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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盼君知我心(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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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水。明月映在池塘里,弯弯似钩。微风过处,平静的水面被涟漪搅得一池破碎。
我让紫梦领着我去东厢房走一遭,她乖巧地在前面带路。虽然亲耳听到,但我依然抱着一丝丝的幻想,想着或许他只是出去办事,在某个时刻,他已经回来了。
风有些大了,吹动我的衣襟,亦吹动我发丝轻扬。
安静的东厢房一片漆黑寂静,不见一丝光亮。黑暗好象吞噬了这个院子,只有紫梦打的灯笼微微地闪烁着无能为力的光芒。树影婆娑,沙沙作响。天边飘过来一片云,将月亮和满天星辰都遮住了。
见我立着不动,紫梦轻轻拉了拉我,轻声道:“郡主,快回去吧,起风了,好象要变天了呢。”
我点点头,没多说什么,转身跟着她回到了我居住的行云轩。
浑身乏得厉害,好象大病初愈一般手脚无力。我躺倒在床上,左手按着额头对紫梦说:“你先出去吧。我想睡了。”
小丫头应一声,便机灵地替我放下帘子,吹了灯跑了出去。我转过身,闭上眼,深深吐了口气,强迫自己不去多想。
窗外好象响起了淅淅沥沥的雨声,夹杂着呼呼的风声和树木摇曳的沙沙声。果然是变天了。
朦胧中,我好象又回到了张家村,坐在澄净清澈的溪水边的草地中,与清月一起晒太阳。他一身月白色长袍,温柔地看着我,玉箫在阳光下莹润生辉。他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跳动,一串串悠扬的音符便从他指间流泻出来,悠扬婉转。他身上特有的清新气息在缭绕鼻间,我亦笑看他,不愿挪开眼。
他的脸旁白得近乎透明,好象就要消失了,我忍不住伸手去触摸。可霎那间,周围的美妙的风景急速后退,快得晃了我的眼。清月的目光变得忧伤沉郁,像是在左右为难,宛如打破了的水晶,散射着令人心碎的光芒。他亦在向后退,向我伸出手。我想抓住他,却动弹不了。
我狠狠地哭着,终于醒了过来。周围一片漆黑,风声雨声依旧不绝于耳。黑暗中,我伸手摸了摸绣花枕,一片潮湿。
淅沥的雨声中,忽然多出了一阵脚步声,越来越近。听得门外一阵私语,门被推开了。房间陡然变得光明,我依然面朝里,没有转过身。半晌,房间里没动静,我抬着朦胧的泪眼,回头隔着纱帘望了一眼,一个修长挺拔的白色身影在窗旁晃动。我心中百转千回,复转过头,深深吸了口气,压着哽咽的声音,问:“你回来了?”
“嗯。”他用鼻音轻轻应了一声。
我听见他的脚步声离我越来越近,心中波涛汹涌,喉头颤抖:“……你,你先别过来。”脚步声果然在床边停住了。我整理着自己的情绪,用锦被擦了擦夺眶而出的泪水,继续说:“咱们……咱们就这样说话,有些话,当着你的面我怎么也说不出。这样好,你看不见我的脸,我也瞧不见你。清……清月,我知道我瞒了你,你气我,怨我,我都认了。可我想让你知道,我并不是因为提防你才故意捏造一个身份骗你。你曾经说,我受伤快死了还对着你笑,所以你忘不了我。那……今天我告诉你,我醒过来第一眼看见你,你也对着我笑,那时候我就不知道怎么地,好象被蛊惑了一样,忍不住对你说了谎。很多事情都由不得我做主,因为在我出生的时候,我的命运就已经定好了,我没有选择。这一个月来,我一天比一天更羡慕寻常人家的女子,可是我也时刻提醒我自己,我的身份是不会因为我的意愿而改变。我不能像飞扬哥哥一样选择拒绝,他拒绝的是一个世家小姐,至多是一个姓氏。而我要是拒绝了,就是对抗整个皇室。我……”我哽咽了,喉咙发涩,再说不出话。
我无声地哭了一会儿,背后的人没有反应,只隐约听见安静的鼻息声。我抽着鼻子,也不管那么多了,索性今天一下子讲个明白,遂继续道:“你不愿意接受盲婚哑嫁所以才迟迟不回家,可我又能逃到哪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册封典礼那日,宫里的娘娘问我是否喜欢太子。当时我不知道,可现在我知道了,我不喜欢他,因为我并不希望一辈子都和他在一起。你……我倒宁愿你没救我,如果我死了我就可以期待来生。清月,你终归有你的路要走,而我……宫门一入深似海,所以此生你我只能做路人。我欠你和霜烟一条命,这份恩情我记着,将来有机会我会回报你们。可在那日到来之前,你我还是……放弃约定,相忘于江湖吧……”
他似乎没有听见我说话,背后依旧安静。我心中生出一些疑惑,便擦干泪水坐起来,掀开帘子。可床边的不是清月,而是霜烟。他面色清冷如常,深邃的眸子中好象有什么东西在闪烁,像是融化的冰河在潺潺流动。
“是你……”我大窘,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我刚刚说的话他都听去了?
“是我。”他风轻云淡,好象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眸光恢复了平静,淡淡道:“今天还没施针。”说着,手中变戏法似的多出了几根银针。针尖映着烛火,如星辰般闪闪发光。
“你偷听我说话!”
“偷听?”他唇畔抿着一丝笑意:“是你让我站在床边听你说的。”
“我……”我捂着发红的脸,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干脆躺下,闭上眼睛假寐:“清……清月去哪了?”
他并不做声,兀自在我的手臂和头上施针。轻针细捻,又酸又麻的感觉袭遍我的全身。片刻之后,他终于缓缓道:“我不知道。”
我心想,你不知道难道我知道?骗谁呢。我撇撇嘴,不再说话。
他好象看透我的心思,又不紧不慢地说:“师弟要离开,事先并没有对我说。但是,该不该回来,他自有分寸。他若不回来,那便是缘分尽了,也强求不得。他若回来……”他轻轻地叹了口气,不再说下去。
我睁看眼,看着他问:“他若回来呢?”
“他若回来,便是你与他的劫数。”
劫数……我自嘲地笑了笑,幽幽地说:“不会有什么劫数,很快我就回京了……”
他负手站在床边,似是在打量我,嘴唇翕合,却没有发出声音。半晌,他开口道:“刚刚我听见的话,我会转告他的。你先休息一下,半个时辰后我来取针。”说着便拎着竹篓转身离开了。
“罢了,没听见……便没听见吧,不劳你口舌了。”我想到刚刚自己说的话,脸又烧了起来。
他的背影怔了一下,脚步停住了片刻。随即他又加快步伐向外面走去。
可是,清月若是真的听见了,他会怎样呢?被霜烟这么一搅和,我心情好象没那么烦乱了,遂闭上眼睛静静思索。窗外的风雨好象小了,雨滴丁冬地打着雕花窗棂。我虽然不敢乱动,但还是渐渐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