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朝暮》碧晴

73、此际心偏苦（上）

　　有了皇后的手谕，怡元殿的士兵自然立马将太医放进去。我本也想跟去，韩太医却说什么也不让我进去。王太医也捋着花白的胡子，说：“产房血光，公主凤体矜贵，实在不宜入内。”
　　我瞧一眼已经陷入昏迷的瑜妃，道：“那就拜托二位了。绾风就在殿外候着。”说完，吩咐紫梦也进去帮忙。
　　我拖着逶迤的群裾站在殿门前来回踱步，隐隐约约可以看见晃动的人影映在轩窗上，不知瑜妃现在情况如何，心中不由得万分焦急。

　　天色渐渐昏暗，暮色四合，苍黑色的云沉沉地压下来。北风呼啸而过，豆大的雨点便落下来。雨水如断线之珠第次滚下屋檐，漫过汉白玉阶。浸湿了层层繁复的宫装，刺骨的凉意渗透进我的身体。我打了一个哆嗦，依然不愿离开怡元殿，心中只有一个想法，那便是无论如何，我都要救瑜妃。
　　一个士兵踯躅半天，还是走过来对我说：“公主，现在下雨了，您还是先回去吧。若是有什么消息，小的会通知您的。您可千万别受凉了。”
　　我瞧了瞧他真诚的脸，想着之前他们也是奉命行事，身不由己，遂柔和地笑道：“不碍事，我就是想在这里等。”
　　那士兵想了想，转身退下去。不一会儿，他拿着一把伞过来，递给我说：“公主，您撑着伞吧。”我感激地看他一眼，接过伞。
　　衣服已经湿透，黏在身上颇有些沉重，风还在无情地吹着。我只觉得像是被扔进冰窖一般，寒意一直从指尖传到发丝，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我一手举伞，一手使劲搓着自己的臂膀，希望能给冰凉的身体带来一丝暖意，可这只是徒劳。
　　终于，就在我快要支持不住时，身后的殿门忽然开启。我收起伞，毫不犹豫地冲进殿内，抓着太医问：“怎么样？瑜妃娘娘怎么样？”
　　王太医惊讶地看着湿淋淋的我，复探头看了看窗外，说：“公主，您身体尚未完全复原，怎可淋雨呢？老臣这就吩咐御膳房煮一碗姜汤。”
　　紫梦着急帮我擦去雨水，我道：“我不碍事，你倒是说，娘娘到底怎么样？”眼锋扫过躺在床上的瑜妃，她依旧处于昏迷之中，头上、手上、胸前还扎满了银针。身下的血似是止住了，榻上已换上干净的新被褥。
　　韩太医擦一把额上的汗，抖抖索索说：“俗话说：‘产后血崩，阎王抓人’。娘娘失血过多，微臣已经尽力，剩下来的，只能看天意。”
　　我推开紫梦的手，冲上前怒道：“什么叫只能看天意？你们是不是只会说这句话？如果一切都要看天意，还要你们做什么？你们到底会不会医！”
　　两位太医齐齐跪下，王太医解释说：“娘娘是中毒才导致小产，虽然血已止住，可失血太多，已然元气大伤。况且，体内毒素不可能一次排净。老臣会开一些益气补血的药方，但能不能挨过去，还要看娘娘自己。”
　　中毒而导致小产……我听到这话，想起瑜妃空洞木然地眼神，脚下一软，险些瘫软在地，所幸紫梦及时扶住我。我平复气息，扶着紫梦的手，有些歉疚道：“二位辛苦了，刚刚绾风出言过重，望太医莫往心里去。”
　　二人齐声答：“微臣不敢。”王太医又说：“老臣先下去煎药。公主尽快将湿衣服换掉，否则极易再染风寒。”我默然点点头。
　　香云随太医下去煎药，我陪在瑜妃的榻边，紫梦回念月阁为我取干净的衣服。
　　望着瑜妃苍白瘦削的脸颊，我心中酸涩难当。轻握着她的手，附在她耳边低语道：“慕容姐姐，你一定要醒过来，一定要尽快好起来。你说过要带我去宣州游玩，你说宣州青山碧水，风景秀丽。你说过要带我品尝宣州的特色小吃，带我欣赏漫山遍野的杜若花。你还说，要带我见你的弟弟，你说我一定会喜欢和他们一起玩的，你千万不能食言呀……”
　　她的面容平静无澜，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一颗珍珠般的泪从眼角缓缓滑落。我心中一喜，继续说：“慕容姐姐，你放心，绾风一定会陪在你身边，你要尽快好起来。等你身体好了，绾风就想法子送你回家，让你跟你的父亲、母亲、弟弟团聚，好不好？”
　　一颗，两颗……许多颗泪珠划过她的脸庞，我轻摇着她的手，试着唤她：“姐姐，你醒了吗？你要是醒了，就睁开眼睛看看绾风……”可不管怎么说，她还是没有睁开眼睛。我的心中闪过一丝失望。不过转念一想，虽然她现在昏迷，可至少她能听见我说话。
　　紫梦服侍我换上干净的衣衫，我喝下一碗热腾腾的姜汤，顿觉得一股热流在身体里涌动，原本冰冷的身子终于恢复知觉。
　　太医将药端上来时，还忧心忡忡地说：“娘娘死意坚定，只怕药也灌不下去了。就勉力一试吧。”
　　我笑着摇摇头，说：“她并不是死意坚定，她听得见我说话，而且还有反应。让我来喂她喝药。”我坐到床边，让香云按着她的下巴，一勺一勺将药汁送进她嘴里。片刻之后，只听韩太医喜道：“娘娘能喝下药，就是好事……”我听了这话，眼眶不由得一热。
　　窗外的雨渐渐止住，风声也小了，可天气却越发寒冷起来。离开怡元殿时，我披上一件绣花薄袄，吩咐香云说：“我明日再来看姐姐。要是有什么事，立即来念月阁找我。”
　　她红着眼睛跪倒在我面前，磕了三个响头，说：“多谢公主救命大恩，奴婢来世愿做牛做马报答公主。”
　　一阵眩晕袭上头，我强自镇定片刻，轻笑着说：“不要你做牛做马，只要你好好服侍娘娘。”

　　刚回念月阁，便看见宫廷总管裕贵垂手立在殿门口，他身后站着两个太监和两个宫女。我与紫梦对望一眼，疑惑地打量他们。裕贵见我回来，忙领着四人跪下行礼。我道平身后，问：“总管，这是做什么？”
　　他阴恻恻地答：“回公主，这是皇上的意思。说是公主只有一个贴身侍女不够使唤，让奴才调了四个人过来伺候公主。”
　　我“哦”了一声，说：“那便随我进来吧。”说话时，我瞧了一眼紫梦，她的脸上颇带着几分恼气。我心中暗笑，这小丫头肯定是认为皇上嫌她伺候不周，才调派人手过来。
　　“那奴才就告退了。”裕贵磕了一个头，便起身退下去。
　　我端坐在湘妃榻上，淡淡地扫视立在我面前的四个人。他们对我很是畏惧，都怯怯地不敢抬头。看样子，四个人的年纪都与紫梦差不多大，脸上还挂着些许稚气。虽是这样，可父皇派他们过来，究竟是伺候，还是监视？这还不好说。
　　我清了清嗓子，说：“先报名字吧。”
　　四人依次道：“奴才喜乐。”“奴才安康。”“奴婢吉祥。”“奴婢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