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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兰莫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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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这么巧吧…
徐若羽记得风聆在城门外时同他说过,她在城中有个做生意的朋友可以投靠,难道就是这远尘客栈的老板?
那人不搞清楚状况便蹲伏在板车前,装模作样地哀戚道,“风聆你醒醒啊,你不能死啊风聆…风聆…”
那架势简直是要把一息尚存之人气得生无可恋,恨不能直接死了算了。
果然,风聆很快醒来,一把揪住那人衣口,再重重往后一推,拧眉怒道,“兰莫悲,你给我闭嘴。”
徐若羽松了口气的同时心里又有些不是滋味,说到底他不喜欢自己的人和别人挨得太近,可眼下只能暂时妥协了,至少风聆是安全的。
风聆一从板车上下来便凑到徐若羽身边,看着他汗水涔涔虚弱至极的脸,无比心疼地道,“徐若羽,你的伤…”
徐若羽平静道,“我没事。”
风聆立刻搀扶着他,带他走进客栈里,而后对着兰莫悲吼道,“还不把药箱拿来!”
兰莫悲撇了撇嘴,领命而去,片刻后拿来药箱。风聆已解开了徐若羽自己缠上的粗布,又用剪刀把他衣袖剪下,露出的伤口比她想象中还要深,几乎是白骨可见。风聆心里揪成一团,小心翼翼地给他清理伤口,再重新上药包扎。
店小二悄摸扯了扯兰莫悲的衣袖,小声问道,“掌柜的,这人是谁啊?”
兰莫悲往他脑门上敲了一记,压低声音道,“这你都看不出来,无非是风聆的同伴或者故友呗。”
店小二“哦”了一声,又道,“那么深的伤口肯定很痛,他怎么不喊不叫的?”
兰莫悲也对此感到疑惑,摸着下巴道,“可能是痛得喊不出来吧。”
店小二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还是掌柜的阅历丰富、见多识广;洞若观火、一望即知。”
兰莫悲再往他脑门上一敲,“少在这儿拍马屁,还不快去干活!”
店小二吃痛地捂着脑袋,“去就去呗,关键是没啥可干的呀。”
兰莫悲三度举起拳头,店小二忙不迭躲到一旁,溜向柜台后边的矮凳,偷摸坐着歇息。
彼端的徐若羽瞧见风聆眼里蓄满的泪,不觉皱眉,“你…”
风聆以为自己弄痛他了,慌乱抬头,泪水便夺眶而出,“怎么了,是不是很痛?我…我再轻一点。”
徐若羽心头一软,明知故问道,“你哭了?”
风聆用袖口胡乱抹了把泪,“先别管这个,给你包好伤口要紧。”她用纱布把徐若羽的胳膊一圈圈缠上,直到兰莫悲看不下去了,提醒道,“再缠下去可没法穿衣服了。”风聆才剪断纱布打上结,另外还有肩上的伤,风聆早便想为他妥善处理,只是一再耽搁,到得此时越发严重了。
兰莫悲见她两手发颤,主动提议道,“要不我来吧。”
徐若羽内心当然是拒绝的,好在不用他开口,风聆便道,“这是我应该做的,我自己来就好。”
徐若羽丝毫不介意在她面前脱去上衣,袒露胸膛,但风聆有些紧张,不仅手心冒汗,连呼吸都有些不稳。
虽说徐若羽自制的金疮药有奇效,但那嗜血黑雕毕竟不是寻常飞禽,其杀伤力自是绝非寻常飞禽可比。加之没能好好休养,那爪痕非但没有一丁点愈合的迹象,反而深深地加重了,另外徐若羽本身肌肤白皙,越发凸显出那伤口的惊异可怖。
而令风聆感到意外的是,徐若羽胸前背上乃至于下腹腰身,均布满陈年旧疤,多为鞭痕,少数像是女人的指甲生生挠出来的,还有牙口咬出来的。
只是眼下,她无暇顾及,也没有心情追问缘由。
风聆把鲜血染透的纱布丢到一旁,忍受着强烈的血腥气为他清理血肉,再上药包扎。
从来没有人为她受过如此重伤,连师父都没有。风聆虽是孤儿,可师父一向对她疼爱有加,舍不得打舍不得骂,连重话都不曾说过一句,若非是她自小就很懂事,只怕要养成个刁蛮任性,蛮不讲理的性子。
她何曾经受过这样的苦难,何曾对一个人亏欠至深,又何曾心痛至此。哪怕是这三年来师父旧伤复发难以痊愈,风聆每天守在师父身边,日夜煎熬,也不曾体会过这等触目惊心的悲恸。
不知不觉间,她已是泪流满面。
徐若羽神色茫然地看着她,“你为何哭的泪人一般?”
风聆怔了怔,“我有吗?”
徐若羽抬起右手为她拭泪,温热的湿意在他指尖弥漫,“你是因为我才哭成这样的吗?”
风聆别开脸,再度抹了把泪,“我没你想得那么脆弱。”
兰莫悲顿时觉得自己的存在很多余,于是他道,“我去后厨给你俩各煎一帖药,你俩慢聊,最好别吵起来,不然会影响到伤势恢复的。”说完便从侧门钻了出去。
风聆两眼通红,背对着徐若羽道,“我去给你找身新衣服来。”
徐若羽忙道,“风聆…”
这似乎是他第一次呼唤她的名字,风聆心里的感受无法言喻,愣愣地回过头去看他,“怎么了?”
徐若羽却一言不发。
风聆像是从他平静的目光中读懂了什么,温声道,“我很快回来。”转身匆匆离去。
徐若羽看似波澜不惊,实则内心也如排山倒海一般,极度混乱。
因为这是第一次,有人为他流泪。
风聆直接把兰莫悲压箱底的绸缎衫给翻了出来,径直回到徐若羽身前替他穿上。那料子是真不错,摸上去又滑又软,上身又很合贴,最重要的是款式简约,色调清新,非常符合徐若羽的气度,简直像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一般。
徐若羽一动不动地任她捯饬,唯有目光追随着她每一个举动。
风聆抚平他襟前的褶皱后算是大功告成,退后半步打量他上下,十分满意地夸赞道,“这身衣裳不错,很适合你,以后就是你的了。”
兰莫悲本在药炉前扇扇子,听闻堂内的动静又听风聆说什么“衣裳”之类的,不由心中起疑,遂过来看看。一掀开侧门上挂的门帘,便瞧见徐若羽身上的新衣。
那那那…那不是他花大价钱在暖玉阁定制的尚且一次没穿过的衣裳吗?他一直藏在衣柜的最后一层自己都没舍得穿,怎么就跑到别人身上去了?
最关键的是他竟然觉得这人穿得很好看!
风聆见他过来,自然而然地问道,“兰莫悲,你说这衣裳是不是很适合他?”
是…
是个鬼!
兰莫悲气势汹汹地迈步过来,“风聆,你没经过我同意,怎么能乱翻我的东西?”
徐若羽皱了皱眉,风聆轻飘飘道,“上回你欠我的五百两赌债一笔勾销。”
“你说什么?”兰莫悲一副士可杀不可辱的姿态,风聆却连余光都懒得分给他,只满眼看着徐若羽。
“此话当真?”兰莫悲架势不变。
风聆抬高声调道,“废话么不是,我既然这么说了,就没有不当真的道理。”
兰莫悲登时喜笑颜开道,“那行,就这么定了。”虽然定不定的也不由他做主,衣服已经穿在了别人身上,他总不能强行扒下来,且不说这人身受重伤他不能乘虚而入,就说他果真扒了下来,也是被人穿过的,不是新的了。
再者这衣裳再贵,那也不值五百两啊,这笔买卖,他怎么着也不吃亏。
兰莫悲正为自己的精明而暗自得意,一转眼发觉风聆光顾着看别人,压根儿没想理他,顿生不悦地干咳一声,“我说风聆,这都半天了,你还没给我跟你朋友相互介绍过呢。”
风聆“哦”了一声,指了指兰莫悲对徐若羽道,“兰莫悲,兰花的兰,莫待花开的莫,悲从中来的悲,是这远尘客栈的老板,我师父的故友的徒弟。”再看着徐若羽对兰莫悲道,“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徐若羽。”
这两者之间的待遇差距使兰莫悲感受到了深深的不公,他不禁忿忿不平道,“风聆,你以貌取人!”
风聆理所当然道,“啥?我不是一直都这样吗?”
兰莫悲,“……”
随后风聆搀着徐若羽上楼,再送入客房。
其实徐若羽不需要她这么小心护持,他腿上又没受伤,自己能走,但风聆执意如此,他也只好迁就。
风聆一直扶着他坐到床榻上才肯松手,又把才给他穿好的外衣脱下来,“睡会儿吧,都一天一夜没合眼了,我就在隔壁,你若有什么需求,随时喊我。”
徐若羽平淡地“嗯”了一声,缓缓躺下,侧卧而眠。
风聆生怕他牵扯到伤口,在他躺倒的这个短暂过程中,内心像是悬起来一样,伸手欲扶,但徐若羽已然躺好,她只能是为之拢了拢薄被,掖了掖被角,而后悄然走到外头,合上房门。
其实徐若羽希望能和她同处一室,那便随时都能看见对方,心里会更觉安稳些,但他不愿让风聆在床边守着,他知道风聆此时也是疲累至极,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他想让风聆好好休息,不想让她担心,所以他选择和风聆分开睡下,各自安枕。但如果可以的话,他更想陪在风聆身边,或者离远一点也没关系,只要是在同一个空间范围内。
从前总是姐姐粘着他,一步也离不得,而他也养成了习惯,习惯和另一个人形影不离。
只是如今姐姐不在了,这世上仿佛只剩下他自己,他很难适应,很不习惯,他知道不会再有人和姐姐一样亲密无间地伴随他左右了。
无论是谁。
永远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