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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度佳节(三):中秋 ...

  •   八月十五,天气凉爽。

      山庄今年请了名厨来做宴席,裴雁晚跑进厨房时,傅纤纤正义愤填膺地控诉着今日见闻:“她偷偷跑路,竟被她丈夫抓回来打断一条腿!她丈夫吃喝赌样样皆占了,她就算跑了又怎样!”

      程芙抱臂回话:“傅大小姐替人家打抱不平去了?”

      傅纤纤道:“陈娘子腿一断,她的领里为她鸣不平,这会儿子衙门正在审理此案。我路过的时候,往门槛上啐了口……”

      “衙役未曾拦你?”裴雁晚恰好走到这位大小姐身后,也为陈娘子的遭遇愤怒。

      “人家夸我啐得好。”傅纤纤回头笑望,指尖指向餐桌上堆成小山的精致礼盒,“喏,送给诸位同门的月饼,人人有份。”

      “你确实啐得好,陈娘子的夫君理该下狱。”裴雁晚心里也生出愤愤,她正要打开礼盒一观,忽有一个人影健步如飞冲到她跟前,兴奋无比地问道:

      “您是裴庄主吗!”

      她讶然看着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年轻人,手中动作凝滞:“我是……你是哪位?有些面生。”

      年轻人胸前沾了几抹灰,眸子漆黑明亮。他对见到“裴庄主”一事很是兴奋,嗓音高到厨房里人人都能听见:“我是山庄新招的杂役,我姓杜,杜长青!”

      山庄偶招杂役,不必专门给庄主打招呼,每月一两银子,足够他们养家糊口,如有家中只剩自己一人的,便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裴雁晚不知杜长青为何亢奋激昂,莫不是因为她远扬的名声吗?这倒不是她盲目自信,自她成名,想见她一面,甚至挤破头要拜入山庄的人不在少数,要不然山庄择徒严,弟子居便该再加盖一座了。

      有些人武功底子差劲,便有像杜长青这样应聘杂役或其他差事的。可这也不是一件易事,因为山庄杂役人数早就饱和,除非……

      除非是杜长青死皮赖脸地缠上白霓裳,才得了这么个差事。

      这可开不得先河,否则迟早乱了套。裴雁晚干干笑了两声,回头得找白霓裳好好说道说道。她把情面给足,向杜长青道:“原来如此,那你好好干。”

      她来时提了食盒,此刻手脚利落地装起两屉小笼包,又带上一盒月饼,转身欲走。谁料杜长青竟一个箭步冲上前,双臂大张拦住她,目光炯炯:“庄主姐姐是要去练剑吗?我能否在一旁瞻仰?”

      “恐怕不行,”裴雁晚不假思索地拒绝,“今日的剑已经练完了,我回去吃完早餐,想睡回笼觉。”

      她瞧着杜长青俊秀的脸和殷切劲儿,便晓得此人是万万不能往竹烟居带的。否则她带回去小笼包和月饼,江允必然吃几口便嚷嚷着不吃了,脸往背处一扭,生上一通闷气。

      江允作天作地的样子可爱惹人怜,但生闷气到底对身体不好,还是少惹是非罢。

      杜长青迎头遭了盆冷水,他死皮赖脸地进了山庄当杂役,又在众目睽睽之下提出请求,本以为裴雁晚会给自己一个台阶,谁料对方居然把路给掘平了!

      他娇生惯养十几载,此番从家里跑出来便料到有苦要受,但这样的回驳,哪里是他受得了的!

      裴雁晚不知自己的拒绝让杜长青心里生了多少波澜,趁他怔愣时分,她已翩然远去,仅留下背影。

      杜长青欲言又止,眼珠子死死盯着红衣女子不放。

      那可是澄意山庄庄主,是明心剑,明心剑啊!杜长青咬咬牙,明心剑有几分傲气,不是什么难理解的事。只不过傲气这东西,他杜长青也有——那就去会一会她!

      *

      用江允的话来说,中秋是“意义非凡”的一天。

      裴雁晚风风火火闯进院,牵起他闲着的那只手,义愤填膺地把城南陈娘子被夫君打断腿的事讲了出来。语毕,她深吸一口气,道:“你当初没有践行把我拴在宫里的阴暗想法,真是太……太像个正常人了!”

      “正常?仅此而已?”江允刚刚梳洗完,正在给花圃中的花儿朵儿浇水,他眨眨眼,“对抗歹念是件艰难的事,你怎么说得如此轻飘飘?”

      裴雁晚哑然:“还想听我夸你几句?正人君子、高风亮节?你好意思吗?”

      江允不置可否,双眼止不住地往裴雁晚手中的食盒上瞟,如此精致的食盒,里头必然装着好东西。说不定是姐姐从城里回来,特意给我买了份如意糕,嘻嘻。

      想到这些,他再也忍不住,柔柔地露出笑意。

      谁料裴雁晚全然未注意他打得震天响的算盘,边提腿往里走。

      江允不大高兴自己的小九九没被读出来,脚步挪得极缓。

      裴雁晚回头笑望,轻快地向他招手:“你皱什么眉?快来吃小笼包呀。纤纤给大家准备了月饼,你来瞧瞧。”

      江允眉头如流水般瞬间舒展,他大步跟上去,先不看食盒中搁着儿什么馅的月饼,也不管香气扑鼻的小笼包,而是用脸颊蹭蹭裴雁晚鬓发,极认真地问道:“姐姐,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裴雁晚眼里满是困惑:“八月十五中秋节啊。”

      “……就这吗?”江允失望地垂眸,把浅红的唇咬得更加艳。

      裴雁晚趴在餐桌上,托腮沉思,半晌,她从袖中取出一封信,得意地晃晃:“今天还是收到阿姐来信的日子!我半路上打开看过,她给我寄了一张银票。”

      “银票?”江允探头,看清了银票所写的金额。他知道裴雁晚不缺钱花,财力甚至远胜过现在的他,阿姐为何会寄张银票过来?难道是担心妹妹的钱不够花?

      裴雁晚把孙妙心赠她京城某家布庄房契与地契的事说了出来,又道:“这是阿姐送我的礼物。”

      “所以,裴庄主,”江允喉间轻动,他揽过裴雁晚的肩,让她与自己贴得极近,两人的吐息纠缠在一处,令他的心跳陡然加快,“没有其他话要对我说吗?”

      裴雁晚眼中倾泄出无辜与困惑:“到底什么事?”

      江允抿唇,转身去开食盒盖子:“倒也没什么事,吃早饭罢。”

      裴雁晚留意到他死死扣住盖子边缘的右手,指节用力到泛白,显然是在发泄怨气。她嗤笑一声,手掌覆上男人的手背:“你怎么了?死气沉沉的,脸色难看。我家开朗活泼的小允呢?你有什么心事,说出来给我听听。”

      “我一点都不开朗活泼,你若是喜欢这种性子的人……”

      那就去找这种性子的人。

      江允目光看向别处,转念一想,不行,裴雁晚只能找他。想找别人,除非他死了埋土里。

      他感到覆在自己手上的指尖颤了颤,立时把眼神转回裴雁晚脸上,低声道:“你根本没把我放在心上,今天可是八月十五……”

      裴雁晚若再想不起来,他真的要闹了。

      “耍起小性子了?”裴雁晚稍稍用力,指腹游走向他的两鬓,玩味地笑道,“我记得可清楚了,某年中秋,你美得像画儿一样,扭扭捏捏给了我个什么东西来着?”

      话音还未定,江允脸上的阴霾溜得一干二净,挣扎着要吻裴雁晚:“我就知道你没忘。”

      裴雁晚回吻他:“不要闹,快来吃早点,然后陪我睡回笼觉,中午去师母那儿陪她吃饭。”

      说是睡回笼觉,实则睡着睡着两人的衣带皆落在床沿,门窗关得紧紧的,连炉子都烧起了热水,咕嘟咕嘟冒着泡。裴雁晚彻底睡死过去,指甲还沾着在江允肩头挠出来的丝微血迹,芍药一般盛放着。

      江允用浸了热水的巾帕帮她擦净污浊,忽听见一阵急不可耐的敲门声。

      敲的是竹烟居院门,不是他身后的屋门。

      他怕裴雁晚被敲门声吵醒,草草地理好衣衫前去开门。

      哪个没眼力见的……庄主的院门既然紧闭着,那是能随便敲的吗?

      门豁然一开,里外两人皆愣在原地,耐不住性子的杜长青率先开口:“这儿是裴庄主的住所,对罢?”

      江允没有说话,而是警惕地打量着来人。他在山庄住了大半年,没有他不认识的面孔,然而眼前这俊秀青涩的年轻人,他从未见过。

      杜长青见陌生男人一副哑巴模样,道:“我叫杜长青,是山庄新招的杂役,特来拜会裴庄主的。”

      织锦缎衣裳,白玉发簪,世上哪有打扮成这样的杂役?!

      满口胡诌,图谋不轨!

      江允不悦地堵在门口,道:“你一身行头值不少钱,做什么杂役?”

      杜长青对江允的身份有了那么点眉目,他晓得明心剑风流多情,想必这个揶揄他的男人就是裴雁晚的一段情缘。他拍拍胸脯,傲然答道:“这是我千辛万苦攒钱买的,既是来拜会裴庄主,当然得换身好的。”

      “她在休息,你若没有急事,下次再来。”

      “我有急事,天大的急事!”杜长青娇生惯养脾气倔,容不下一天碰壁两次的恶气。

      他张嘴便要大喊,却看见堵着自己男人脸色骤变,如糊了一团乌泱泱的云,阴沉冷漠。

      杜长青用不算聪明的脑子一想,自己偷偷溜出家,人生地不熟,此处可是藏龙卧虎的澄意山庄,如果眼前的男人是个绝顶高手,自己的命岂非要折在这里?

      他耷拉着眉毛,气焰顿消,哀声道:“大哥,你就让我见她一面罢,以后你就是我大哥,我们做兄弟。”

      谁料江允的脸色更加难看,冷哼道:“我的兄弟皆故去多年,你想好了再说话。”

      杜长青头脑发懵,不知该说什么好。听陌生男人的意思,不管对方有没有已死的兄弟,只要他再多纠缠一刻,怕是他就要被弄死。

      他脊背发凉,假假笑道:“那我有了时间再来。”

      随着话音的截止,竹烟居大门咚的一声关上。

      江允把门闸插紧,忍着恼火回了屋。他刚跨进门槛,裴雁晚便从被窝里探出头来,慵懒道:“谁呀?”

      “一个小杂役,他想见你,我让他走了。”江允钻进被窝,把裴雁晚捞进怀里,下巴抵在她肩头,“他没有要紧事,你现在不见也无妨。”

      裴雁晚缓缓道:“哦,是不是长得白白净净的,我刚刚在厨房见过他。”

      “你眼前就有个白白净净的,你别说话,赶紧睡。”江允思虑着,又补了一句,“你若要见他,也得等睡饱了再去。”

      说完这句,他便紧紧闭了眼,双掌捂住自己的耳朵,重重“哼”了一声,哪里是要陪裴雁晚睡回笼觉的样子,分明是又陷进醋海里去。

      裴雁晚就这样瞅着他,既不张嘴,也不吻上去。直到江允按耐不住心绪,倏得睁眼,眉宇间似笑非笑,她才咯咯笑说:“睡小半个时辰。”

      “嗯。”江允点头。

      *

      杜长青这个杂役做得并不痛快,他哼哧哼哧换了两套衣裳,一套普通棉麻,一套织锦华缎,却接连碰壁两次。

      澄意山庄门中子弟性格迥异,有人爱热闹,有人爱清净。譬如周照便是后者,故而八月十五的中午,裴雁晚带着江允躲去了后山,厨房摆的几张席面,当然见不着庄主的影子。

      杜长青端着盘子转来转去,望眼欲穿,喃喃道:“庄主姐姐哪里去了……”

      “庄主姐姐?”乔川离他最近,便接了他的话,“她中午不在这儿吃,晚饭或许会来。”

      杜长青兴致骤起,将油焖大虾往乔川面前一摆,笑道:“她相公是什么人啊?”

      相公?

      听见这句话的人皆向乔川投去视线,要看看他怎么答。乔川不负众望,边剥大虾边答回答:“她没有成亲,哪来的相公。”

      众人哗然,独乔川岿然不动,悠哉悠哉地又剥了一只虾。这只虾是剥给他哥哥的,他哥哥乔岱以一种“吾弟将来必成大事”的眼神凝望着他,扒拉了一大口米饭进肚。

      杜长青长长地“哦”了一声,自从明心剑扬名,他便不再专心舞文弄墨——他本就不爱读书。他虽未见过明心剑,却无端生出一股倾慕之情。好不容易从家里逃出来,当即决定往云州跑,往澄意山庄跑,他有生之年必须见明心剑一面。

      他连饭都来不及吃,撒着腿往自己的住所跑,又将那套气派行头换上,只待下次再遇佳人。

      那么问题来了,这么大个澄意山庄,明心剑平时都会出没在何处?

      早知如此,他便问清楚了再跑。

      明心剑的竹烟居里有位凶神恶煞的男人挡着,杜长青要想再见她,就得另谋去处。她一个剑术卓群的剑客,总不可能仅有早晨那会儿练剑罢?

      杜长青如此想着,出门随手抓了个山庄中人,问道:“裴庄主平时都喜欢去哪?”

      他冒冒失失,没什么礼貌,令人不快。被他抓住的人乜他一眼,冷冷道:“她自己的院子,演武场,藏书阁,周老庄主的住所,城中琨玉斋……”

      “那她这会儿最有可能在哪?”

      那人一望天色,答道:“演武场练剑罢。”

      杜长青连“谢谢”也不说,又是拔腿便跑。

      *

      纵然是八月十五的好日子,太阳却舍不得露脸,在浓云后躲了半日。江允昨天与客人约好,今日午后琨玉斋交易一方品相极佳的砚台。他要去赴约,吃完午饭便走了。

      裴雁晚坐在演武场旁沉思,她刚刚与人比过一场,赢得有些磕巴,现下满脑子都在复现方才的一招一式。

      若那一剑换个角度,或许四十多招便能获胜。

      杜长青赶来时,看见的就是明心剑闲倚树下冥思的场景。他狂奔过去,笑靥如花地大声唤道:“庄主姐姐!”

      裴雁晚吓得浑身激灵,她吞了一口气,问道:“有事吗?”

      她对杜长青的感觉仅限于对皮囊的欣赏,尽管与江允相比,此刻站在她眼前的皮囊显得黯然,但她还是眯着眼睛,把杜长青从头到脚赏了一遍:“你早晨在厨房穿得不是这身衣裳,头发也不是用白玉簪束的——这身打扮可不便宜啊。”

      她的第一反应,便是杜长青是哪家出逃的少爷公子,行至半路无处可去,跑到她澄意山庄当杂役。

      “谁还没个贵点儿的衣裳了?攒一攒,钱总会有的。”杜长青为人莽撞,不懂收敛迂回,“庄主姐姐,你能教我练剑吗?我在家里闷着的时候,偶尔听见你的传闻,心生倾佩——你一个女子,实在是太太太厉害了!”

      你“一个女子”……

      裴雁晚觉得头疼,此人开口就先贬她,虽是无心,但她不痛快,便直言道:“我已有一位徒弟,不愿再收。”

      她身为庄主,有时会指点其他弟子的剑法,却对收徒一事没多大兴趣。若非她与梅平有缘分,与梅平的父母有情谊,又有周照隔三差五的催,那么她连梅平也不会收。

      另外,她能从杜长青的下盘、双手等等能看出来对方从未习过武功,身子骨都是硬的。要收半路出家的徒弟不是一件易事,她不愿走看不见前路的胡同。

      杜长青没有气馁,而是蹲身与裴雁晚平视。他年方十六,朝气蓬勃,声音朗气茁健:“你有通天的剑术,竟只收一个徒弟?那岂非是屈才,是暴殄天物吗?你该桃李满天下,广收弟子才是!”

      裴雁晚因他的理直气壮愈加头疼,撂下一句“我还有要事”便匆匆欲走。但杜长青不依不饶,跨步拦在她跟前,她咬紧后槽牙,冷冷道了句:“让开。”

      偌大的演武场,不止站着他们二人。

      裴雁晚心头燃起火气,长眉拧作两股绳。如若杜长青再纠缠不休,她不介意拔剑。

      然而杜长青之所以能当上这个杂役,就是凭着他死缠烂打的厚脸皮,正当他打算再说几句时,他看见明心剑忽然变了脸色,且演武场里的其他人也展露出异样。

      明心剑的脸庞写着喜悦惊讶,其他人的眼睛里居然充满了……同情的意味?

      杜长青困惑迷茫之际,他的手臂由人攥住,整个身子都往一旁撤。他又听见攥住自己手臂的人说:“你挡着我家庄主的路了。”

      裴雁晚喜笑颜开地唤了句“三郎”,便挽起江允胳膊,朝杜长青道:“有事下次再聊,告辞!”

      江允不急着走,而是也给杜长青说了句:“你父亲寻你寻到云州城来了,他稍后便来找你,你不要再逃,否则,我……”

      否则,我也不能把你怎么样。

      但他没有说出后半句话,给杜长青留下无限遐想。杜长青瞧着江允冷漠的神情,揣度着后半句话也许是:否则,我就一刀子捅死你。

      倒也不至于如此!

      杜长青又想,这个英俊高大的男人与明心剑是相好,肯定是嫉妒我,吃我的醋!

      他非常不服气,连“你父亲寻你寻到云州城”的话都可以忽视,追上去大声问:“庄主姐姐未嫁我未娶,我倾佩她已久,跟她说两句话怎么了!”

      听见这句话的人,无论是走路的说话的还是练剑的,喉间都好像梗了一根鱼刺,不知说什么好。

      裴雁晚和江允之间嫁不嫁娶不娶的,重要吗?没有那套流程,山庄里旁人见了江允,也还是姐夫妹夫姨夫侄女婿地打趣。

      如若裴雁晚想和杜长青说话,江允并不会多说,顶多吃一会儿小醋,纵着裴雁晚去交朋友,自己的醋意很快便散。偏偏裴雁晚懒得搭理杜长青,那他十分有必要担起做情郎的责任,把爱人的烦心事清理干净。

      于是他望着杜长青,寒声道:“不懂如何看人脸色?看来你父亲还需教你很多。”

      杜长青终于反应过来,追问:“你见过我爹?他现在在云州?”

      “他与赵知州谈论你,手中拿着你的画像,刚巧被我看见,我把你的踪迹告知他。”

      杜长青胸膛中炸出一股烦躁,他此行一趟,武功没学着,江湖没游历,这就要被父亲抓回去了,真是可恶:“你说了,他就信?我怎么知道你是否在骗我!”

      裴雁晚因他对江允的态度而恼火,于是皱眉瞪他:“小心说话。”

      江允不管杜长青说了什么,他的笑意落在裴雁晚脸上,拉起爱人一道走了,只留下杜长青在原地跳脚。

      他所言不假,刚刚在云州城里,他的确遇见赵知州与杜长青的父亲攀谈,父子俩一个模子刻出来,他当即上前,要把这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愣头青赶走。

      杜父将信将疑,赵知州却连连点头。后者对江允的身份心中有数,睁一眼闭一眼罢了,“先帝”造访云州时,他理所应当地前去见过天颜,单凭那张脸和骨子里的血脉,他也得恭敬和顺地待着江允。

      不久之后,杜父拎着儿子的耳朵出了澄意山庄大门,骂骂咧咧道:“逆子,居然学会离家出走那一套!看为父如何罚你!”

      江允揣手在不远处望着,默默取出身后的一挂红鞭炮,噼里啪啦点燃。裴雁晚说他小气,他却撇撇嘴,笑道:“去去晦气。”

      *

      当晚天气凉爽,月亮舍得露出半张脸,在云层外若隐若现。竹烟居清净偏远,候月抚琴颇显风雅,且不怕叨扰旁人。

      裴雁晚倚着江允,一盒月饼吃到饱,末了她摸着肚皮,惋惜道:“真好吃,但胃里没地方装了。”

      月华如水,江允指尖轻拨琴弦,悠扬有古意的乐声霎时自他手中簌簌滑落。他扬手抹掉裴雁晚嘴角的月饼渣,柔声问她:“还想听什么?”

      “你教我罢,教首简单的。”裴雁晚坐直腰杆,璀璨的眼眸映出天边圆月,闪着朦胧的清辉。

      江允温凉的掌心覆上剑客骨节分明的手,他稍稍用力,摩挲着裴雁晚的指节,继而动了动手腕,弹出几段不成篇章的乐声。他衣襟残留着茉莉檀香的味道,伴着酒杯中微甜清香的桂花酒香气,倒让裴雁晚险些醉倒在他怀抱中。

      他俯身,在裴雁晚唇齿间流连片刻,而后他忽想起杜长青的“男未婚女未嫁”,顺而回忆起前尘往事,便心绪复杂地问道:“你知道庄霆曾给你备过聘礼吗?”

      裴雁晚瞳孔一凛,手掌重重拍在琴身上,发出“轰”的声响,咬牙切齿道:“他有脑疾吗?那是何时的事?”

      江允不慌不忙地解释,宣平侯庄霆准备的聘礼,其实原是备给宋骄的,只不过候府与将军府婚事作废,候府的聘礼便搁置了。庄霆那时被裴雁晚气得牙痒,非凡不长教训,反倒脑子抽筋对,这个女人起了兴趣。

      结果摆满候府大门的十几箱聘礼被江允看见,此事不了了之。

      不久之后,宣平侯便因谋逆一事上了刑场。行刑之日他狼狈异常,右手手掌断了一半——这是他撕破裴雁晚衣裳后得到的报复,竟连左手手腕也光秃秃的——这是江允命人砍的。

      江允下旨时,不怕庄霆两手皆断的骇人时随着信鸽传到裴雁晚耳中,庄霆欺负他的心上人,必须付出代价。

      “就是这样。”江允眨眨眼睛,“若非我撞见,恐怕你早就收到了宣平侯府价值连城的聘礼。”

      裴雁晚她望着深蓝的天幕,怒骂道:“死了还要来恶心我,真是晦气!”

      “不气不气,怪我不该给你讲。”江允轻柔地捏捏她脸颊,眼神渐渐晦暗下去。他搂着裴雁晚的腰,低声倾诉着:“其实你如此有本事,有男人倾慕你,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可我控制不住自己对他们的嫌恶,爱上你之后我才发觉,我非常善妒……姐姐,我想永远陪着你,再过二十年、五十年,我也要与你一同赏月饮酒。”

      这样缠绵真心的情话,从前的江允决计说不出口。

      裴雁晚还记得,她初见江允的那一日,江允连她的手都不敢碰,啊……怎会变成这样呢?说情话时,居然不知道羞。她往后仰了仰,脊背紧贴着男人的胸膛。

      她感受到江允的心脏在肋骨里起伏跳动,啊,还是知道羞的。

      再怎么变,江允骨子里是变不了的。

      她把桂花佳酿倾进白瓷酒盏中,琼浆玉液晶莹剔透,饮来唇齿留香。

      “还喝?喝多了明早头疼,到时候可别在我面前吵吵。”江允见状,虚虚地伸手相拦。

      “当然要喝,今天可是中秋节,意义非凡,不仅是……”裴雁晚本想说“阖家团圆日”,她转念一想,这个词于她于江允,都不太适用,于是她转口道,“不仅是月圆之夜,更是你赠我庚帖的纪念日,我今生都记得此日。”

      江允的心扑通直跳,他接过细润的酒盏,刚要轻抿一口,裴雁晚却握住他白皙的手腕。

      裴雁晚笑意浅浅,嗓音如今夜的月,叫人迷醉:“既然如此,不如与你喝盏合卺酒。”

      合卺酒……

      她把酒盏递进江允手中,自己饮下半杯,又看江允木愣愣地饮完一口。手臂穿过江允臂弯,再饮下情郎手中余下的半杯。

      江允脑海嗡嗡作响,一片空白。他的舌根稀里糊涂地尝到了桂花酿的味道,酒劲儿不大,甚是甘甜美味。再定神时,裴雁晚已经吻上来,他听见她说:“我万花丛中过,只沾你这一片叶。”

      她的心不受人拘束,但至少在此刻,她想许下一句诺。

      江允阖眸,任她亲吻,待这个吻结束,他倏然抱起裴雁晚,阔步往屋中走。

      裴雁晚一惊,本能地紧环住他脖颈:“怎么了?这就去睡?”

      “嗯,”江允吻吻他额头,脸颊发热,心底沉默地叫嚣着,“有庚帖,有合卺酒,那当然该有洞房花烛夜。”

      洞、洞房花烛夜?!

      这下子轮到裴雁晚无措地凝视远方,她被江允咬了咬耳垂,酥麻的触感流淌过浑身每一寸角落。她又羞又恼,扬手钳制住江允的指尖,愤愤道:“我警告你你别乱来,别逼我动手!”

      “人家不管嘛,姐姐,”江允变了脸,阴沉晦暗从他脸上统统消失,他亲昵地蹭着裴雁晚脖颈,一声声撒娇,“姐姐最好了。”

      “滚!”

      “怎么还骂起你相公来了!”

      他很听话,裴雁晚让他别乱来,他便真的停了动作。可他的手掌还轻揉着裴雁晚的腰,没有要挪开的意思。

      “别人洞房花烛夜都点凤凰红烛,”裴雁晚看着床头柜上的白烛,努力找着借口,“点白蜡烛算什么?三书六礼什么都没有,人家庄霆还知道给我几大箱子聘礼,你也太、太……”

      她望着江允湿漉漉的眸子,就仿佛有只纤长的手,一点点揉捏、软化她的心:“阿姐赠我的房契地契,其实是她给我的嫁妆……我有嫁妆,你没聘礼呀。”

      江允吸吸鼻子,低低垂着头:“那你要不要,我明日便去准备。你也不在我假死前说,若在那时,我便把世上最好的都捧在你面前。”

      她见江允越来越委屈,便无奈地“哎呀”长叹,双手捧起爱人的脸庞:“别伤心,哪怕没有那些繁文缛节,我也照样爱你的,你就是世上最好的。”

      江允听见她吐出一个“爱”字,尾巴摇得快要上天,整个身子都扑向她,朗声笑道:“我也爱你!”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度佳节(三):中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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