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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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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鸿对苏温存这个名字,十分地不陌生。
每一个大的氏族,或多或少都会有一两个不能提及的禁忌,而在苏家,就有这么一个禁忌。
曾经的苏家四爷,如今的昏黄岛左护法,苏温存。
苏鸿看着眼前的人,还是几年前的相貌,玄色的袍子发出冰冷的光。他不禁在心里叹了一下,仿佛又回到多年前,他拖着把剑立在树下,玄色袍子的男人带着冷傲的神情看着他,身后是鸦雀无声。
目光下意识地下移,刚触到对方右臂上冰冷的器械,苏鸿有些迷惘的头脑霎时清醒。他在心中默默计算自己有多大胜算。
陈俞幸感觉两人僵持着。他试了一下运气,却感觉真气在胸中乱窜。他忙停了下来,,真气的冲撞折腾的他喘不过气来。他顿了顿,感觉苏鸿托着他的手指紧了紧,一个危险的信号传进了脑子里。
面对眼前的人,苏鸿没有把握。
陈俞幸深深吸了口气,温凉从上次他试图闯出院子开始,就不停地给他喂一种药丸。那药丸里混合了软筋散,使得他全身酸软无力。而从陆华亭他们的对话中,他隐约推测出,温凉给他服用的,八成是可以上瘾的药。
除了身后那幅图外,陆华亭大约是看上了他的功夫,想据为己有。只是他陈俞幸虽胸无大志,却毕竟有些傲骨。
大丈夫当雄飞,安能雌伏?
整个院子里,对他最有威胁的是温凉。所以趁温凉不在,他用内力逼出那药力。谁知那药着实厉害,他一番运功,大伤元气不说,内息也被弄得紊乱。而今面对这样的局面,在苏鸿不动声色的紧张里,他也不知如何是好。
苏鸿渐渐松开托着陈俞幸的手,将他轻轻推到墙上靠着,随即猛地从袖中抽出一柄剑,直刺向苏温存。
陈俞幸神色一变,肩膀不由得狠狠抵住墙。苏鸿手上不是那柄“白虹剑”,而是一把又长又薄的软剑。那剑本是柔韧非凡,却在刺向苏温存时,刹那间变得笔直。
那是灌了真气的软剑,那把剑的名字一直埋在陈俞幸心底,那是属于父亲的伟岸身影,渐渐清晰地从脑海中浮出。
芒刺。
苏温存的脸色也霎时变了起来。
他认出苏鸿使得不是苏家的功夫,而这套功夫他觉得十分眼熟,似是在哪见过。尽管如此,剑招的套路和记忆里的似乎又有哪里不同。
他躲过苏鸿的第三击,寻着了一个破绽,便要反击,眼前突然一花,那剑牢牢缠住他的右臂。
苏温存眯起了眼睛,他想不到竟被苏鸿发现了。
宴席进行到一半,已经有人有了醉意。童余的副将朱添大着嗓门,在垂着头的公孙无枝耳边嚷道:“他奶奶的,上面那位才躺上床,从宫里到宫外就斗的不可开交。上面斗也就算了,凭什么我们也要遭罪。前些日子叶相还说要把将军调回去。他奶奶个熊,咱们将军没日没夜地守着这个关隘,就防着那些南蛮子杀过来。现在好了,南蛮子没过来,自己人倒跑到这儿来搅局了。我说公子啊,您没事也向上头说说,圣上在再不舒服,这些还是能顾到的。”
公孙打了个酒嗝,嗤笑道:“顾什么顾,圣上自己还忧着呢。叶妃怀了龙种本是好事,可皇后去的早,太子身后势力单薄,恐怕将来在继承上有些搞头。几个外姓王又不安分,清河王虽是兄弟,也隔着当年那些事,铷王又不晓得跑到什么拐角云游了。最烦心的是边疆那几个,除了燕玉京稳坐西北,其余的谁不三天两头闹点事出来。窝心的很。”
童余在一旁听的心惊胆战。公孙无枝口无遮拦是人人都知道的事。饶是如此,妄议皇家之事明显是死罪。他悄悄观察四周,见众人似乎都没有注意这边,悄悄松了口气,忙狠狠拉起公孙,冲朱添道:“早点滚回去,明儿个早上还要练兵!”
公孙无枝晃着脑袋,搭着他肩膀,吃吃笑了起来。童余走到苏太守和陆华亭跟前,正要辞行,陆华亭起身道:“正巧,一起走吧。”而后他含笑向苏太守道,“多谢款待,小王有事,先行告退。太守大人若不嫌弃,还请到寒舍相聚。”
苏太守忙起身送客,走到门口,看着三人进了马车。管家悄悄走过来,小声道:“大表少爷醒了,见不到二表少爷,正着急呢!”
苏太守眉头一动,看着陆华亭远去的马车,淡淡地吩咐道:“叫他们看好表少爷,你随我去书房。”
苏鸿感到身上的力量在一点一点流失。他清楚的知道,他没有胜算。苏温存在他的记忆里,就是近乎偶像的存在,是超越的目标。苏鸿知道,无论是功力,或是阅历,他都远不及这个他该称为“小叔”的男人。
但他自己也是个男人,越是不可为,他就偏要为之。
剑是缠绵剑,柔荑婉转,软硬兼施;手是开膛手,招招致命,力道精准。
剑光在手中翻飞,手掌狠狠抓向剑障护住的胸膛。
陈俞幸昏昏沉沉地看着眼前的战局。即便苏鸿不能战胜,却也能拖延。他捻着指诀,感到内力渐渐有回流的趋势,大喜之际,也忽略某些异样的感觉。他一抬眼,就看见张伯带着一干侍卫奔了过来。正在这时,苏鸿猛然吃了一掌,剑招一慢,苏温存的手就要抓过来,陈俞幸纵身一跃,跳入两人之间。
苏温存愣了愣,右手仍没有受力,被陈俞幸挡了下来。他借力跃了出去,惊诧于这个年轻人的功力。
苏鸿的气息在背后稍稍平复,陈俞幸低声道:“此剑甚适合你。这剑有两套剑诀,除了你那一套,还有一套,你看好了。”语罢,他身形暴涨,直冲向苏温存,两根手指一并,真气汇成剑气,苏温存侧身一闪,只听“啪”的一声,陈俞幸紧声念道:“大漠沙如雪。”
苏温存转了两个身,眼神忽地一变,只见陈俞幸两指指向他腰间。“燕山月似钩。”
苏温存身形一顿,蓦地缩了又涨,踢踏着地面几个纵跃,还未落稳,陈俞幸的剑气就缠了上来,剑气时折时弯,恣意妄为。隐隐地,陈俞幸的声音又传了过来,“何当金络脑,快走踏清秋。”
大漠沙如雪,
燕山月似钩。
何当金络脑,
快走踏清秋。
苏鸿明白了过来,见身边侍卫冲了过来,忙抖开软剑,灵活地穿在侍卫之间。
正斗得酣畅淋漓间,一个黑影猛地窜过来。苏鸿倒退两步,一个侧身躲了过来,长剑一挑,那人也跳了开来。落到地上时,苏鸿定睛一看,心道不好。
他的眼前堪堪站了四个人。
一个男人。一个女人。一个童子。一个怪物。
刚才袭过来的是那个怪物,身长九尺,青面獠牙,满身青纹,健硕无比。只是他的两只手,白骨森森。
“勾魂鬼手”罗宋。
怪物旁边站着女子,长裙曳地,半身朱红,半身雪白。她的脸也是半边素雅,半边娇艳。怪诞的妆容。
“煞女天仙”杜悄悄。
女子的裙边是童子,冲天小辫,稚嫩面孔,白胖小手提着有他半身高的糖葫芦,笑得分外甜美。
孔雀堂,丁坟。
那年轻男子站在三人后面,看着他的眼神复杂至极,苏鸿简直想抚额长叹。
温家四子,温凉。
他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杜悄悄和丁坟都是兵器谱上排名前五十的人。罗宋和温凉的实力也不容小觑。
他眼风扫了一下陈俞幸和古砚,后者似乎显出颓势,他稍稍有了自信,气定神闲地看着眼前的四人。
杜悄悄打量了他一番,娇笑道:“苏公子的模样实在是叫奴家喜欢,不若咱们来会会吧!”说罢手一张,漫天银针就飞了过来。
苏鸿脚尖一点,忽地旋身上空,堪堪躲过了针雨。他长剑向下一挥,一排针又回转过来,四人纵身躲过。罗宋低沉着声音道:“好一招‘云破月来花弄影’,果然尽得韦夫人真传。”说罢,欺身上来,一双骷髅手直直插过。苏鸿心念一动,软剑缠上罗宋的手,绞了起来。与此同时,他偏头躲过丁坟的糖葫芦,打趣道:“小孩子自己吃就好了,哥哥不要的。”
丁坟嘿嘿一笑:“老爷子长你二十几岁,你还敢称自己是‘哥哥’,小没规矩的。”说罢,那糖葫芦长了起来,直戳向苏鸿后颈。苏鸿抖开长剑,轻身一跃,又躲了过去。他身影在空中跃了几下,又躲过杜悄悄几针,眼睛却一刻不停地瞟着温凉。
他一直没有动。
温家和他家是故交,温凉从小和他一起长大,性格孤僻,少有奇才。当年温老爷子立温问为下代宗主时,他负气离去,没想到今日在这儿碰到他。
温凉的毒,非常毒。
温凉慢悠悠地朝他走来,他心微微一沉,袖中有东西就飞了出去。
烟雾席卷了整个院落,他掠向陈俞幸的方向,低声道“快走”,伸手一抓,却扑了个空。耳边传来打斗声和低吼声,他正在分辨,一股气蓦地冲了过来,刺得他一个趔趄,倒退了几步,撞到一棵树上。
眼前烟雾渐渐散开,他看到四下仰躺着的侍卫,以及分别趴在不同方位的三个人,似乎都受了很重的伤。陈俞幸站在中央,偏西的日光落在他的眼里,一片血红。
苏温存站在苏鸿旁边,不像负伤的样子,却也不上前,只冷冷地看着。他右边的铁手微微有些弯曲,显得突兀可笑。
温凉站在陈俞幸面前,俊秀的面孔上蒙了层慌乱。陈俞幸的曈目里跳动着疯狂,仿佛一触即发。
他手上拽着药粉,却不知道该不该撒。
似乎什么药对这个人都没有作用。
时光在对峙中悄悄移走,日影在人身上暗暗地流动。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陈俞幸血红的双眼和青筋爆出的手使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分分秒秒转瞬即逝。
春风吹动树梢,带来沙沙的脚步声。
环佩叮当,是清泉在低唱。
银红色的人影施施然靠近,春风和睦的表情没有一丝惊讶。那双深深的瞳孔,落在了院子中间。
青年武士转头,双眸如嗜血的兽。
郡王微微一笑,稳稳地立在小径中。
陈俞幸低吼一声,掠向陆华亭。温凉急急上前。然而那身影快如闪电,只一瞬就落到陆华亭面前。
一步,他停了下来。
温凉等人呆住,苏鸿攥紧拳头,苏温存不动神色。
一口血从陈俞幸口中喷出,星星点点,洒在陆华亭衣衫上。
残阳如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