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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如此为哪般(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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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的不安和焦急被满身满心的震惊所取代,我不敢置信地看着李文谦,我想现在我嘴里一定能放下一个鸡蛋。
“你,你们……”我喉头发涩,惊讶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文谦知道。”李文谦扫我一眼,静默良久,不紧不慢对父皇道:“文谦恭送皇上。”父皇深深吸一口气,眸光深亮地睨我们片刻,转身拂袖而去。
待父皇走后,李文谦对仍然呆立的紫梦道:“没事了,你下去吧。”紫梦站着不动,我朝她点点头,她便福了福身转身退下。
李文谦把我拉进房中,我点亮灯盏,温和的光芒便盈满一室。他甩甩袍子,娴雅安然地坐下。我也坐下,急切问他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见过父皇了吗?哦,不,父皇见过你了吗?他怎么会知道你在宫里呢?”
他黑夜星辰一般的眸中笑意越发浓重,说:“你呀!怎么总爱问这么多问题?”
我不由自主地拉他的袖子,嗔他道:“谁让你总是有那么多秘密?你快告诉我呀。”
“好,好,我说。”他顺势握住我的手,道:“这几年,皇上一直派人秘密寻找我的下落,而我一直都在隐姓埋名混迹在民间。前些日子,他终于亲自寻过来,劝说我跟他回宫。”
我吃了一惊:“父皇不在宫里的那几天,原来就是出宫找你?”
他点点头,道:“是。”
我陷入缄默,他既然答应父皇回宫,想必已然知道自己的身世。心里掂量着该不该问他,一时间颇为矛盾。他也未相催,只是静静地看着我,不曾放过我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
半晌,我艰涩地问:“那你,你知道不知道,你是,是……”
“知道。”他淡淡地接过我的话头,唇畔的笑意丝毫未减,说:“我是他的亲生子,你才是顺平帝的公主,从前的云妃、当今的皇后就是你生母。你想问的是这个对吧?”
我猛然怔住,不敢相信我用将近三年的时光来接受的身世,他竟能够如此风轻云淡地说出来。
“文谦哥哥,你……”
“文谦。”
我低下头,不知怎么心中涌起几分愧疚,声音低如蚊蚋:“对不起,对不起,文谦……”
他将我的下巴轻轻抬起,问:“你哪里对不起我了?”
泪水不争气地模糊了眼眶,我顺着他手上的力道使劲抬头,不让眼泪滚落下来,压着颤抖的声音道:“我……我一早就知道了。其实,你受伤藏身在经纶殿的那夜,我被云妃唤去彩云宫,她就把一切都告诉我了。可是我没告诉你,因为我怕你会一时冲动,会,会……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对不起……”
他将我揽在怀里,掏出丝帕为我拭去泪水,动作轻柔地如同在呵护一件稀世珍宝:“这根本不是你的错,怎么能怪你呢?傻丫头,你怎么总喜欢把一切往自己身上揽。快别哭了……”
鼻尖萦绕着他身上独特的气息,脑中闪过方才的画面,我的耳根子又隐隐烧烫起来。我急忙挣开他的怀抱,接过他手中的帕子掩饰自己的异样,问:“你一直都和赫连在一起的吗?”
他也没勉强,顺势松开了手,说:“没有,出宫不久他就回鬼方了。”
“那……当年,你隐匿身份,是不是因为你早就知道父皇要……要夺位?”
“是。”他自嘲地笑了笑,眼底疾速掠过一道光,说:“不过,知道与不知道又有何分别?结局还不都是如此这般。”
我一怔,不知道该怎么回他话,只得垂眸盯着自己的脚尖沉默。
他出了一瞬的神,随即微微而笑道:“就快子时了,你赶紧安置吧。我暂时住在怜星殿,明日我再来瞧你。”
我木着脑袋点点头,怔忡半晌,猛然回过神时,周身早已空无一人。手里还握着他的丝帕,帕角的云朵飘逸秀婉,意境超然。
且不说这几年流落民间受的苦,短短几日之内就要他接受自己的身世,认一个亡他国夺他位、整整仇恨三年的人为父亲,这是怎样沧海桑田的立场变化?他的心该有多辛苦?他虽然是父皇的亲生子,可天下人只知道他是前朝太子。要有多么大的勇气,他才会愿意跟随父皇回宫,接受各种异样的目光和纷来的质疑。
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霎时涌上心头。
京城从来不缺乏传奇。
她见证了四个朝代的兴亡兴替,埋藏着无数铁血柔情的传奇传说。世代生活在这里的百姓什么稀奇事都见过,即使是天塌下来,也可以当被盖。
父皇一道圣旨有如黑夜里的一阵惊雷,蓦地划破寂静的夜空。
“夫天下大宝,本乃公器,非可力得。朕得天眷,秉承神器,非本意所求。自藉丧乱,代平帝家天下,流乱四起,天祸不断,百姓涂炭。朕常疚愧不已,寝食难安。故日夜忧思,鞠躬尽瘁,恐有负苍生。今得李太子,不负先帝所托,实欣喜难言。人劝朕相诛灭者,曰:时代革异,物心须以,宜行处分。答之:彼若苟有天命,非我所能杀;若其无期运,何忽行此,政足示无度量。朕以为代谢必相诛戮,此乃伤于和气,其所以国祚例不灵长。昔汉时尝有巫蛊祸事,武帝嫡长曾孙刘询受祸累流落民间,昭帝仁义,特赦其罪,封阳武侯。此乃例事,况慈惠爱亲之李太子邪?故朕特封其静谦王,食邑万户。望其坦然相期,无复怀自外之意。”
父皇借西汉孝昭皇帝恢复卫皇孙身份的典故,下诏册认顺太子李文谦为义弟,并封为静谦王,封食邑万户,赐京城府邸一座。父皇出生寒族,从小是个孤儿,登基数载从未封王。可这头一个王不仅是异姓王,还是前朝太子。虽然静谦王只是个虚名,并无任何实权,却依然一石激起千层浪。
朝廷上下一片哗然,有人称病不表态,有人冒死叩宫反对,有人大赞贤主仁义。父皇态度强硬,甚至在九龙殿上摔玉玺道:“何人不满?大可自己颁旨,收回朕的成命。”此言一出,无人再敢有异议,几个硬骨头的老臣纷纷辞官回乡。
面对各种纷至沓来的不同声音,冷眼讥嘲也好,谄媚示好也罢,李文谦一律以笑回应,仿佛这一切他全然未放在眼里。王府筹备事项尚未办妥,父皇恩准李文谦住在怜星殿,此等恩宠亦是前所未有。
有宫人曾经看见李文谦子时过后从我的念月阁出来,衣衫凌乱。于是捕风捉影的也有,刻意诋毁的也有,各种荒谬的传言便大行其道。
有人说,父皇之所以封他为王是因为他与我暗通曲款,早有私情。
有人说,我身体孱弱是因为怀有身孕的缘故。
有人说,其实我是个水性杨花、□□后宫的□□,曾经公然带着男人出入禁宫。
还有人说……
李文谦对这些污秽的言语丝毫不上心,依旧来念月阁看我。起初我也并不在乎,只是觉得好笑。可笑过以后,我更担心一传十、十传百,百姓茶余饭后添油加醋,传到清月耳中会是怎样不堪。有时,我却也暗自希望这些谣言传得更加激烈一些,这样或许他就会亲自来找我问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