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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2、李晋联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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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北城处于明北官道的中心地带,是扼住南北往来道路的重要塞城,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云、宣、雍三州成鼎足之势,而明北恰在三者的包围之间。
从明北向北走一百里,便是选宣州城。宣州城是慕容氏的大本营,三面环山,气候宜人,温暖湿润,且易守难攻。雍州则位于明北的西南侧,赵齐就驻兵于此。而云中,云飞扬起兵失败后,很大一部分的云氏旧部便聚集于此,他们不满李文谦的所作所为,拒绝投降,负隅顽抗,所以云中迟迟没有被拿下。
我登上城楼,俯眺城内城外的景象。一条护城河、一面城墙,隔开了决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明北城内瓦肆林立,店铺兴隆。人来人往的街道上,熙熙攘攘,车马穿行。人们丝毫没有感受到战争的威胁,一切都如往常一般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明北城外是一片极大的平原,萧瑟的秋风将百草染成橙黄色。放眼向南看去,天如水色,幽林簇簇,长烟引素。连绵起伏的丘陵一望无尽,原本蓊郁苍翠的树木都变得稀稀疏疏,绿中带黄。护城河畔的几树不知名的花正开得旺盛瑰丽,如火一般明媚耀眼,不知忧愁的绚烂。
我缓缓收回视线,问徐离襄道:“将军,现在情况如何?”
徐离襄看上去有些忧虑,回答道:“上次战败,我军损失了不少将士,现在能出战的士兵满打满算不过两万。赵齐率十二万羽林卫驻守在雍州,经上次一役,约莫剩下十万。至于晋氏杨天泽会带来多少人马,末将无法估计。总之,敌强我弱,兵力悬殊。末将已经派人回宣州请求支援,但援军至少也要过两日才能到达。况且宣州本就只有十三万守军,若大量调遣军队支援明北,恐怕赵齐会乘虚而入。”
我暗自吃了一惊,虽然早就料到形势不容乐观,但万万没想到会是这等凶险。我回望城中毫不知情的百姓,预想即将到来的那场恶战,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战争是有野心的人在互相争夺,可受苦的却永远是老百姓。每有一战,必将生灵涂炭、民不聊生。中原十室九空,内虚于家。不少尚有财力的人纷纷举家南渡,逃往江南的兰陵、姑苏、建康等地。这也只是权宜之计,虽然兰陵侯闭门不理朝政,可战火迟早要燃到江南。
古人说:“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如今天下纷争,中原大地四分五裂,世家大族分裂割据,不知何时才能出现一统天下的雄主。
在天下百姓心中,李文谦才是正统继承人。现在他复国登基,如果能平定战乱,一统江山,那也是百姓的福祉。
说到底,谁统一社稷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百姓能就此过上安定太平的生活。
“午后大军就会进城,我稍后便发布安民告示。”徐离襄沉默一瞬,复问秦照宇:“微雨兄,虽然我已下令全面封锁消息,胆敢擅自离营者一律处斩,可如若这毒是李文谦下的,只怕走漏风声也是迟早的事。我们把将军独自一人留在营里,会不会发生不测?”
秦照宇看我一眼,徐离襄所说,也正是我日夜忧虑的事。这些年慕容清战无不胜,几乎是天下人心中的战神。也因为这个名号,多多少少对西域诸国产生了一定的威慑作用。若是在这个时候让世人知道他身中奇毒,只怕会引起各方势力群起攻之,到时候局面便会一发不可收拾。
他的眼内平静无波,从容道:“二师兄现在的身体状况实在不宜移动,留在营内静候大师兄才是上策。依我看,那潭媛公主的武功不弱,保护师兄应当绰绰有余。你还记得我向你调的那一百名白衣骑兵吗?我正是打算让他们守卫主帐。一旦有变,他们会第一时间带着二师兄逃出来的。况且,赵齐此次前来,目标并不在于二师兄。”
听到这话,我心下一动。前思后想,事情便清晰明朗起来。
之前,我一直不明白为何下毒者不用一剑封喉的剧毒,现在可算是明白了。或许他们要的只是慕容清上不了战场,从而轻而易举地取下明北城。若是单从慕容清的病症来看,下毒者倒更像是在故意折磨他。旁的人我不敢说,但李文谦恨他入骨,会这么做绝不奇怪。
将慕容清独自留下虽然是冒险之举,在目前来看,也确然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我亦点头附和:“没错,慕容清所中之毒必然与赵齐和李文谦脱不开的关系。他们不着急至慕容清于死地,却一直在拖延他,让他半死不活的,目的正是为借此机会攻下明北。慕容清跟我们在一起,反而多一分危险。留在营里,潭媛会好好照顾他的。如若霜烟先生赶来,也好有个清净的地方专心为他医治。”我努力让自己平淡无澜地说出这些话。
徐离襄闻言,微微舒一口气。
我虽心中颇有波澜,却没有表现在脸上,沉吟半晌继续道:“一年前,我随李文谦大军出征,他曾对我细讲过他的作战谋略。明北与宣州由一条道路相连,平日里所需的军用均经由这条道路运送。所谓兵家以粮草为重。况且,有了这条粮道,明北就有了靠山,也有了退路。所以李文谦一心想切断这条往来线路,至明北于四面楚歌、孤立无援的境地。虽然时移事易,但小心驶得万年船,这条重要的道路还是要派专人把守才行。”
徐离襄点头对我道:“多谢姑娘提醒。那次李文谦率骑兵夜探粮道,被三公子所围截。若要攻下明北,赵齐必定也会打那粮道的主意。粮道乃明北的命门所在,末将一定会多加小心。”
一个士兵匆忙而来,登上城楼来报道:“启禀将军,据探子回报,赵齐率大军在明北城外西南方向约一百里处安营扎寨,并没有见到杨天泽和晋氏军队。”
没有见到杨天泽?我一震,顿时一股不祥之感如潮水一般涌上心头。他率领人数庞大的军队,竟没有一点半点的消息,这实在蹊跷。我偷偷瞥一眼秦照宇,他亦是皱眉,眉头紧紧绞做一团,只一瞬的功夫便又舒展开了。
徐离襄的神色陡然凝重起来,诧异道:“方圆百里之内竟没有杨天泽行踪?其他地方可有异动?”
那士兵答道:“暂时没有。”
他只得略抬手,示意士兵下去。
待士兵走后,秦照宇移了移步子,沉吟道:“赵齐性情多疑,用兵保守,从来不会冒进。一场仗若是没有八成的把握,他便不会去打。他是守城的良将,却不是攻城的好手。李晋联手,赵杨二人理当同战。此次他独自率军接近明北百里之内,却又不见杨天泽同行,这其中必然有诈。杨天泽率领大规模的军队,再怎么样也不会消失得毫无踪影,他必是另有计策。”
“我从未与他二人交过手,知己而不知彼。我听说杨天泽出生寒武,自幼便是孤儿,没有父母亲人,身后了无牵挂。每次出战都是豁出性命去拼搏,异常勇猛,常令敌人闻风丧胆。如此看来,杨天泽剽悍大胆,赵齐谨慎保守,他俩人联手岂不是恰巧一静一动,配合无缺吗?”
我反复咀嚼着秦照宇的话,摇了摇头,沉声说出我想法:“我倒觉得未必。师父曾经说过:动静配合需有天衣无缝的默契,方能将其威力发挥到极致。李文谦与晋氏同床异梦,现在暂时的联手,不过是为了消□□同的敌人。我记得四年前,顺平帝驾崩之后,太子李文谦下落不明,皇位继承人久久无法确定。明郡晋氏假称寻得李文谦,并以此为借口起兵造反。乍一看,当时他们反的是父皇,但细细想来,在帝位虚悬的情况下,晋氏贸贸然起兵,其野心昭然若揭。现在李文谦已然复国,改国号后顺,晋氏却仍旧不肯撤兵称臣。李文谦绝不可能容忍晋氏,他与晋氏表面上通力合作,说不定背地里正斗得你死我活。”
秦照宇深深望我一眼,眸光中饱含惊叹与敬佩,我对他报以微笑。他轻轻拍一下我的肩膀,道:“若萱说的有道理。一味勇猛,只是逞匹夫之勇,并不是次次都能以此为决胜之机。事到如今,以静制动方为上策。”
“好。如果我们自乱阵脚,倒给了他们可趁之机。”徐离襄极目远望,应声道:“既然如此,我们就静心等待,且看看赵齐耍什么花样再说。”
正午时分,两万大军浩荡入城,徐离襄发布安民告示。城内百姓并没有收到丝毫影响,商人照常打开门做生意,行人照常往来熙攘,谈笑自若。仿佛将要到来的并不是残忍可怖的战争,而是一如往昔的平淡日子。
进城之后,士兵迅速安顿下来,操练的操练,习阵的习阵,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不少伤兵仍旧伤势危重,我来到伤兵聚集处,给军医打个下手。虽然对医术知之寥寥,但换药、包扎、把脉这些基本的活儿,对我来说还不算难事。
我挎着药盒和水盆,蹲下身子为一个伍长清理伤口。他的胸腹有两处比较严重的刀伤,腹部的伤口已是血肉模糊,触目惊心。因为药材紧缺的缘故,伤势愈合得很慢,稍有动作便会有鲜血汩汩流出。
我绞净一块帕子,小心翼翼地为他擦拭伤口。伍长脸色苍白,嘴唇干裂而毫无血色,他却没有丝毫颓唐之气,偶有的几分忍耐神色也被他迅速隐藏。
我心下敬佩他的勇敢,又担心他承受不了剧烈的疼痛,便试着与他闲聊:“这位大哥,你老家是哪里的啊?”
伍长约莫而立之年,生得浓眉大眼,黝黑的脸旁饱经风霜。他憨厚地一笑,答道:“我是喜燕人,二十五岁出来从军,已经六年没有回去过啦。”
我手脚麻利地将捣烂的药草均匀地敷在伤口上,他疼得龇牙倒抽一口冷气,我忙笑说:“喜燕镇我去过,还在那里呆过一阵。你叫什么名字?”
他双手撑地,深深吸一口气,似是竭力平复痛楚,声音变得有些沙哑:“我叫张连。”
张连?我心中默念这个名字,忽然脑中灵光一闪,问道:“你可是张家村人?”
“是啊。”他点头,颇有些讶异地说:“姑娘,你怎么知道的?”
包扎好伤口,我惊喜地凝望他,笑道:“我曾经在那里呆过一阵子,村子里还有我的救命恩人。你认识住在麦田边的张大娘吗?”
“真巧!她正是我的娘亲啊!”那伍长也高兴起来,凝眸眺望远方,眼中晶亮一片:“我这么久没回去,也不知道她老人家怎么样了,我真不是个孝顺的娃子!她年年托人给我送战袍,我每一件都格外珍惜,那是娘亲的心血啊……”说道末处,他已然有些哽咽。
再坚强的汉子,心里都有柔软之处。方才那般剧烈的疼痛都没有让他皱一下眉,提及家乡和娘亲他却湿了眼眶。
我心中动容,边为他包扎伤口边温声说:“天下一日未定,这仗就打得没完没了。多少娘亲在思念儿子,多少妻子在思念丈夫。这里离喜燕不远,现在大家面临危难,如果这一仗我们能够挺过来的话,你就向将军告假,回去看看你娘亲吧。知道是你,他一定会准许的。”
张连笑着摇头:“姑娘,多谢你的一番好意。但娘要是知道我离开将军独自一人先回去,她一定会责怪我的。我爹死得早,从小她就对我说,男子汉大丈夫什么都可以没有,就是不能没有骨气。当初我离开家乡的时候就发了誓的,不闯出一番天地来绝不回去见娘亲。这些年我跟着将军南征北战,在刀尖上舔血,好几次都差点死去,但是心里就挺着一口气,记着娘说的话啊……”
系好纱布,我抬眼望了望他,心下感慨顿生。慕容清的军队百战百胜必然有他的原因,可更深的原因却在于他手下的士兵。一个人若是有了骨气,能成为无坚不摧的力量。一个军队人人如此,则必将势如汛洪,无可阻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