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夏》初*

2、她的夏(2) 爸爸

　　在我们小的时候，经常有人问：你是喜欢爸爸，还是喜欢妈妈？
　　明明是无论回答什么都不能让人满意的问题，大人们每每看到年幼的孩童却都要忍不住笑着问一问这个经典的问题。
　　大约四五岁的时候，我会毫不犹豫地回答：“当然是爸爸啊！”那个年岁还认识不到这个问题是一个多大的陷阱，只是想把真实的想法说出来这么简单而已。现在回想起来，我已经记不清那时的父亲有没有小小的快乐，母亲有没有稍微难过地沉默一下，发问的阿姨有没有安慰式地看看母亲然后说：“哈哈，小孩子嘛，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可是小时候一定会迷惘地晃晃脑袋，表示搞不清楚，明明是她自己问的嘛。

　　是什么答案都不能让人满意的问题。我到现在才弄清楚，也许它存在的意义只是要让人更加快速的长大。就像答案会从放肆的“爸爸！”或是“妈妈！”变成在爸爸面前说爸爸，在妈妈面前说妈妈，在两个人都在的时候尽量让脸上开出一朵花：“当然都喜欢啦！！”
　　类似的圈套诸如“你觉得某某某老师教得好不好”或者“妈妈和老婆掉进水里要救哪一个”等等等等都是一样。从最开始的傻傻地什么都说，到后来，我们学聪明了，学会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然后就这样长大了。
　　……是没人会在意真正答案的问题。
　　但是我真的比较喜欢爸爸。

　　他是一个很好的人。小时候，晚上睡不着他会讲故事给我听；喜欢什么东西他都会立刻买给我；我只要说一声无聊他就马上放下工作来陪我玩；我只要生病他一定着急地团团转。就像我害怕炎热，讨厌夏天，他就把家安在S市最凉快的地方，把空调一年四季都开到最低的温度。他从不打我骂我，只会笑着替我摆平所有我闯下的祸，耐心地把我不懂的题目一点点讲给我听。
　　他总笑说我生下来的第一秒钟他就无法自拔地彻底爱上了我。我就会告诉他我也爱他。

　　我小时候体弱多病——尤其是到了夏天，简直可以说毫无免疫力，任何大大小小的这个流感那个疾病我一个也不落下。后来他去找了什么师傅之类的，算出我命里缺水，于是就给我改名叫做水湘。我问他为什么没有姓，他说因为“叶”这个字克我。
　　其实很多事情很好解释：我不姓叶，因为这个字克我；你不捐钱，因为那些钱是你赚的就该你花；他爱通宵，只是因为不想熬夜；地球绕着太阳狂转，因为宇宙间存在万有引力这种东西。
　　这个世界上的原因，有些非常科学，有些十分迷信，有些乍看很有道理，有些却让人摸不着头脑。但实际上，它们并不一定就是自己真正的样子，这个花花世界充斥着谎言。真正的原因，用简单的语言根本没法好好的描述它。

　　就像，爸爸他是全天下最好的人。没有原因，没有缘由，只是“我觉得”，就够了。
　　可是夏澈不这么觉得。
　　有时候我觉得奇怪，不过更多时候是小小的暗爽——似乎他对夏澈没有对我这么好。虽然平日里是差不多的。我有个芭比娃娃，他有个变形金刚；我有一颗巧克力，他有一块小蛋糕。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从小就在爸爸的关怀下相安无事，我不馋他的，他也不抢我的。
　　但是有一次，在我和夏澈很小的时候，因为某件事情而拌嘴打架。具体原因我早就记不清楚，无非是小孩子间愚蠢的矛盾。后来父亲看到我身上一个很长的血痕，就满目愠色地把夏澈拖到房间里。我也不知道他是骂了他打了他还是怎样，只是在外面听见夏澈响彻整个夜空的哭声。
　　那时候年幼无知的我怯怯的站在门外，一边偷听一边偷笑。
　　而现在我只觉得疑惑，以及内疚。

　　我觉得夏澈一定记得这件事情。
　　所以我常常都很想告诉他我很抱歉，但是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阳光温柔地洒在脸上，叶夏澈轻轻闭上眼睛，似乎感受到一种温暖的味道。
　　要是水湘的话，一定不会这样想的。他轻轻笑了一声。转过头看着校长对着话筒狂喷口水，背后是“初三学生动员大会”几个大字。
　　“去塑造一个全新的而且是必须成功的——”夏澈不耐烦的从口袋掏出手机。
　　“同学们！所以我们必须要在此刻放下——”他滑开了手机，上面既没有未接电话，也没有未读短信。
　　“不是为了学校，不是为了父母，而是——”他无聊地把手机盖滑来滑去……思考着还能做些什么来打发实在无聊的时间。
　　“请一定要——”他惊讶的稍稍张开了嘴巴。
　　“我们必须要……”他把手机合上放进了口袋里。“谢谢！”夏澈和大家一起拼命地鼓掌，似乎是热烈的气氛，但实际上大家都知道，只是庆祝校长的废话讲完了。
　　“夏澈，怎么了？”旁边的女生站起来准备开始搬椅子。
　　“啊，没事……”他搬起椅子就快速地走了，留下那个女生无辜而迷惑的眼神。
　　“小米，他怎么了啊？”
　　“谁知道呢。”

　　未读信息1：FROM 叶翔涧 2008年9月1日 08:43
　　夏澈，这周周末住在学校吧。我和妈妈姐姐有事出去一下。饭钱下周爸爸再给你。

　　未读信息2：FROM 张叙海 2008年9月1日 08:44
　　叶夏澈。我拜托你理理我。我有话和你说。看到了一定要回我。拜托

　　回复1：TO 叶翔涧 09:04 哦，好的。知道了。
　　不温不火的态度。叶夏澈皱了一下眉头，直接把第二条信息删掉了。把手机放回口袋里，就开始趴在桌上小憩。他觉得好累，窗外的阳光打进来好温暖。……

　　爸爸。爸爸。爸爸。爸爸。
　　他是我们的父亲。
　　从小就敬仰的父亲。
　　那么完美善良的父亲。
　　可是在夏澈的梦里，那个父亲永远没有表情。老生常谈的问题自然也问过叶夏澈，他的回答是：“我才不喜欢他们呢，我喜欢姐姐。”

　　叶夏澈感觉自己睡了很久。但是从桌上爬起来却正巧遇见一个陌生人走进教室。揉揉眼睛，他摸索着从口袋里翻出手机想看看时间。
　　才九点十分？！十五分才上课啊！！怎么感觉睡了那么久？

　　似乎我们疲倦的时候会对时间失去精准的感念，有些时候觉得才睡了十分钟但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另一些时候觉得睡了一个世纪起来却只过了十分钟。

　　叶夏澈直接忽视了手机上的四个未接来电，把注意力集中到了刚进来的陌生人身上。
　　“诶，夏澈，他干嘛的？”后桌的女生压低了声音问道。
　　“我怎么知道。”

　　“咳、咳。”
　　“我是你们初三这一年的班主任。张津骐。”
　　好像面无表情，但又好像微笑了一下。
　　叶夏澈对他突然就莫名其妙地喜欢了起来。

　　很多时候，喜欢一个人，讨厌一个人，不是因为具体的一件事，而只是一种磁场，或是感觉。

　　“所以也许我从来没做错过什么，只是爸爸，从我还没出生开始，就不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