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越人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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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黎流传着这样一个传说，当你闻到越人娇的香气的时候，你能看见生命中那些最幸福的时刻。
1
江南林府，富甲一方。
林老身上非但没有商人的市侩之气，更是热心热肠，时常救助被妖魔占领地区逃出来的百姓，且不求回报。林老极其专情，一生只娶了一房，林夫人早年病死之后再无续弦，故而家中香火单薄，只一位林小姐。
林夫人生前最喜唱越人歌，故而小姐名唤越君。
说来这位越君小姐，便是更加的难得。生来是冰雪一样的聪明，琴棋书画无一不通，诗词歌赋是无一不晓，生生的如那戏文写出来的一般。
林老本只有她一女，疼爱是自然的，什么都想给她寻最好的。
吃食，穿戴，无一不要精挑细选，更加不要提夫婿。
本来越君年幼，林老的心思就一直放在对抗妖魔和救助百姓上，可随着日子过去，越君像那抽枝的蔷薇，虽颜色未到，却已有倾人风情。
往来求亲之人，将林府门口的大门都要踩烂了。
下个月初五，便是越君及笄之日了，林老寻思着，在那一日的贺宴上，让越君自己选一个喜欢的。林府什么都有了，对他而言，最重要的是女儿的快乐和幸福。
他总想着，若有一日，妖魔大军攻入江南界，他林府崩溃于一日一夕之间，唯一的小女儿能有个不离不弃的夫君陪伴左右，能够继续好好的生活下去。
2
只可惜，越君并不是这样想的。
少时，越君便不喜女红，亦不爱读那些叫人愁肠寸断的词句。她喜欢的，是站在烽火最盛的地方，执青钢长剑，斩妖魔于麾下。
她想庇佑那些孤苦流离的人，想给这世界一份可以信赖的安宁。
她不只要一人一夕的安稳，她要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可她，是江南林府唯一的小姐，他爹可以给她全世界，唯独不能让她成为抛头颅，洒热血，马革裹尸的英雄。
曾经，林老知道她的心思，替他求了冰心堂的高人来教授她医术，可对方在听到越君只想成毒医，杀妖魔之后，便黯神离开，说是冰心堂再不能出毒医。
此事就此作罢，林老说会再替她寻个师傅来，越君也只是笑笑，不言语。
她的心中，早有目标。
弈剑听雨阁——那是林越君眼中唯一的神邸，她将它供奉在心中，悄声膜拜，只敢让林府后院那个沉默寡言的花匠知道。
3
林府之大，光丫鬟就有几十人，本来一个小小的花匠，越君是不会认识的。
但他却是不同的。
他是九黎被妖魔大军攻陷时，随着灾民一块投奔到林府的，身体恢复之后，其他人或是远走他乡或是入反魔大军。只有他，签下了卖身契，自愿终生为林家仆人。
林老看他也是不易，便让他留在府里弄养花草。
大概是极有天赋的关系，他照料的花草总是格外的茂盛和蓬勃，一簇矮菊或是一枝新莲，颜色总能压过其他的，唯独没有香气。
不过也是由着这个原因，不爱花香的越君，才会注意起这个寡言的花匠来。
十五六岁，本就是活泼好动的年纪，越君虽时常可以随着林老出门，但花一样的年华，身边始终是少个聊天解闷的人的。
她总爱在他摆弄花草的时候，向他说那些仿佛天方夜谭的梦想，有时候说得高兴了，一下跳到八仙石桌上，再双指为剑横七竖八的乱比划，像奕剑听雨阁那些英勇的侠士。
他也只是微笑的抚摸着手中的花苗，仰头看着她，不会说她失礼。
4
三月中旬的时候，江南下了春天最大的一场雨。
雨沥轻尘，万物勃发，大家都是高兴的。这日越君同林老游湖归来，着着一身明黄的衣裙去找花匠。她的眉梢和发尖淋在潮湿的空气中，亦如一朵娇嫩的花，点亮了庭院里的水雾。
她踏入园中，忽觉一阵浅淡的花香迎面而来，分明是极淡极淡的，却教人无法忽略。她闭上眼，欲更细致的感受这花香，尔后有丝丝女声飘入耳中，她眉头蹙了一蹙，似是心疼。
那是极低极温柔的抽泣，好像经历了什么打击。
叮——的一声，那花香细语迅速抽离而去，世界恢复清明潮湿。
越君睁眼，只有面前那清隽的花匠抱着一只花盆，在小心翼翼的摆弄着什么。她低头看他周围的那些褐土，突然有种幻觉，莫非方才的低哭的声，是那些被雨浇过的花苗所发出的么？
花匠的额头上蒙了一层细汗，面色亦因劳作而有些潮红，白皙干净的脸庞有种不同于女孩家的清美。越君弯唇一笑，悄悄走到他的身后，这才看清他正在培土的是一株从未见过的白色花苗，只有两瓣小小叶片，极其惹人怜爱的样子。
她弯下腰，想看的更加清楚些，黑发便顺着肩荡了下来，正巧落在他的耳背。
他耳背稍痒，不自觉回头去看，正巧对上她的双眼。两人鼻尖之隔，不过一指的距离。
片刻的恍惚。
她方才直起身子，努力的克制着自己过快的心跳，咕咚咽一大口口水，她道：“打扰你了。”
他好看的唇角扬起一抹浅笑，摇头，似是在说，不碍事的。
得了许可，她便又凑上去，研究那株雪白的花苗。
“这是什么花？从来没有见过呢。”
年轻的花匠用手指沾了沾水，在边上的石桌上写下“越人娇”三个字。
越君听过关于越人娇的传说，便更加虔诚的看那土壤中小小的一刻白色的幼芽，她将头凑近，使劲嗅了嗅，却只有泥土的气息。
“为什么闻不到它的香气呢？不是说，能想起最幸福的时刻么？”
他又沾水，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脸颊因为微笑而浅浅陷下去，变作两个可爱的酒窝，“因为你现在，已经最幸福了。”
5
三月，是江南最好的时节，草长莺飞，杏花初绽。捏一把纸扇在城中轻摇，轻风袭人，满眼都是景致。
奕剑听雨阁的剑首便在这桃新红，柳初绿的时节来江南挑选关门弟子。
天下皆知，奕剑听雨阁的剑首与江南林府的林老爷并称为立世双侠，是支撑着大荒子民与妖魔斗争的两根脊梁，能成为剑首的徒弟，简直是每个青年心中最崇高的梦。
甄选弟子的那一天，越君换了男装，带着书童装扮的丫鬟混进了应征的人群。熙熙攘攘的人流里，她努力抬高头，只想看清须发皆白的剑首的模样。
她努力的往前挤，甚至连小丫鬟都忘记管了，终于教她挤到了前排，看见了那拥有无数传说的老者，端的是仙风道骨，风华逼人。她多渴望能跟随这样的剑者，除妖斩魔。
剑首的视线在人群中搜索，越君努力的举起手，渴望他能瞧见她，收她做弟子。可是举起的手却被另一只手拽住了。
越君怒视那人，竟是花匠。
他塞了张纸条到她的手心，她展开一看，“老爷叫我带你回府。”
她的表情越发气愤，还来不及发作，背后有人一闷棍下来。再醒来，已是在林府的小姐闺房中。花匠小心翼翼的守在她的床边，蔷薇色的幔帐围绕着她，她瞄一眼花匠低垂的眼，哼的一声翻过身去。
花匠扳过她的身子，打手语问她，“还疼么？”
她还是不理他。
“我给你揉揉？”
她拍掉他的手，“为什么带我回来，你明明知道我有多想去奕剑听雨阁！”
他垂下头，不语。
她叹气。
“你知道不知道，我爹打算在我下个月生辰的时候为我定亲，如果我现在不走，也许就会嫁给别人了。”她抬起他的头，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你和我，这样也要放弃？”
他松开她的手，打手语，对不起。
6
四月初四，寿宴前一晚。
月色如沐，花匠在院中温柔的看着面前的瓦盆。
越君一手执着青钢长剑，一手背着包袱，在他十步之外站定。这一刻，他在月色下，抬起头来，清风吹过，吹落的花蕊从他清隽干净的脸庞侧过。越君凝眸静望于他，心中忽放雪白花海。
她们已经一个月未曾说话，她本来想一个人偷偷的走，奈何最后还是放不下他。
只想来偷偷的看他一眼，却不当心就把他专注的模样从心底深处挖了出来，终究还是想问他，愿意不愿意和她一起离开林府，去寻找梦中神邸，一同斩杀天下妖魔，庇佑天下万民。
一盏茶凉的时间之后，两人沉默相对。
花匠的头低下去，额前黑发遮没他的表情，越君没能看见他眸中黯淡星火。
她放声大笑，拔开剑鞘，削下耳边一缕青丝。
“你竟是贪生怕死的小人？怪我林越君看错了人！”
她怒喝。
然后，转身离开，再没有回头。
花匠看着她离去，娇小的背影消失在墙头，握紧了手中的拳头，无声的眼泪落到褐色的瓦盆里。
月色静谧。
7
越君离开后。
同年五月，妖魔大军攻破江南界。
昔日繁华林府，转眼之间变成瓦砾废墟，火海和战栗淹没了人群。
当那些鱼头牛身的魔鬼冲进花圃的时候，花匠似早料到一般，平静的看着他们，没有抵抗亦没有畏惧。
妖魔的巨斧一下便把他的身体砍成两瓣，可却没有鲜血喷薄而出，花匠安静的看着东方，那是弈剑听雨阁的方向，他的眸中，缱绻万千。然后，他的身躯变作数不尽的流萤光点，散落向府中各处，流光落尽之处，忽然长出雪白幼芽，双瓣叶片，迎着血腥的风，招展。
妖魔们互相张望，发现除了这个诡怪的花匠没有尸体没有流血，其他没有任何异常，便继续厮杀，直到林府二字，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8
两年后，由于前线和后方的消息淤塞，刚从战场厮杀而回的越君一得到林府被攻破的消息，便赶回江南。
四月初，江南道边，细雨如梭。她御剑而行，额发微湿。
两年的军戎生涯已经让她的脸庞不再白皙光滑，她的身上，都是和妖魔斗争留下的伤疤，她早已不是那个蔷薇般娇弱的少女，全身上下，就只有眉宇之间却仍保有初时那份俏丽。
明眸婉转，可倾华城。
离林府近了，越君收剑，深海蓝的靴子踩着微软的泥土，急行。
微风过面，带得一阵浓香，吹得她脚步一怔。
她抬头一看，已然到了，她久违的家。
她松了一口气，微笑。
你看这精裱的门楣，你看梁上崭新的灯笼，哪有一点破败的样子？害她一路匆匆急赶，这林府分明没有被妖魔攻破。
她欢快的喊着“爹，我回来了。”，大步迈入门内。
9
前院，大厅，后院，整个林府静谧无声。
一种雪白的不知名的花朵开满整个庭院，铺天盖地，似腊月新雪。
花圃传来清铃般的笑声，越君心神一颤，急奔过去。
登时，满园浓香，扑面拂额。
好似有人贴着耳背，在倾吐蜜语甜言。
告诉她，告诉她。
我爱她。
时间，好像停在了两年之前的四月。
藏青色的八仙石桌上，一个红装雕翎的少女，双指为剑，手舞足蹈的乱比划着，她的面前，一个清隽干净的少年正抱着一个花盆，温柔的注视着她。
—The end—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越人娇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