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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3 ...

  •   北堂昕醒来的时候,已是三天后。

      她在长孙惠的闺房里睡了三天三夜,长孙兀便在房外守了三天三夜。

      在北堂昕醒来前,他并不认识她,不知她姓甚名甚,不知她打何处而来,又欲往何处去,马车里死去的是她的什么人,一路追杀她的两个悍兵,又同她有何种恩怨?

      他只知,他们同为天涯沦落人。

      在这个月色凄清的夜晚,侥幸活了下来。

      又同时失去了生命中最最宝贵的亲人。

      恨不能以命换命,当时死掉的是自己。

      “这是哪里?”

      “长孙家。”

      “长孙?”

      陌生的地方,陌生的姓氏。

      她空白发懵的脑子,渐渐地,无数碎片激涌而来……

      而后,是失声的痛哭,与止不住的泪流。

      ***

      几天前的北堂昕,做梦都想象不到,什么叫天降大祸。

      她的父亲北堂魁,武举人出身,有着一份体面的差事——近卫军官,日常巡逻东宫与大光明殿,最得天家信任——

      信任到,把赐死怜妃的圣旨,都交到了他的手上。

      若怜妃只是一个普通的废妃,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坏就坏在,怜妃的儿子后来登了基。

      佞臣当道,翻出了旧事,找出了“怜妃冤死”一案,近乎所有的帮凶。

      北堂魁深知申屠昌的暴虐,自己逃不掉的,但奢盼怀着孕的妻子,和他如珠如宝的女儿,能躲过这一劫。

      在将这世上最亲的两个人送出京邑城后,便折返回去,跪地领罪。

      然而,申屠昌下的指令是:除恶务尽。

      他的爪牙怎会放过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

      他们亦深知申屠昌的暴虐,要么上交北堂魁的妻女,要么上交自己的小命。

      他们举着刀,一路逼问路人她们的去向,穷追不舍——

      斩杀了卖马车给她们的牙商,劫掠了一对倒霉父子的快马,又抢来两背篓的利箭,长弓拉满,射向罪人的马车,一箭近过一箭,一箭狠过一箭,大部分射在车厢上,几支没入了北堂氏的后背——

      她的后背微微弓起,为怀中新生的婴儿撑起了一片天。

      一支流箭射中马腿,侧翻的马车撞上了路旁的大树,撞散了一个母亲为儿女们强撑的最后一口气。连颠几颠,婴儿的啼哭声也消失了。

      瞧着那两匹自家的快马出了神。

      一念犹疑,长孙惠出手慢了。

      亡命三人只余一人。

      见马车里的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怒火腾上心头。

      当她把那两个追兵的人头卸下来,端给北堂昕出气的时候,北堂昕已经伤心过度,昏了过去。

      刚醒过来,噩梦再度袭入脑海。

      她哭成了泪人,不明白父亲到底犯了什么滔天大罪,招来这样的灭门惨事。

      长孙兀想要开口安慰,却受限于平日里不学无术,说不出什么能安慰人的得体的话。

      唯有吩咐厨房,做点清淡的饭食,端进来。

      ***

      长孙椿的灵堂,挂满了白绸、堆满了白花,肃穆又凄婉。

      跪在棺材旁的长孙惠,已经跪了三天三夜,脸色苍白,一丝血色都没有。

      终于,双膝跪麻了,一头栽向了一侧。

      长孙兀站在灵堂外,徘徊了很久,迟迟不敢举步。

      他愧对父亲,想起那两个贼人来抢马,他不知死活追上去,差一点撞上刀口,是父亲冲上来,踢飞了持刀的贼人,也惹怒了另一个正欲上马的贼人,导致了父亲当场被杀,他就懊悔万分,痛苦万分。他是真的没用,护不住自家的好马,又脑子不清,冲动上头,惹了不该惹的人,打又打不过,连累父亲送了命。

      他愧对妹妹。

      妹妹早就劝过他,他将来要承继长孙家的家业,不可整日胡闹。

      也提醒过父亲,他不堪大用,只会令长孙家脸面无光。

      他的坏名声,甚至传到了千里之外的京邑城。

      在朝中为官的远房伯父,担心影响了自己的官威,亲自书信一封,寄来家中,告诫他的父亲:子不教、父之过,教不严、父之惰。

      他上进了没几天,荒唐依旧。

      谁叫父母只生了他们兄妹二人,妹妹要嫁人,他是唯一的家主人选。

      他没有任何后顾之忧。

      他后悔啊!

      后悔没听伯父的劝,没听妹妹的劝……

      望着妹妹跪服在地瘦小的背影,长孙兀实在没脸踏进灵堂。

      直到她“噗通”一声,跪晕了过去。

      他来不及多想,就冲了进去,抱起妹妹,一声又一声地呼唤。

      “哥哥……”

      长孙惠虚弱地开了口,好在,总算是醒了。

      “妹妹,对不起……”
      “都是哥哥不好,哥哥没用!”
      “早听妹妹的话,跟着那三个师父学好武功,也不至于连两个贼人都打不过,害的父亲为了救我,白白丢了性命。”
      “呜呜,哥哥真的没用,呜呜……”
      “妹妹,你打我吧、骂我吧!”
      …………………………………………

      长孙惠无言地拥住了他。

      她的泪是流在心里的,对不起也是在心里说的。

      若不是她心比天高,一心想要证明给父亲看,她是比兄长更为适合的家业继承人,扮作男装,外出考察行情,又与百里辙一见如故,把酒言欢,聊到了天已大黑,父亲和兄长担心她的安危,才骑上家中两匹快马,外出寻她,也不会碰上那两个凶恶的追兵,抢了马又杀了人……

      说到底,真正害死父亲的不是兄长,而是她。

      她心中,比兄长更加自责。

      ***

      又过了三天,北堂昕来拜别——长孙惠,她的恩人。

      她感激长孙惠,没有长孙惠出手相助,她根本活不下来。

      又暗怪长孙惠,为什么要救她?为什么不让她跟母亲、弟弟一起死?留她一个人活在世上,饱受失去至亲的痛苦……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往南走,再往西走,去找父亲要我们去投奔的他的挚友。”

      “你就没打算……”

      话到嘴边,又忍了回去。

      她的父亲——近卫军官北堂魁,已于京邑城天牢中认罪伏法。

      要他性命的,是当今雪月国的国主——申屠昌。

      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想要报仇,谈何容易?几乎没得可能。

      ***

      长孙兀自请护送北堂昕南下。

      一路嘘寒问暖,直到到了目的地。

      再回到家中,已经是四个月后了,他面露风霜,成熟了许多。

      母亲一见到他,就拥了上去,泪眼婆娑地喊着父亲的名字。

      他吃惊又难受,似乎已经察觉到母亲这是怎么了,他望向母亲身后,手里拿着木盆子和搓衣板的村姑打扮的妹妹,报以求证的眼神。

      长孙惠长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又点了下头。

      长孙兀陪北堂昕走后,长孙惠重新振作,接管父亲留下的人参生意。

      她素日里,就跟镇上的几大药铺打过交道,比兄长更熟悉这些门路,会掂量人参的品质,也看的懂账本,做起事来得心应手。

      她晓得,兄长愿陪北堂姑娘南下,是见北堂姑娘无人可依,心生怜悯,也是变相地将掌家的权力让渡给了自己,让自己有机会大展拳手。

      她心中是非常感激兄长的。

      兄长一直待她这个唯一的妹妹很好,很好。

      父亲死后,家中几处生意在她的经营下,收益稳定,几次小危机也都撑住了。

      她在外行事,一向扮作男装,用的也是兄长的名字。

      没人看出破绽,只以为是长孙家的大公子突遭丧父之痛,洗心革面转了性。

      却惹来了族亲们的不满。

      他们食古不化,根本不在乎她的能力逊不逊色于男子——

      身为女子,就该待字闺中,安心准备嫁人。

      这般抛头露面,只会令家族蒙羞。

      于是,族中几个长老决议,由她的三表叔长孙桅来接管她家的生意。

      她不服,跟几位长老起了冲突,母亲出来劝解,争执中被人推倒,斜斜撞在八仙桌上。

      这一撞便撞坏了脑子。

      父亲因她而死,母亲又因她而病。

      她心灰意冷,不再折腾了,接受了世间女子注定了的命运。

      长孙兀瞧着她白嫩手心上的鞭痕,心疼极了。

      她变的,又何止是手呢?

      服了命,认了栽,性子也不似从前那般活泼明朗了。

      长孙兀发誓,要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让母亲和妹妹过回从前无忧无虑的生活。

      然而,悲伤痛苦的情绪,只会叫人一时激愤,短暂上进。

      待平复下来,长孙兀在那些狐朋狗友的引诱下,又恢复了纨绔本性。

      得过一日,是一日。

      家里从小不缺钱,但现在最缺的就是钱。

      家里从小也有很多书,有父亲买来的,有崔持先生的徒子徒孙们相赠的。

      长孙兀不爱看的书,长孙惠捡来看。

      她比一般女子,甚至一般男子,都读了更多的书。

      有了见识,就会变得早熟。

      早早地明白,身为女子,除了嫁到好人家,在这世上很难有别的好出路,很难,很难。

      她为自己争取过,但失败了。

      如今父亲早逝,兄长废柴,原以为继的家业,归了三表叔。

      父亲留下的丰厚家产,不是被兄长的狐朋狗友们骗走,就是被他拿去还了赌债,她无力支付一众家丁、女仆的月费,就把他们都遣散了,只留下一个贴身的婆子服侍母亲。这几年来,她学会纺织又学会了刺绣,而后闭门不出,靠做绣品养活自己和母亲,以及昂贵的医药费。饱经了苦日子的磋磨,她已无心无力,再像从前那般规劝兄长。

      就在她越发绝望,产生了轻生念头的时候,一道封后圣旨,救了她的命。

      她的远房伯父长孙椽,帮兄长还清了赌债,把她护送进了王宫。

      申屠晋的仁厚正直,胸怀抱负,她看在眼里。

      申屠晋的苦闷无奈,束手束脚,她也看在眼里。

      她视申屠晋为王,也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天,便尽己所能,为他出谋划策——

      “我的王,您可以扶植自己的势力。”

      “孤也想,但……孤眼下并无可用之人啊。”

      “我的王,您完全可以扶植仕林儒生啊!他们自幼饱读圣贤书,懂百姓之苦,又守礼法,忠于君王,干净得就像葡萄藤上的新芽。勋旧派大都出身贵族,看不上来自士族的儒生们,您完全可以扶植他们,做他们的坚定后盾,让他们成为朝中的清流直臣,成为您的左膀右臂,去牵制势力越发庞大,野心越发膨胀的勋旧老臣们。”

      申屠晋默认了她的提议。

      并一步步地,照她所言,扶植起了仕林儒生。

      其中文武全才的新科状元百里辙,他最为倚重——

      短短几年间,便从一个六品的翰林院侍读,升任正二品的内阁学士。

      才三十出头,就成了清流派的代表,升迁速度之快,古来未见。

      他亦没有辜负国主的赏识,努力地把儒家治国理念,自上而下地贯彻实施,推广到乡约中去。同时,抑佛尊儒,提议废除各种佛教斋戒日,拆除大规模佛教建筑,让那些不事生产的和尚还俗,该回家的回家,无家可回的就去服兵役。另一方面,他几番上书,请求削除部分勋贵们不该有的封号。

      几轮重拳,都是为了国主集o权。

      为此,他也成了勋旧派的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立刻除他而后快。

      他们借着百里辙跟一个名叫苏棠的妓生舞姬有染的由头,上书弹劾他狎妓作乐,品行不端,这样的人留在朝堂,委以重任,便是祸乱朝纲,指不定哪一日,还要yin乱后宫。

      弹劾他的折子雪花片般,堆积在书案上。

      看得申屠晋十分头痛。

      他当然明白百里辙是难得的肱股之臣。

      但是他保不住他啊!

      惠后听闻,前来相劝。

      他见他的王后神色恳切,是真心在为百里辙的性命担忧,不似素日般宠辱不惊,不禁起了疑心,想起奏折上的罪名里有一条:指不定哪一日,还要yin乱后宫……

      又意识到自己已过不惑之年。

      百里辙端方君子,三十而立,与王后外表更为相配。

      越想越气,拂袖而去。

      自那以后,再未召见过惠后。

      整个后宫里,最尊贵的坤宁宫,几乎成了冷宫。

      连累长孙家族,门庭冷落鞍马稀,人人避之不及。

      长孙惠的心,又一次跌入了冰窖。

      上一次,是被三表叔夺权的时候,再上一次,是在父亲灵堂上……

      不,她不能坐以待毙!

      救不了百里辙,反而搭上了自己,太不值当了。

      为了挽回申屠晋的心,她捡起了许久没用的手艺,将他当年还是敬诚君时,闲暇时光画过的所有画,都一幅幅寻来,一针一线地,刺成了绣品,在他生辰之日,托人献上,感动坏了这个已自称“孤”多年的王。

      太医院的安平太医,也适时地,爆出了王后怀孕的消息。

      申屠晋喜上加喜,再次临幸坤宁宫,同她重修旧好。

      ***

      再次见到北堂昕,是在九个月后,她即将临盆的时候。

      复宠后,她清醒了很多,看清楚了申屠晋软弱不可倚靠的一面,——会听信谗言,会流放忠臣,会冷落中宫。也明白了嫁入这尊贵的王宫来,伴君伴虎,步步惊心,自己的身份不止是一个妻子。陛下是她的天,她可以仰视,但万万不可全心全意地倚靠。否则,下场便会同他那位在他登基后,被贬为庶人的发妻——淑妃一般。

      在与申屠晋相处中,她多了几分谋算和谨慎。

      更多的心思,放在了家族利益上,为伯父谋求更多的便益,为兄长筹划更高的官位,而非单纯地取悦于他。

      却忽视了后宫的汹涌暗流。

      有人在她的饮食里做手脚,致使她腹中的胎儿发育偏大,无法顺利生产,当她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晚了。

      她年少时家中做的是人参生意,常与药材铺子打交道。

      靠着累积的微薄妇科常识,她都能判断出胎儿的问题,太医院派出的首席医女,日日来为她安胎诊脉,竟然毫无察觉?究竟是那位首席医女徒有虚名,医术不精,还是得了什么人的授意?她无法判断,也没有证据,一时间找不出“真凶”。

      当今雪月国的世子,是废妃淑妃所生的嫡子。

      若是她这个王后也诞下嫡子,想必有人会担心,威胁到世子的地位。

      而世子党的首脑,右相司徒道发的嫌疑,是最大的。

      她的心腹安平太医,两个月前回乡丁忧去了。

      她在太医院,没有第二个可以推心置腹的人。

      为防整个太医院都被司徒道发的人收买,她只能拒绝掉太医院推荐过来的所有医女,在新入宫的医女里,亲自甄选。

      没想到,令她再次见到了故人。

      ***

      雪月山位于盛国境内,是雪月国与盛国的分界线。

      山上云雾缭绕,终年积雪,很难翻越。

      山下有誓死忠于盛国的退役老兵守卫,没有通行证,不得翻越。

      从雪月国前往盛国,南下水路更为方便。

      沿海有不少通商口岸,西南边一处名曰广明馆的医馆,为驻岸的商户、往来的小贩看病、治病。而医馆退休了的老馆主谭軖,与北堂昕的父亲北堂魁,是忘年交。

      他年岁已高,在雪月国学无可学。

      打盛国传过来的先进医书,他亦不知翻了多少遍。

      为了取医术上更高的造诣,他打算前往盛国,拜访名医,求学问道。他腿有旧疾,离不开拐杖,意欲在众弟子中,挑选一个随行照顾。

      北堂昕就是在这个时候,来到他身边的。

      二人在外以爷孙相称,也以爷孙相处。

      北堂昕性情温顺,踏实好学,学什么都能沉得下心来,天赋也不算,懂得融会贯通、举一反三,半年时间就完成了从医工到医师的进阶,很得他的欢心,便想要收她做个关门弟子,把毕生所学,尽数相授。盼着她能在自己百年之后,将他的医术传承下去,造福雪月国的百姓。

      然而,她最初学医的目的,并不纯粹——

      她要手刃申屠昌,为死去的父母和弟弟报仇。

      但身为女子,无法科考。

      父亲成了“罪人”,没了士族身份,也无法入宫当宫女。

      唯一的办法,就是成为医女。

      而在雪月国,医女的地位不高,除了要给达官贵人家的内妇们看病,还要到宴会上陪酒陪笑,有些守不住底线的,甚至会沦为上位者的玩o物,由庶人堕为贱民。当然,也有极为聪明的,被有权有势的人收去做妾。

      她面容姣好,学医也有天赋,若能先凭医术,进入王宫,再寻到机会,接近申屠昌,引起他的兴趣,在承欢之时,将匕首刺入他的心脏……

      恶念一起,便收不住了。

      在长孙兀向她表白,愿娶她为妻,余生爱她护她的时候,断然拒绝。

      在不断精进医术,治病救人的过程中,她才找回了本心,放下了妄念。

      这些年来,受到她帮助的人不计其数。

      而每一条生命的挽救,每一个病人的痊愈,也不断地在她心底滋生出欢喜,铺就了一层柔软的底色,闪烁着人性的光辉。

      这是一场双向奔赴的救赎。

      暴君申屠昌被群臣赶下台的消息,传到了盛国。

      恶人恶报,大快人心。

      他的弟弟——敬诚君申屠晋上位,纠正了不少冤假错案。

      她的父亲北堂魁也沉冤得雪,不再是罪人之身。

      她也不再是罪人之后。

      她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地回到雪月国,回到她的故乡了。

      谭軖也为她感到高兴。

      他将花了六年时间,在师祖辰函秋的故居——仙源山上鹤皋门,亲笔誊抄的《鹤门医典》,郑重交给了北堂昕,说自己年纪太大了,走不了了,将最先进的医术带入雪月国的任务,只能靠她来完成了。

      就这样,她回到了雪月国。

      手持鹤皋门主给的通行令,翻过了雪月山,走在光天化日下。

      一只幼身长耳的狐狸,自山脚下窜出,一路尾随着她。

      她不赶它,它亦不走。

      一人一狐,一路治病救人,竟走了三年,才走到京邑城来。

      凭借师父给的推荐信,她顺利地成为了宫中的一名医女。

      再次见到长孙惠,她心中感慨无限。

      怎么都想不到,昔年的救命恩人,如今已是雪月国的王后。

      昔年,惠后在她全家被追杀的危难之际,救了她一命。

      如今,她以仁心仁术,保惠后顺利产子。

      总觉的两人,真的很有缘。

      起初,惠后只想让她帮自己调理好身子,生产时保大,孩子嘛,以后还会有的。

      没想到,居然母子平安,实在是意外之喜。

      惠后便向国主提议,封北堂昕做一个六品的女医官,任职太医院,另外,自己月内身体调养,也请她专门照料。

      申屠晋想了想,王后的话他不能全都答应。

      北堂昕到太医院做事可以,照料王后身体可以,至于女子做医官?没有这样的古例。

      惠后便没再说什么,只道谢主隆恩。

      某日夜里,她哄睡了小王子,自己却睡不着,同北堂昕长谈起了心事——

      “这一遭,我们母子得保平安,多亏了你。”

      “救死扶伤,医者本心。”

      “我心中的感激,再多的语言都无法形容。我原本,想助你成为雪月国第一个御封的女医官。可惜,陛下太过迂腐!”

      “娘娘,慎言……”

      “怕什么?这里只有你我二人。”

      “娘娘,您今晚这是怎么了?切忌产后多思多虑。”

      “你的医术,不比太医院的那些医官逊色半分,你的医德,更在他们之上,只因生为女子,便不能成为一名医官,你就真的甘心么?”

      听得北堂昕哑口无言。

      甘心么?她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她一心只想治病救人。

      “相信我,我会实现对你的承诺。但是现在,需要你的配合。”

      “我?配合什么?”

      长孙惠便语重心长地,将她在前朝后宫的遭遇,娓娓道来。

      大意是,她待世子如同生母,尽心尽力地养育照料,不敢有一日怠惰。但总有小人从旁挑拨,离间她与世子的感情,尤其在她怀孕后。左相司徒道发与世子过从亲密,而右相长孙椽,是她的本家伯父,这两位大人一向不和。她夹在其中,很是为难。有人在她的饭食中做手脚,导致她胎大难产,她怀疑,太医院和御膳房的人都已被左相买通。左相计划她胎大难产,一尸两命,却没想到,中途杀出了个神医,令他计划落空。她身为王后,诞下的嫡子,必然会遭到世子一党的忌惮。她很担心,自己和王儿的人身安全,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永绝后患。

      她将治疗世子脾虚之症的方子,交到北堂昕手上。

      北堂昕跪在地上,吓到苍白的唇哆嗦着,却坚定地表达——

      “救死扶伤,医者本心。”
      “奴婢学医,本是为了救人,决不会以此作为伤人的武器!”
      “奴婢不知好歹,还请娘娘责罚。”

      长孙惠也不着恼,幽幽吐了句——

      “责罚什么?”

      “娘娘……”

      “哀家什么也没说,你什么也没做。今晚小王子受了惊讶,不停啼哭,哀家便将你召来,配了一味安神汤,哄他喝下。你尽职尽责,等小王子睡着了,才退下。现在,你可以退下了。”

      “是。”

      回到住处,北堂昕拥紧了她的小狐狸,体温渐渐回暖。

      她问自己,为什么要回京邑城呢?

      领回父亲的遗骨,与母亲、弟弟合葬,入土为安。

      找到长孙兀,问他是否还愿意娶自己为妻。

      第一件事,她已经完成了。

      第二件事,她这辈子都不会问出口了。

      几年过去了,长孙兀家中已有了娇妻美妾。

      说不上谁辜负了谁,毕竟,当初是她毅然决然地拒绝了长孙兀,没理由要人家为她守身如玉,终生不娶。

      她与长孙兀今生无缘。

      但他不远千山万水,将她送到师父身边的恩德,她会永远铭记在心。

      偌大的京邑城,已没什么值得她留恋。

      她辞去了太医院的差事,带上她的小狐狸——她在这世上唯一的小伙伴,折返雪月山。

      这一路上,遇到病人便停下来帮人治病,收多少诊金,视病人家境而定。

      没有余钱付诊金,就当是行善积德了。

      走走停停,整整走了三年。

      后来,长孙惠当真兑现了她的诺言,在她的儿子申屠祎登基后,她作为摄政太后,权力空前无上,盖过了昔日的堤太后。

      她将北堂昕召回京邑城,加封从二品院史,成为雪月国历史上第一个女医官。

      “北堂昕”的名字,从此写入了雪月国的国史。

      申屠晋在位时做不到的事,他的王后,如今的惠太后做到了。

      满朝文武,无人敢有异议。

      十几年太平盛世的□□,耗干了惠太后的心力。

      惠太后薨逝后,她自请辞去官职,告老还乡——

      惠太后的故乡,良回村。

      在旁人看来,她是靠山倒了,不能再赖在王宫里了。

      她不想浪费时间解释,认为生命应该燃耗在更有价值的事上——

      王宫有各种品阶的医官,每年也会新进一批各地选拔出来的,优秀的医女。

      皇亲国戚,贵族阶层的人生了病,从来不会缺医少药。

      真正需要医生的,是普天之下劳苦的百姓。

      从百姓中来,到百姓中去,才是她学医的初衷,也是师父毕生所愿。

      她比她的故友惠太后,整整多活了三十六年。

      三十六年间,良回村的名人除了崔圣人,又多了一个“狐仙姑”。

      在她仙逝的那一天,陪伴了她后半生的灵狐,再次消失不见。

      传说中,它会在秋分的那天出现,抖着它的一双长耳,踽踽独行于天地间,不断找寻它的下一个主人——

      有着圣人之心的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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