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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度佳节(四):新春 ...
“还有改进的余地。”盈润硬瘦的梅枝一头还挂着怒放的红梅,程芙以它为刃,斜着刺向裴雁晚下腹。
裴雁晚即刻侧身躲闪,鹿皮绒靴从狭窄的洲汀腾挪至小湖冰面,咯吱一声,她灵敏地又跃回岸上,程芙亦停止攻势,两人盯着破裂的冰面,旋即四目相对。
“得立个牌子,提醒别人不要上冰面。”裴雁晚边说边翻开揣在怀中的剑谱,静默地思索了一次呼吸的瞬间,点头认可道,“确实还能再改。今日就先到这儿罢,过完年继续倒腾。”
今年的年末,她出乎意料地忙碌,勉强抽出一丝时间改进绘制完初稿的剑谱,待午休过后,又要投身进忙碌的事务中去。
她们的斗篷挂在梅树枝头,能令傲骨铮铮的梅折腰俯首,取下斗篷的同时,树枝回弹,溅了裴雁晚半肩碎雪。
“裴雁晚,等等。”程芙唤住同门师妹,快步上前,好与她并肩而行,“你那匹照夜白品相好,让我骑着试试。”
“纤纤的嘴未免太快了!”裴雁晚疾行数步,语气显得愤愤。
今日是腊月二十九,正月初三江允生辰,裴雁晚送他的贺礼是一匹名驹照夜白与她亲铸的马具,借由傅纤纤的门路,搞来照夜白并非难事,只不过钱袋子要破笔财。
她把江允瞒得紧,任人软磨硬泡半个月都没说出欲送什么东西。
梅苑中栽植着数十株红梅,苑中心造有小湖,红梅围湖栽种,每逢冬日,湖心亭赏雪,围红炉煮酒,风雅别致。
裴雁晚折下一枝梅,顺路领回了自己的信件。她的故人好友遍布天涯海角,且有名望加持,年关时节总能收到数量颇为可观的贺礼、书信。
竹烟居内燃了两盆剧烈的炭火,江允畏寒,冬日晨起就像过五关斩六将,至今还卧在床上未起。
裴雁晚觑了眼两片紧挨着垂落的床帐,静悄悄地正坐于矮几前翻阅信件。
先是一只细长状的紫檀木盒子,盒盖四圈刻画着鎏金痕迹。她万分好奇地开盒盖,映入眼帘的居然是枝怒放的白梅,枝干枯瘦,却显风流傲骨,花瓣纹路盈盈,溢放出不易察觉的暗香。
盒底放置着书信,正文仅有“恭祝新年”四个字,裴雁晚视线下移,竟在落款处看见了黎嫣然和华曦的名字。她既惊又喜,脱口唤了句:“三郎。”
清脆的嗓音穿过半镂空屏风,钻入床幔,床幔之内也探出一只白皙修长的手:“嗯?我醒着……”
“你表妹与她的好友给我寄了一枝白梅,你来看看。”
原本舍不得掀开床帐的江允,终于肯起身了。他将衣裳放置于熏笼上烘烤,只为待会儿穿上时是暖和舒适的,且问道:“嫣然?”
“你有不止一个表妹?”裴雁晚把白梅暂且搁至一旁,和颜悦色地埋怨,“快午时了,你快起来,我给你惯出坏习惯了是不是?”
“被窝里暖和嘛?”江允穿好鞋袜,仅披着氅衣便跑了过来,他拾起白梅轻嗅,莞尔笑道,“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她俩倒是别出心裁,礼轻人意重——这朵红色的,刚刚在梅苑折的罢?”
他这个表哥在黎嫣然的认识中已经逝去,贺礼自然没有他的份。
“我刚从梅苑回来,和程芙忙里偷闲研究剑谱。年后再给你妹妹她们回礼罢,我送两件别致的东西。”金银财器,京城中名门出身的两位姑娘自然不缺,裴雁晚霎时感到苦恼,她没有想到自己能在黎嫣然和华曦心中占据分量,故而两手空空,毫无准备。
故人既然情深义重,她便该郑重回礼。
裴雁晚耐心地品味着自己收到的东西。同样来自京城的,还有她的义姐孙妙心寄来的银票与书信,属于她的布庄时逢新年,收入高涨,属于她的书信字字箴言,读来倍感温馨。
等江允收拾妥当,弯着腰要拥住她时,她的信件还没能读完。她梳着单髻,发丝全部高束,露出白皙的后颈,江允便吻在后颈处,甚至用牙齿轻轻厮磨。
“不要咬。”裴雁晚蹙着眉头将人推开,“你最近好喜欢咬人,烦不烦?”
“不烦。”江允重新抱上去,下颚抵着她的肩骨,“明明你也经常咬我。”
两人闹了一阵子,闹乱了裴雁晚的发髻,她难得有兴致认真梳头,全被搅和坏了,遂气得赶人去写春联,这是江允许诺过她的事,哪怕是分别的三年,也没有一次落下。
江允不去稍高的书桌前写,反倒拿着笔墨纸砚来到矮案前,和裴雁晚跪坐在一处,温声问道:“帮我磨墨好不好?”
“不要,自己没长手吗?”裴雁晚正重理发髻,连正眼都懒得抛去,粗声粗气地答话,“你待会儿给师母也写一份。”
她不答应江允的请求,江允便稍稍垂首,掀起眼皮,乌黑璀璨的眸子里跃动着两团火。招数没有奏效,裴雁晚静心凝神,恍若天地间只余她一个,良久之后,江允心不甘情不愿地自己捞过砚台,提笔落字:“下午还有事吗?吃完午饭我们去梅苑赏雪罢?”
更多的信件,早在腊月三十之前便收到,裴雁晚已赏阅完了今日这一批,她将京城遥寄的白梅斜斜插进笔筒中,单手支着下颚:“下午……南郡矿场的地形图刚刚飞鸽传书过来,我怕是没时间呢。”
话音一落,屋中跟着静默,江允显然不大高兴,垂着脸不看裴雁晚的笑容,许久才道:“那我下午与子观他们去城里逛庙会。”
他在云州住了将近一年,因为人和善,结交的朋友不在少数。
庙会早间已开始,他用完午饭稍作休息,便跟着乔子观等人进城去,临走时拽着裴雁晚的双手,在爱人怀里扭得像条水蛇:“姐姐陪我去,庙会热热闹闹的,地形图什么时候不能看?”
果不其然遭到了裴庄主义正辞严的拒绝。
待他从城里跑回来,裴雁晚仍坐在书桌旁,对着地形图的拷贝本画画写写。他倚在门边,背后是灰色的晨昏,手指在门框上圈来点去,只露着半张容颜,杏眸盈盈,如停春水。
“在那傻站着做什么!”裴雁晚不用抬头,只听声音,就晓得她的郎君回来了,还死活不肯进屋,正等着她说两句好话哄一哄。
江允其实是个非常好哄的人。
他的脾性本就温和,娇生惯养弄出来的小刺头并不扎手,摸一摸便能消下去。
裴雁晚让他过来,他便真的会过来。
他揣手立在书桌旁,目光不往下坠,只顾透过窗缝静观黄昏时分的落雪,直到感到袖口由人拽了拽,他的唇角才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但还是闭着嘴不说话。他犟得像头小牛,却会屈服于柔情蜜意。
“我抱你。”裴雁晚拍拍大腿,把江允往自己怀中轻拽,她发力很轻,那人却小山似的倾倒过来,稳稳坐在她腿上。
这便是哄好了。
从前江允还未及裴雁晚高的时候,对坐在她腿上的姿势相当抵触,在他心里,两人的位置应该对调,换裴雁晚坐在他腿上才对。事到如今。江允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坐了再说。
“给,子观说这个好看,可以买来送你。”江允在袖中摸了摸,取出一枚香囊放在掌心,“听闻是大师开过光的,能佑人平安,我寻思八成不靠谱,但还是买了。”
裴雁晚接过香囊瞅了瞅,冲着扭七八拐的腊梅图案发笑:“这还没你绣得好呢。乔岱说好看,让你买了送我,他自己怎么不送?”
“他敢!”江允骤然挺直腰杆,两条长腿急得一抖,“香囊岂是随随便便送人的!”他捏住香囊首端的红色系带,喃喃道,“绣得的确不好……明天我给你绣一个,也绣腊梅。”
*
年夜饭热热闹闹摆了一大席,裴雁晚多喝了几杯酒水,甚至有要与每个同门都拼杯酒的气势,周照斜斜地睨她,她便悻悻地放下酒杯,今晚再未沾过酒。
散席之后天色沉定,雪夜长路难行,周照晚间多沾了酒水,困意旺盛,主动告知徒女不必陪她守夜,她想早些歇下。裴雁晚坚持送师母回住处,临行前顺走两个手炉,自己与江允各持一个,抄近路去了梅苑。
动了踏雪寻梅心思的,不止他们两个。
今年留在山庄过年的人并不多,只有二十来个,这会儿子刚用过年夜饭,竟一半都散在梅苑里,所幸老庄主当年财大气粗,梅苑甚为宽阔,不显拥挤。裴雁晚偷偷勾着江允衣袖,绕过三三两两的人群,钻进梅花深处去。
红梅映夜,雪花丰盈,落在身上稍过片刻,就会化作晶莹雪水。在两人之间,江允提着兔子纸灯,身子微微压在裴雁晚肩头,好似患了软骨病,不倚靠点儿什么便不会走路。
他靛蓝色的新衣在红白之间十分扎眼,沉稳之中蕴含轻盈,眉目在漫天雪色间更显俊雅,两人停步的瞬间,裴雁晚便在他面颊啄了一口,笑问道:“琨玉斋得有半个月不曾开门了,春节后又是元宵,你要拖到什么时候去?”
江允捏住她的掌心:“冬天天冷,我不想出门……且等着开春罢。”
“琨玉斋对门民居里的小娘子整日翘首以盼呢。”裴雁晚凤眸微阖,笑得意味深长。
江允从她的笑容里读出危险讯息,主动伸出白皙的手腕,只待铐上冰凉结实的铁锁:“裴庄主既擅铸造,不如铸一副世上最坚固的刑具,将我捆在你身边罢。”
他的语气颇为哀怨委屈,竟还有三分真挚,裴雁晚轻抚他面颊,一本正经地道:“建金屋、铸金锁,以藏娇娇?”
听见“娇娇”二字,江允的头皮和心脏皆酥酥麻麻地颤抖,他垂首喘息,眼底映着寒意沁人的雪景:“‘娇娇’是女字部,用来称呼女儿家才贴切”
两人呼吸交织,借着无垠月色与昏黄灯火,望着他漆黑无辜的杏眸,裴雁晚知晓他的内心并不无辜,于是讥讽地笑了:“你先有了金屋金锁,再考虑锁住我的事罢。”
听见自己的念头被一语道破,江允不慌不忙牵起了爱人的手,因四下无人,他可以无所顾忌地吻上去。这个吻绵长缠腻,偏偏他不肯放手,直至裴雁晚忍无可忍推开他时,两个人的脸庞都浮着淡淡的绯色。他再上前半步,逼得裴雁晚退到了墙角。
雪化后的墙壁残余着无数斑驳印记,裴雁晚的赤色斗篷撞上那片雪白,神色却镇定自若,她撑着男人的胸膛,轻声问道:“怎么?”
有许多话堵在江允的唇舌间,例如“你的某位师弟离你太近”“我不看其他姑娘所以你也不要看其他男人”等等,无一例外,都是占有欲旺盛的酸话。江允箍住裴雁晚的腰肢,几次三番地思索过后,他说出来的竟是:“……想咬你。”
他在云州长住已达一年,在漫长的岁月中,愈发意识到裴雁晚是个极受欢迎的人,谁能不喜欢她呢……江允轻车熟路,掩藏住了大部分怨气嫉恨,最后可供发泄的那扇窗口,便是缠着裴雁晚不放手,再者,就是……咬人。
裴雁晚噗嗤笑了,双臂改为勾住江允的颈项:“我买个布娃娃给你咬罢,但你不能咬小花。”
小花是她幼时最喜爱的玩偶,至今还摆在床头。
“不要嘛,”那股阴沉消失得无影无踪,站在雪地里和爱人相拥的,还是温润如玉的江允,“布娃娃哪有姐姐好?”
梅苑中人来人往,裴雁晚和江允自梅树深处行至湖心亭,再顺着曲桥踏上小小的汀洲,小指在斗篷下细密交缠。
*
除夕夜理应守岁,裴雁晚顶多熬过子时,当前时间还早,回到竹烟居后,她便又来到钟爱的矮案前,大喇喇盘腿而坐,江允紧跟过去,却是端端正正地跪坐
桌角放置着圆形果盘,瓜子、蜜橘、糕点一应俱全,夜间不宜饮浓茶,茶壶中装着决明子,起明目润眼之效果,三支蜡烛,足以将小小的天地照得彻亮。
竹烟居形制简单,一间主屋,一间厢房。主屋为日常起居所用,厢房充作杂物间,内有一张小榻,江允十六岁被捡回山庄时,就是歇在杂物间的小榻上。从前裴雁晚独身过日子,不大在意生活质量,主屋中设一床、一桌、一柜、一架,再无其他,可江允与她不同——竹烟居的家具在江允强烈期许下,换新、赠补,屏风、床幔、花盆,应有尽有。
裴雁晚慢慢嚼着牛轧糖,越嚼面色越阴沉,忙不迭地吐进渣斗中,捂嘴抱怨道:“呸……这糖甜得腻人,就你喜欢吃。”
“吃个橘子压压甜味儿,”江允无奈地笑笑,“我觉得牛轧糖甜得刚刚好,你不喜欢便别试了。”
他摊开画纸,取来笔墨,眸子亮如星斗:“来一起画画。”
两人合绘的画作不少,四季之景、万千气象,皆有收束于画中。裴雁晚作画重意,着眼于形似,唯在绘制剑器等物件的图稿时才谨慎严肃,江允则力求神形兼备,迥异的作画风格汇集在同一张纸上,曾被周照评为“不伦不类,但别有兴味。”
对视过后,裴雁晚挑眉问道:“画两株,一株白梅,一株红梅?”
心意的相通,魂魄的默契,让江允只顾点头。
画纸洁净素白,渐渐染上不同的彩墨,双人合绘因要注重梅树姿态的相称,故而画得稍慢,且两人皆用了十成心思,当最后一笔勾勒完毕,半个时辰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他提笔写下一行工整的小字:“江涵雁影梅花瘦,四无尘,雪飞云起,夜窗如昼。”
裴雁晚托腮会心而笑,指尖抚摸着那个“雁”字,柔声道:“家里没地方挂了,珍藏起来罢。”
“可以轮流着挂,”江允扣住她的手掌,与她一道抚拭画卷,“往后冬日就挂这副梅,夏日挂那副《荷》,秋日便是《月下竹》……我们未画过春景。”
“春日再考虑罢。”
裴雁晚从书架中随手取下一本书,书封用正楷写着《诗经》二字,抱着这本书,她回坐到矮桌前,右臂紧挨着江允的身体:“诗三百……”
更多的藏书,江允精心收在杂物间里,他的书往往一式两本,一本写着细致的批注,一本干干净净仅供珍藏。裴雁晚手中的诗三百,是有批注的那一本。
“让我看看你读书时有何感抒发。”裴雁晚任心乱翻,在《式微》一节停手,“式微,式微,胡不归。”
在工整刻板的原文间隙里,藏着四个醒目的小字,裴雁晚将它们脆生生念出:“‘式微式微,卿卿不归’……你胡写什么东西?”
她拧眉抱臂,等江允给自己一个交代。
罪徒无辜地垂眸,耳尖发出不易察觉的动静:“你有时忙得不可开交,我只能独守空房,我可没胡写。”
“这是讲百姓苦于劳役的诗,你就是在胡写。”裴雁晚俯首调整蜡烛的距离,让书页更为明亮,她继续往下看,在《式微》结尾处找到两个稍大一些的字:民生。
江允主动解释:“‘民生’是我在宫中写的,地方赋税过重,总是征收不齐。‘卿卿不归’,是今年所写。”
裴雁晚想到前些年朝廷的确颁布过削减赋税的政策,看来源头与《式微》有些关系。她再往后乱翻,看得江允提心吊胆,生怕她不慎撕坏了书页。
这一次,纸张停在《氓》。
“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裴雁晚深以为然,眉头因此稍稍拧皱,不过在看见批注“相鼠有皮,人而无仪”时,眉宇顿时舒展开来。
她翻书时相当随性,遇到不感兴趣章节便草草扫一眼,反之才停驻细观。在翻阅至《采薇》时,忽意识到“采薇”是江允母亲的名讳,而这一页干干净净,没有任何批注,与其他小节截然不同。
她匆匆翻过《采薇》,抬起眼皮时,毫无准备的望见一双清澈温柔的眼,眼睛的主人笑意盈盈,恰如月下白梅。
裴雁晚的心逐渐化成水,毅然抛弃诗三百,倾身拥住正给她剥蜜橘的年轻人。
蜜橘碌碌滚远,她银朱色的斗篷亦滑落,将她与寒冷的冬日隔绝开来。一抔银朱,一抔靛蓝,两抹颜色相织、堆叠,交融成黑夜里最艳丽的存在。低矮的桌案仅供跪坐,若充作小榻,需在棱角处垫上软物。玄色氅衣垫在裴雁晚腰后,斗篷垫在江允膝下,就着暖意逼人的炭火,他跪了下去,以亲吻吮磨她最柔软的地方。
“先去烧水再来——”裴雁晚制止道。
江允连忙起身去打水启炉。
他手脚麻利,很快便回到屋中。
火盆里的点点红星躁动不已,升高、迸发、爆裂,火花无数次地消失在冬夜中后,裴雁晚一阵战栗,软下了腰,当江允漱完口回来,她还蜷缩在凌乱的衣物中。
江允俯身抱了抱她,道:“水好像开了,我出去看看。”
裴雁晚眼角残余的泪水盈盈滚落,她捏住江允的衣襟,让他贴近自己,直到能感受到他沉稳的心跳,厉声道:“不许去。”
“壶底又要烧穿了……”
“我澄意山庄打不起几个破铁壶吗?”
因屋中生火,窗户不可关得严严实实。透过窗缝,屋外缱绻的雪花时不时落进屋里,屋檐下咕嘟咕嘟的水声亦清晰传进人耳中。
水声愈发响亮,约莫水已烧开,又过了好一会儿,江允才得到了看顾水壶的准许。
如他所料,水壶底部黑漆漆一个大洞,竹烟居又得换水壶了。
*
子时已至,两人皆卧在床帐中,夜明珠压着帐角,光泽莹润柔和,裴雁晚阖着眼眸,细声道:“明年开春,我们去南郡玩罢。”
“南郡?”南郡位于大殷南部,四季如春,江允额头抵在裴雁晚后背,懒洋洋道,“你想去哪我都陪你。”
裴雁晚解释道:“南郡新开发了一座矿山,山庄打算承包一部分。其实我本不用亲自去的,那边自有同门常驻,再派其他人去商讨即可……但我想在南郡买个宅子,之前咱俩说过,在暖和的地方买一小宅,过冬用。”
江允笑得合不拢嘴:“需等你卸任庄主才行罢,不然哪有时间长住南郡?”
“那当然,”裴雁晚翻了个身,改为仰卧姿态,“此事不急,慢慢挑选。”
江允依偎在她肩头,得寸进尺地进入了挑选家具环节:“我喜欢拔步床。”
裴雁晚愣了愣,笑道:“最好要有荷塘,塘中要有假山。”
“既冬天去住,夏日荷塘盛放了你也没法亲眼看见。有岁寒三友足矣。”
“噢,也对……明年我要在竹烟居养只小东西,小鸟小金鱼小狗之类的,养着玩。”裴雁晚说完后,把江允左手食指攥进掌心,轻柔摩挲着指端的绷带,“下次小心点儿。”
她生辰将至,江允寻到品相极佳的昂贵玉料,欲雕刻一只玉老虎当作贺礼,谁料用锤时不慎,敲碎了左手食指的指甲。
“知道了知道了。”江允在裴雁晚肩窝里蹭蹭脸颊,撑起半个身子瞧了眼桌上刻漏,“现在过子时了吗?”
裴雁晚对时间的感知较为准确,她沉思片刻,答道:“应该过了罢。”
皎洁月色渗进窗缝,笼住笔筒中互相依偎的两支梅。
永宁元年的第一日来了。
我的新文完结前应该不会再更这篇了,肝不动TAT
,这个新年番外我写了快一个月。
最后祝大家新年快乐,么么。
江涵雁影梅花瘦,四无尘、雪飞云起,夜窗如昼。
——《贺新郎·挽住风前柳》宋·卢祖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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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度佳节(四):新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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