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朝暮》碧晴

17、只见樱花落满头（下）

　　走了好一会儿，穿过山脚下的树林，清月将我放下来。我环视古木参天林子，说：“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别人发现不了，因为这个地方实在太偏僻，太难找了。”
　　清月也不说话，只是引着我继续往前走，一直走到山下。他随地捡起一根树枝，挑开一堆青藤和树叶，一个山洞赫然出现在眼前。山洞很窄，大约只能通过一个人，里面黑黢黢的什么都看不见。
　　“来。”清月牵着我的手走进山洞：“小心别碰着了。”
　　眼前一片黑暗，我小心翼翼地挪动步子。洞里湿气很重，我伸手摸了摸岩壁，果然很是潮湿，像是有水顺着淌下来。可脚下却并不滑腻，甚是奇怪。一柱香的功夫，前方终于出现了亮光，我们走出了山洞。前景辽阔，豁然开朗。

　　漫山遍野的樱花绵绵不绝，粉色的花海一直延伸到天边！一树树的花儿团团簇簇，如云似雾，清丽绝尘。落英纷纷，随着风轻轻旋转，如翩跹起舞的款款蝴蝶。
　　我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过了好一会儿才会过神来，惊呼：“天哪！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这么美丽的花儿！”我跑下山坡，迫不及待地融在这片花海中。这里的花是大气的、生命的美，绝不是宫廷中那些娇贵的花可以比拟的。
　　漫天飞花，扑人满胸满怀，我欢笑着，张开双臂想要拥抱花瓣，它们却如淘气的精灵一般从我指尖溜走。
　　清月静立于一株樱花树下，那少年温润如玉，笑意芊芊，清恬美好的笑容让人觉得纵使用世间千美万好来换取，亦是值得。落英顽皮，肆意点缀他的肩头。
　　我再顾不上身体，跑过去拉起他的手，奔跑穿梭在树丛中，衣袂飞扬。青春韶华，恰是枝头笑叹东风。花瓣在我们身周跳着舞，仿佛置身仙境一般。跑累了，我们躺倒在地上，仰望蓝天白云。一片花瓣旋舞着落在我的鼻尖上，我问：“这里太美了，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樱花。你是怎么发现这里的？”
　　他伸手帮我拂去了花瓣，有些得意地环视四周：“我小时候最喜欢下山瞎转悠。这个世外桃源也是偶然间发现的，那次还差点迷路呢。”
　　我大吐一口气，抬眼看，粉色的花瓣映着淡蓝色的天空，干净雅致。“人生能得这样一方净土，真是快事。到了这里，就像是和自然融为一体。名利、得失、算计这些世俗烦恼就都抛诸脑后了，就像陶潜笔下的世外桃源那般。”他身上新雨薄霭的清新香味融在了这一片花海之中，越发令人沉醉。
　　少年的眼中闪烁着憧憬的光芒：“嗯。我曾经想，有朝一日，我一定要在这里建一间木屋，日日与青山丽日、芳草飞花相伴。”
　　“这儿好是好，但不能长久居住。花儿也有生命，它们会凋谢会枯萎。若是到了秋冬，眼见那萧瑟的景象，总也会孤独落寞的。”
　　他轻笑着看我一眼，说：“所以，要是能有心爱的姑娘相伴，自然就不会寂寞了。”
　　我心猛地一跳：“可，你不是还有家族事业要继承吗？”
　　他的眼中顿时暗涛汹涌，半天才喃喃道：“是哦，终有一天要回家的……”
　　“清月，你不想回家其实是不愿入世，对吗？”
　　他默然地捻着手中的花瓣，忽的转头看我：“你……”似是想说什么，却终究说不出口的样子。
　　好一会儿，他的脸上才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如今的天下，人生无非两种选择，那便是出世与入世。入世，或为官作宰，或笑傲商场。出世的人大致可分为三种，第一种人碌碌无为，甘愿平淡地过着梅妻鹤子的生活。第二种是世外高人，不愿踏足世俗尘埃而幽居深山，他们便是人们口中的名士，如魏晋的嵇康阮籍，当世的上怀玄理。第三种人则是对现实失望所以选择逃避。入世的人也可以分为三种，有些人汲汲营求，沽名钓誉。有些人胸怀天下，渴望建功立业。还有些人是被迫无奈。”
　　“‘永遇江湖归白发，欲回天地入扁舟’，也有些人想等到功成名就再归隐山水。”我顿了顿，问：“那你呢？你算哪一种？”
　　“我不知道。”他又笑，梨涡淡淡绽开道：“我之所以不回家，拒婚是一方面，另一方面的原因是，我现在还没看清楚自己的心意。我从小跟随师父过着闲云野鹤的生活，师父不仅教授医术药理，还教授剑术兵法。每次接到父亲的信，我都会暗暗告诫我自己不要忘记家族使命。出世，或许我可以做个妙手圣心的医者，悬壶济世。我的姐姐为家族的利益远嫁为人妇。我还有个弟弟，他尚年幼，自然不堪重任。即使不情愿，入世，应该是我终究要走的道路吧。其实我很羡慕大师兄，师父从来不勉强他读兵书，也不勉强他习武功，只是一心一意传授他医术。”
　　入世的清月……
　　我的脑海中闪过初见时，他跳脱活泼的话语、弯弯如新月的眸子，以及片刻前樱花树下他安静如玉的笑容。此刻，他虽然在笑，可那笑容却是空洞的，看着只觉得心里也跟着空落落的。我不敢多想，遂侧过身将头枕在手臂上说：“你的家族究竟经营的是什么事业？”
　　他到底背负了什么？会有怎样的身世背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