　　我撇过头去，这个热闹的空间让我很不习惯。沙发前的玻璃茶几下面的架子上搁着一本书，拿起了一看，是张岱的那本《西湖梦寻》。

　　我想起来沈峋是很喜欢看书的，看店闲暇的时候，也总是见他捧着一本书。有时候是泰戈尔的吉檀迦利，有时候是孔尚任的桃花扇，有时候是卡夫卡的变形记，有时候是温瑞安的武侠全本。偶尔也会涉猎一些现代写手的校园小说。生冷不忌。

　　我常常向他借阅书籍，他也是每每有求必应。喜欢看书应该也算是我俩的一大共同点。

　　有时候我会想，是不是孤独的人都喜欢看书呢？想从书本里找到自己的同类，想知道那些隐秘不敢示人的情绪其他人是否也曾经拥有，想洞悉那个内心深处无人叩门的私家花园里会不会开出和其他花园里颜色相似的花朵。

　　我翻开那本蓝色封皮的《西湖梦寻》，看见扉页上写着几行小字：“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载途。”

　　随手一翻，正翻到苏小小墓这一章，白纸黑字：“苏小小者，南齐时钱塘名妓也。貌绝青楼，才空士类，当时莫不艳称。以年少早卒，葬于西陵之坞。”我合上书，浅浅叹了一口气。

　　“看什么看得这么伤感？”身边传来一个男生的声音。我抬起头，看到一张笑嘻嘻的面孔，染成金黄色的头发用啫喱水向上固定，左耳上带了一个环状的坠子。

　　我略感错愕。没想到常常一副文质彬彬样子的沈峋居然有这类朋友。他交朋友就像他收藏书籍一样，随心所欲，全无禁忌。

　　见我不说话，那人索性把那本书从我手中抽走，两只手指拎着书角放在面前歪着头观察。

　　“西湖梦寻？”他脸上露出叹为观止的表情，“亏得沈峋把它当个宝，这种古董书还真有人看...”

　　他放下书，依旧笑得灿烂无比，仿佛我跟他是熟了几百年的故交一般，嘴里吐出的却是自我介绍的句子：“我叫沈如斯，沈峋的堂弟，高三，C中的。”

　　C中。洛君城的学校。

　　“夜小棠。A中。”我说。

　　“小糖？很小的糖果？”他追问道，嘴角憋着满满的笑。

　　“海棠的棠。”我不动声色的回答他。觉得沈如斯这个名字跟眼前的人实在是太不般配。如斯如斯。这两个字很容易使人想起一席青衫，腕底折扇翩翩的羸弱书生。但是明显和面前的人不在同一个平面里。

　　“饭好了，大家上桌吧。”这个时候章不弹已经从厨房里走了出来，招呼大家。沈峋也换下那一身格子围裙，将手里端着的碗筷放在桌上。

　　“哎，沈峋。”我喊他一声。

　　“什么事？”他有点疑惑的走过来。

　　“这本书，可以借我回家看看吗？”我指着茶几上的那本《西湖梦寻》说。

　　本以为他会如常一般的随意点头说拿去好了，然而，在他目光接触到那一本书的电光火石之际，眼里的一丝丝疑惑尽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

　　“不行。”他说。很简短的两个字。“对不起。”他又补充了一句，然后就把这本书拿进卧室里收起来了。

　　这一顿饭吃得味同嚼蜡，心里一直在回想沈峋那一刻忽然变色的目光。耳边是不绝于耳敬酒倒饮料、筷箸杯盘的相碰声，身边的人似乎都相互熟悉，亲如一家的说着话。

　　我听到有人说：“夏植怎么没来？”这声音又立刻被别的声音盖过去了：“恭喜啊沈峋，又老了一岁。”

　　沈峋的金丝边眼镜上蒙了薄薄的一层雾。几杯酒喝下去，脸上泛着可疑的绯色。“谢谢各位肯赏脸光临。”他脸上的笑意和他堂弟一样满满的，又举起酒杯，倒像是在陪领导吃饭，“我先干为敬。”

　　洋葱鸡丁，土豆肉丝，红烧鳊鱼，油焖豆角，清炖贝类，酱油蒸蛋，豆腐牛肉羹...桌上的菜肴很快就被一帮子人一扫而光。到最后，对菜疯狂的扫荡变成了男生们的相互灌酒。

　　“来来来，不喝就是不给我面子！”沈峋和其他几个男生勾肩搭背，完全没有平时的文气样子。那几个人似乎也都是他的同学，大家吆五喝六，脚踩在凳子上，仰头喝干一杯又一杯的啤酒。

　　“不行，啤酒喝不醉，换...换白的。”不知道是谁大着舌头这么嚷嚷了一嗓子，立刻有人打开门就跑去街上买白酒。

　　男生们喝酒正喝到兴头上，女生们的注意力开始转移到蛋糕上，有人推搡了沈峋一把，把他从餐厅的饭桌边拉到客厅里。

　　他已经有些醉了，走路摇摇晃晃的，差点要倒在那个搀扶他的女孩身上。章不弹把塑料刀递给他，眼里有担忧的神色。而他们的母亲因为身体不适，对众人道过好好玩，不要客气等语，已经早早的进房间休息去了。

　　我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剧，之前那个烂俗的言情剧还在继续，女主角因为被卡车一撞进了医院，经过昼夜不停的抢救已经苏醒，但是肚子里的孩子没了。“为什么...为什么！上天为什么这么对我！”她撕心裂肺的哭喊着。

　　这个时候我听见挤在一起切蛋糕的人群里忽然爆发出一阵更大的叫声。

　　沈峋醉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