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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仁宣太后的挽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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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宁宫内,正殿之外,我欣赏着周遭别有趣致的园景一如既往地生出感叹,端敬太后可真是个有心人,如此细腻精巧的布置,非意境高雅之人决计是设想不出的。
皇上还曾是三皇子时,尚为辰妃的端敬太后未必不喜欢他,只是不敢喜欢罢了。这和先帝刻意忽视周赴,只当没他这个儿子是一个道理。
彼时辰妃无权无势,一旦叫人疑心她有夺嫡之心,必定万劫不复。所以为了自己,也为了周赴,她只能尽可能地冷淡。
若非是她考虑长远,深知韬光养晦、明哲保身的道理,又怎能安乐至今,颐养天年。
只是这样的心思,年纪尚小的皇上怎能领悟,便是如今想明白了,怕也很难释怀了。
那时的三皇子殿下,一心只以为是自己不讨人喜欢,爹不疼娘不爱,旁人更是不必说了。可谁又能想到,曾经形单影只的孤苦少年有朝一日会成为前呼后拥、号令天下的九五至尊呢?
世事之难料,非常人可以想象。
我正浮想联翩,岑慧姑姑迎出来向我道,“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今日怎么来得这样早,太后娘娘才刚起身,连早膳都未及用,听闻皇后娘娘驾到,便嘱咐奴婢问一句,皇后娘娘可愿与太后娘娘一同用膳?”
我十分端庄有礼地回应,“不胜殊荣。”
岑慧姑姑道,“那便请皇后娘娘随奴婢过来。”
我跟着她走进正殿左室,却未见端敬太后,只见一桌清粥小菜搭几道糕点。
原以为端敬太后日子过得平实,不甚讲究,可我往那粥菜点心上定睛一看,却发现其中的不同寻常之处。
那清粥闻来别有一股咸香,原是放了灵芝跟火腿,还有白鱼肉片,而那菜蔬,皆是嫩尖儿,新绿多汁,不带一点根茎。另几道糕点,分别是山药芋泥紫薯糕,花瓣枣泥酥,如意鲜肉饼,双色桂花卷,珍珠翡翠丸子,龙井茶糕再加一碟子奶香杏仁片。
印象中我还是头一回见识坤宁宫中的膳食,今日因故而来,倒是开了眼了。
想我平日里最常用的红豆薏米粥或是小米南瓜粥,那才是真正的朴实无华,清淡饮食。
如此想来,我倒是越渐和娘亲相似了。那时娘亲为显贤惠,总爱命厨房制备些寻常人家惯常进食的饭菜。可父亲出生于兵荒马乱之中,自小便跟随祖父驻守边关,饱尝风沙之苦,后凭自身本事胜了数场大仗,名声大噪,直至祖母辞世,祖父带着父亲归乡,父亲守孝三年期满遵祖父之意娶了娘亲过门,才算是在京城有了个家。
父亲那些年吃过的苦头哪里是闺中小姐所能想象的,父亲一贯不注重饮食用物,有什么吃什么,也不好酒,便是宫宴上极精细的珍馐美馔,于父亲看来也不过能填饱肚子罢了。
娘亲以为粗茶淡饭便可投其所好,但父亲从未在意。娘亲的种种心思,便犹如对牛弹琴,白费劲。
唯一受到影响的,反而是我,我虽是名门闺秀,却没有一点千金小姐的做派,丝毫不做作娇气,在吃用方面,更是像足了父亲。
端敬太后姗姗来迟,见了我稍显意外道,“皇后今日竟有心,起了个大早来探望哀家。”先行入座后再对我道,“坐吧。”
我恭恭敬敬行礼,“儿臣给额娘请安,谢母后赐座。”随即入座。
岑慧姑姑给端敬太后盛了碗粥,端敬太后又命人给我盛了一碗,我恭敬谢过后尝了尝,果真是鲜香好滋味,永乐宫里的小厨房决计是做不出此种味道。
可我实在无甚胃口,再好的滋味下了肚也都泛酸发苦,令人反感。
出于敬重之心,我再如何犯恶心也不能放下粥碗,只能用粥勺极缓极慢地搅动碗里的粥,而后象征性地送一小勺入口,心不在焉地囫囵吞咽。
端敬太后到底是个明眼人,见我这般索性率先推开碗勺,不以为意地向我道,“皇后若无要紧事,自也不会特来请安,虚话便不必说了,直说你有何所托便是。”
我几乎感激涕零,“母后洞若观火,儿臣钦佩。”
端敬太后好整以暇地等着我说下去。
我叹了口气道,“皇上已恩准儿臣赴行宫养病了,没有个三年五载,儿臣怕是不能回宫来拜望母后,再给母后请安了。”
端敬太后顿感惊奇,竟脱口道,“你说什么?”
我再叹一声,“昨夜的事,想来母后还未有耳闻,儿臣已决意今日便离宫而去,赶早来此,正是为向母后辞行。”
端敬太后匪夷所思地盯着我,“是皇后主动提议的?”
我道,“是。”
端敬太后似乎怔了怔,好半晌才不觉笑道,“哀家一贯晓得皇后行事作风与宫中其他妃嫔不同,却不想竟如此胡闹!皇后这是甘愿放弃荣华富贵,只为过平静日子,还是意图左右皇上?”
她神色陡然变得锐利起来,目光更如冰刺一般,“若为后者,皇后怕不是打错了算盘。即使皇帝是专情之人,你若不在他身边,他连你的面都见不到,至多不过牵挂一时。待时日渐长,他会把你忘得一干二净,便是有人刻意提醒,恐怕也想不起来。”
我十分镇定地道,“母后误会了,儿臣从未这般作想。”
端敬太后审视着我,仍是疾言厉色道,“哀家原先以为皇后只是一时糊涂,不想这几年是越发糊涂了!你这一走,与自请入冷宫有何分别?那行宫更远,怕是还不如冷宫,皇上若对你仍存有几分情意,时不时地想见你一面,你若在冷宫,还能见着;可你远在行宫,他就是想起你来也不会特地赶去行宫见你。如此,你与皇上的夫妻恩情,随着时过境迁,还能剩得几分?”
其实太后能对我说这些,我还挺感动的。虽然语气不是很好,但出发点是为我着想。
我适当提醒道,“母后为何会在乎儿臣往后的日子如何过?淡泊也好,沮丧也好,怡然自得也好,悔之不及也罢,皆是儿臣自己的选择,皇上已经恩准儿臣离宫,儿臣现下是来向母后道别的。”
端敬太后又再一愣,好似反应过来,整整衣袍道,“哀家实在觉着可笑罢了。”
我往旁侧瞥了一眼,“趁仁宣太后还未收风来此,儿臣跪求母后答应儿臣一件事。”说着我便跪到了圆凳边上。
端敬太后半眯着眼,“是为太子?”
我垂首应道,“是。”
端敬太后道,“哀家能答应你什么?”
我恳切道,“求母后尽全力保护太子平安长大。”
端敬太后神色一凛,“太子的身份何等贵重,谁人敢有谋害之举,那可是抄家灭族的重罪。”
我似笑非笑道,“母后在宫里待了二十多年,见过的腌臜事还少么,为了权势地位,为了母族荣光,什么样的事她们做不出?母后可是亲历过宫变之人,利欲有多么令人蒙蔽,母后应当最是清楚。”
端敬太后像是重新认识了我一般,直了直身板,昂然道,“你既有心保全太子,便该亲力亲为,何故央求他人,又为何是哀家?”
我惨然道,“因为太子需要皇祖母的庇护,儿臣办不到的,唯有希冀于母后代为行之。”
这时候,外头传来通禀,“仁宣太后驾到!”
端敬太后未说完的话,只得暂且收住。
我向着径直来此侧室的仁宣太后行礼,“儿臣参见母后,给母后请安。”
仁宣太后与端敬太后对视一眼,端敬太后起身相迎,“宣太后怎么也一早来了,姐姐来得突然,倒叫妹妹失礼了。”
端敬太后并未理会她,只略带恼怒地望着我,见我跪着也不讶异,只气冲冲地道,“昨夜皇帝亲自带太子来找哀家,哀家还以为出了什么事,皇帝惜字如金,只说你要离开皇宫到京郊行宫暂住,太子就此无人照料,只得托给哀家。哀家真是想不通,你在宫里过得好好的,是谁给你委屈受了,还是有人暗地里给你使绊子了?你可是堂堂皇后啊,又有太子傍身,放着大好的前程你不要,偏要去到那无亲无故、无依无靠的荒郊野地里,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浅华姑姑拉出一把圆凳,仁宣太后极有气势地坐下,再气势汹汹地对我道,“哀家一早派人去你宫里,本是要召你到慈宁宫给哀家说个明白,你可倒好,一大早地便来了坤宁宫,你跪在地上是图个什么,不妨说给哀家听听,让哀家知道知道。”
又瞅了端敬太后一眼,“你也坐吧。”
端敬太后敛了敛面上的惊讶之色,回身入座。
她还不知道太子已由皇上交托给仁宣太后抚养之事。
我稍显低声下气地道,“儿臣无颜面见母后,特地来此也是为了恳求额娘日后对太子多加照料。”
“你…”仁宣太后气不打一处来,“你真要走?”
我盯着地面不言语。
仁宣太后瞪着我道,“你几时变得这样糊涂?”
我无奈道,“皇上金口玉言,昨夜已恩准儿臣离宫,此事已是板上钉钉,改不得了。”
仁宣太后仿佛是气笑了,“分明是你执意要走,赖什么皇帝之言,若你改了主意说不走,皇帝难道还会赶你走不成?”
我哑口无言,心想早知道就不这么说了。
仁宣太后见我不争气的样子,大概是知道气也没用恼也多余,反倒平静下来,“若单论夫妻情分,那是你与皇帝之间的私事,哀家也不愿过问干涉。但你可是太子生母,当今皇后,主理六宫,母仪天下,你本该是贤淑宽厚的典范,怎能如此任性妄为?你可知道你这一走,便是放弃所有,连一点为族争光的机会都没有了。即使你不为他人只为自己,难道你真的甘愿在那无人问津之地孤独终老?你放得下皇帝放得下自己的亲生子,也放得下余生全部的喜乐欢愉么?”
仁宣太后这话真是拿针扎我的心,都快把我的心给扎成筛子了。
我不禁流下眼泪,“母后为何要劝我留下?”
仁宣太后素来声色俱厉,让人觉得不好亲近,而我一向不喜奴颜媚骨,自讨没趣,因此与她老人家之间并无什么深情厚谊,可为什么这个时候,她要用此种方式迫使我回头?
难道是皇上所托?
不,他不会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