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朝暮》碧晴

79、重叠泪痕缄锦字，惟情难死（下）

　　哄着瑜妃睡下，从怡元殿回来，已过了三更天。夜色浓重如墨，幢幢树影在冬风中摇曳婆娑。夜风有些凛冽，不是发出呜呜的呼啸声，吹在脸上如刀割一般疼痛。如意掌灯在前面带路，我踏着地上凝结的霜华，凝望这九重宫阙。
　　万物都陷入了寂静之中，平静得如同一汪深潭水，波澜不惊。可是谁又知道，这宁静之下隐藏着怎样的阴谋算计。自古以来，宫廷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从前我在父皇和云妃的庇护宠惯下，竟从来不曾感觉到宫廷中人心的险恶。如今，我被迫离开他们，独自面对风雨。心中虽无畏惧，却也必须小心翼翼，步步谨慎。
　　我拢了拢身上的貂皮裘衣，隐约看见了尚未消失殆尽的繁华绮靡，轻歌曼舞仿佛还在继续。今夜宴请赫连，那么，李文谦会不会也来了？……他现在好吗？

　　杲杲冬阳喷薄而出，将金辉洒向人间大地，驱散了连日来的阴霾。沉寂了一宿的大地迎来了新的一日。
　　又是一夜无眠，我索性早早起身等待夏侯逊回来复命。坐着，觉得坐在针毡上，站着，觉得有芒刺在背。倚在榻上看书，又意兴阑珊，看了半天一个字也没看进去。干脆扔了书，闭起眼静静思索。
　　待到天大亮时，夏侯逊终于回来复命。他的眉宇间带有些许疲惫，眼中盈着一丝红。我屏退所有人，示意他到纱帘后来回话。
　　“夏侯将军，一切可办妥？”我说这话时，声音竟不受控制地颤抖，手心也因紧张而冒出了一阵阵的冷汗。
　　他半跪在湘妃榻前，抬起头给我一个坚定地目光，说：“一切已按公主的吩咐办妥。找到的那个替身，恰是服砒霜自尽而亡。经过药草的腐化，确认无法辨认尸身的面容。谢世子平安地与岩苏公主相见。岩苏公主让在下带一句话给公主：救命之恩，不敢相负。对天之誓，此生不忘。”
　　我猛然松一口气，整个人宛若一根紧绷的琴弦蓦地放松一般，瞬时瘫软在榻上。我轻抚额头，说：“那便好，将军辛苦了。你休息一下，午时一过立即启程，去战场助飞扬哥哥平定叛军。”他迟疑片刻，终究深深叩一个头，起身退下去。
　　如今云氏奉旨平乱，正与谢氏在潇湘打得不可开交。谢令仪虽算不得是个将才，但却足以运筹于千里之外。若是让谢令仪投奔了谢军，对云飞扬便是一种莫大的威胁。刚刚看到夏侯逊离去时，眸光中闪动着迟疑，只怕他也想到，我救谢令仪无异于放虎归山。我又怎会让云飞扬因我而身陷危险呢？
　　答应救谢令仪的交换条件是，我要李岩苏对天发誓，从此与谢令仪隐姓埋名，不问世事。如今李岩苏怀有身孕，就算有再深再大的仇恨，谢令仪也会暂时放下的。
　　我将安康唤进来，吩咐道：“带我的命令去天牢，让他们立刻释放紫梦。”
　　约莫一炷香之后，紫梦跟在安康后面回到念月阁。她的身上还裹着昨日我披在她肩上的披风，一进内殿便哭倒在湘妃榻边。我抬起她布满泪水的小脸，愧疚道：“紫梦，对不起，这几日委屈你了。”
　　她哭得不能言语，只是一个劲地摇头。我微微笑说：“先下去沐浴更衣，好不好？你看你都哭得像个小花猫了。”她抽泣着“嗯”一声，我扬声道：“吉祥、如意，带紫梦下去沐浴。”
　　看见她干干净净站在我面前，我满意地笑了笑，招招手示意她过来，拉着她的手说：“你昨日受的委屈，我会帮你十倍讨回来。那个混账卒长，先把他关个十年八年再说，看他还怎么威风！不过说到底，这次是我不对。紫梦，你不会生我的气吧？”
　　她立即摇头，唇畔抿着一丝笑，说：“我怎么会生公主的气呢？我知道公主自有打算。”
　　我叹一口气，说：“你不在的这几天，他们几个虽然尽心服侍，但总是缩手缩脚的，又不了解我的喜恶，我就是觉得不顺心。”
　　“我会一辈子跟着公主，服侍你，让你一辈子顺心。”
　　我眼中一黯，语气不由得有些酸涩：“我不会让你一辈子都呆在这个地方，再过两年，我会为你找个好婆家。”
　　她的小脸涨得红红的，清澈的眸中有几分羞涩、几分恼气、几分真挚：“我不要嫁人，我就要一辈子跟着公主。日后公主找了驸马，我也要跟去驸马府继续服侍你。”
　　我气笑道：“你这个丫头，几日不见，就这般伶牙俐齿，是不是还想回天牢继续呆着？”
　　她连连求饶，一脸做错事的样子。我不禁哈哈大笑，忽然心中一悸，我有多久没有像现在这样真心地笑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