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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二)故人 ...

  •   “你为何一直跟着我?”车行三日,已是洛阳城内。念樵捡了一家驿站,停马吃面。
      “你帮我奶奶,你是好人,别人我谁也信不过。”阿瑶瞪着一双出尘清透的大眼睛,像是生怕下一秒面前那人就会将她扫地出门。
      “你也知道我是帮你奶奶的,带着你恐怕多有不便。”
      “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你叫我往东,我决不往西,我都听你的,还不行吗?”阿瑶抿紧了嘴,好似又要哭出来一般。
      “那你就回开封等我,有了消息我会去找你的。”念樵苦笑。
      “我不,”女孩似乎铁了心不为所动,念樵无奈,却也不肯松口,僵持一时,女孩方攀住桌子迎面贴了过来,望定了念樵双眼,悄声道,“大不了,我告诉你一个天大的秘密,作为交换,你不能赶我走,怎么样?”
      念樵侧目回望,并不说话,女孩便笑得慧黠,附在念樵耳畔一字一顿,道:“赈~银~此~刻~还~在~开~封~城~内~”
      “你怎会知道?”女孩话音才落,念樵神情已在霎时为之一敛。
      “因为无论水路还是陆路,他们都走不出去。”看见念樵表情,女孩便知他已松了口,于是忍不住开怀起来。
      “不错,”念樵不禁点头出神,自言自语,“那赈银是有专人每日清点的,说是第六日被盗,便决不可能是前几日出了事;出城时我见青山镖局的镖车都已充作了采石车,百万两黄金,若没有来时的阵势,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带走,然而事发当晚库房冲天大火,出城道路便悉数封锁,沿路也不见车辙痕迹,不可能插翅而飞;黄河决口,漕运已封,船都不见一条,又不可能借水路逃遁,就算将黄金置于袋中沉至河底,换了以往或许可行,可如今两岸河堤皆已损毁,说不准哪天就随洪流一路而下,哪里去寻?可见赈银确实理应还在城中,是我疏忽了,经你提点,这才恍然大悟。只是,现如今还有一事令我介意,便是库房门口那场大火,无一人受伤,无一物受损,那存放赈银的库房又是一间石屋,怎么看都像是多此一举,倒像是为了提醒城中诸人赈银已经被盗一般打草惊蛇……”
      念樵言语至此,忽觉阿瑶正一脸得意的望着自己,于是反倒尴尬,想了一时,也只得点头道:“你可记得方才自己说过的话,案子破了你便要归家。”
      “我奶奶回来了,我还跟着你做什么?”女孩听他应了,忍不住跳起来拍手,念樵见她欢快,便也随之笑了。
      “在下岳阳苏念樵,一路还要有劳姑娘提携。”
      见念樵神色郑重,女孩便也学着他的模样一本正经开口道:
      “小女开封沐纤瑶,近日也要承蒙公子照顾了。”
      说罢,像是终于放下了心中头等重要的大石一般,低头狼吞虎咽。
      念樵望她许久,方觉好笑。沐纤瑶,原来并不是个寂寂无名的女子。这几个字,就连他这等不好是非之人也是听过的。想她出身草莽,但沐家却是个难得的布衣名门,好几个武将出身的世家公子都爱上了她的好颜色,却又怕了她身上那一股子江湖习气,因此一个个蠢蠢欲动等着下聘,却又始终前思后想,至今踌躇不前。
      只是那些,与自己亦无干系。因此站起身来,对她道:“吃饱了你就去客房休息,我晚些回来,你别乱跑。”
      “去哪?”纤瑶闻言,立时抬起头来,她望他时的眼神,总会令念樵生出一种错觉,像是才出生不久的幼兽依恋母亲的眼神,叫他总不忍拂逆了她的心意。
      “去见一个故人。”他只淡淡开口。
      “那带我去不行吗?”
      “不行。”

      天色渐晚,此刻又蒙蒙下起了小雨。
      一路往深巷而去,走得愈久,雨水中夹杂的酒香便愈发浓郁。不同于普通的米酒,似乎夹杂着些许花香,又有几分药香,是兰叶并着紫苏,调在陈缸的龙岩酒坛里,经年不散,叫人几乎只闻着那香气,就醺然不知世事了。
      走过巷子,前方是条小溪,溪上有座小街桥,桥后便是那座四海名扬的烟雨小楼。而那个人,便在那里。
      想到这里,即便淡漠如苏念樵,嘴角也不意的闪过了一丝喜悦的弧度。肩上布衣已湿,他举手去拂,就在那抬眼的片刻,望见了桥上一人撑伞,紫衣黑发,隔了好远那一身袅娜也甚是鲜明,似是已在那里站了颇久。
      他忽然愣了,停住,又疾走几步,直至她面前。
      她也随着愣了半晌,连表情都不知该要如何控制,弯了嘴角作势要笑,眼中晶莹却已是一涌而出:“我以为,你再也不会来了。”
      他也跟着一笑,却不同于她刻意的轻描淡写,而是颇为艰涩而又心疼的口吻,轻轻为她拭去泪花,隔了半晌才道:“那你又等?”
      不远处纤瑶将一切都看在眼里,不知为何,竟也觉得胸腔之中一阵空乏,宛若被谁掏了一个干净,失落之情,无可言喻。
      倒是双眼红得像只兔子一般的紫衣女子见了纤瑶,初时的十分喜悦竟是倏地黯了三分,不动声色的向后退了一步。念樵见她神色有异,不禁顺着她视线回望,方知不知何时,纤瑶已在那里。
      三人彼此相顾,倒似是有些什么难以名状的尴尬横在中间,一时却无话了。

      烫了一壶酒,三人便在烟雨小楼中坐了。因是阴雨天气,此刻楼中除了他们三人,也并没有别人。紫衣女子先时那一点眷恋依赖的神色此刻已收回得妥当,为纤瑶倒了杯酒,才悠悠笑了:“奴家是这烟雨小楼的老板,姓鄢,名唤语瑟,与念樵……算是有个青梅竹马的情分,他可怜我父母早逝无依无靠,十年前许了人家又被毁亲,不得已客走他乡,在这乡间僻壤置了一间小小的酒坊。念樵每年过来看我,我也视他为至亲手足,除此之外,便没有什么了……”
      说罢,便抬眼细瞧纤瑶面目,虽没有倾国倾城的姿色,却也是一等一的清秀可人,更难得的是她手上那一把大好的韶华时光……她鄢语瑟也并不是从不曾有,只是十年前,自己还像眼前少女这般年岁的时候,她所心爱的那个人遇上了真正倾国倾城的女子,于是绕床弄青梅的过往种种尽成一场少不更事的玩笑嬉戏,多讽刺,多难堪!
      握紧酒杯的指节已在不自觉中用力,直至隐隐泛白,念樵见了,悄无声息覆上她手,轻声道了句:“鄢儿,还有我在……”
      十年来,只有他在,只有这一句话在,然而女人却都有种难以名状的直觉,鄢语瑟不说话,却在不动声色间抽出了自己的手。
      屋内气氛,尴尬已极。
      窗外雨势渐减,念樵便携了纤瑶起身告辞,语瑟并不多留,于是才送了几步,前方似有一人策马而来,渐渐能够看见一个黑色人影,而还未近得身来,却忽而摇摇晃晃,竟是自马背上直直跌了下来,再不动了。
      念樵一惊,忙踏上桥栏,借力飞身向前,扶起那人才知对方身中剧毒,血自七窍汩汩而出,早已污了一身,根本看不出本来面目,见了念樵也无力问他身份姓名,只拿手指比着自己胸口,嘶哑着声音用尽全身力气开口,含糊不清的反复念着:“曲……曲……非陵……曲非陵……”
      话音未落,人已气绝而亡。
      念樵望了那死尸一时,只觉这人像是刻意隐藏着身分一般,中等身高,中等体态,衣裳是纯黑的布衣,并无任何花色配饰,腰边虽配了一把刀,也是集市上百余文随手可得的寻常物件,若是有人寻他,可是半点说不上他的形貌特征。可是,如此隐于人群之人,却偏偏骑了一匹纯白的昆仑宝驹,这样的良物,如今放眼四海之内,怕也数不出十匹来。如此低调却又张扬,实在令人费解。于是念樵心生疑惑,便毫不迟疑撕开他衣襟,果然见了封信,苍劲草书写着“洛阳曲氏非陵先生敬启”,落款是三个字:思无邪。
      里面薄薄一层,不知写了什么,只是搁在手里捻着,竟像是空的。
      念樵站起身来,淡淡道:“鄢儿,你可知这曲非陵是何许人也?”
      “不知,”鄢语瑟摇头,“不过,开封府宣知萧敬初萧大人的老家便在洛阳,我若记得不错,他家祖上的坟冢似乎就叫做非陵,在这城外十八里处,不过,若无萧家首肯,似是无人可以接近,念樵,依我看,我们还是先报了官,再从长计议,方是妥当……”
      “那便迟了。”念樵忽而站定,回望二女,“鄢儿,你去报官,阿瑶就在烟雨小楼等着,我自有办法,去探一探那萧家祖坟非陵的深浅。”
      “我跟你去,”纤瑶却是不容分说站在了念樵身边,“这里又冷又黑,你要我守着一个死人,我怕不等鄢姐姐回来,我也成了吓死鬼了,你说过无论去哪儿,都会带着我……”
      不等念樵反驳,语瑟已是先开了口:“沐姑娘说的不错,一个死人,还怕他做什么手脚不成?这里有我便是,你们去吧。”
      念樵并不分辩,于是拉了纤瑶道:“事不宜迟,那我们便分头行动吧。”
      纤瑶点头,便跟了念樵一路朝进城的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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