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朝暮》碧晴

137、李文谦番外——情深不寿，前事说休（4）

　　我顶着“静谦王”的虚名，接受无数人的冷嘲热讽、冷眼侧目。
　　堂上，公然挑衅，出言羞辱。堂下，尖酸刻薄，话中带刺。就连百姓都嘲笑我是个认贼作父的孬种。
　　但是我不在乎。有朝一日，我一定要叫那些曾经看不起我的人匍匐在我的脚下，用最卑微的姿态，心甘情愿地向我跪拜！
　　我要用我的能力夺取皇位，夺取江山。
　　从始至终，我不过是杜延顺谋取皇位的棋子之一，他根本不配做我的父亲。他带给我的这些伤害，我要加倍奉还。

　　他对云氏不满已显端倪，我故意上书进言，建议他收走云飞扬手中的十万军队。若我要称帝，云氏绝不能留。我这么做，不过是想试试云清泰的底限。
　　云清泰顺从地接受，没有只言片语的异议。云飞扬却为此大闹一通，甚至借口与我大打出手。我佯装息事宁人，招招退让，心下非常满意他如此激烈的反应。
　　杜延顺大宴群臣，如果此事闹大，依他那般直来直往的火爆脾气，吃亏的只会是他。
　　可惜，他似乎不懂得这个道理。像他这种从小被捧在手心里的世家公子哥，永远成不了大事。

　　杜延顺依诺将绾风许配给我，我知道她百般不情愿。她那种毫不掩饰的伤痛而绝望的表情，如同一把利剑，深深扎进我的心窝。
　　我不懂，二师兄究竟有哪点比我强？为什么她到如今仍旧念念不忘。
　　慕容氏野心勃勃，素来与朝廷为敌。也许作为清月，他可以爱慕她。但作为慕容清，他绝不可能许她将来。
　　不过没关系，绾风很快就是我的妻子了。待一切尘埃落定，过去的种种，不过是随风飘散的一缕青烟，不值一提。
　　放眼天下，能给她幸福的人，就只有我。

　　然而，千算万算，唯一算计不到的，只有人心。二师兄竟然以慕容清的身份出现在我的大婚典礼之上。
　　慕容清驰骋沙场，所向披靡，却偏偏躲不过一个情字。
　　我原以为，以他的冷静睿智，最多不过将绾风埋在心底，当做是一段年少时光的旧梦。如何都想不到，他会借口酒气打头，独自跑到新房外面偷看绾风。
　　当我亲眼看到绾风抱着慕容清号啕大哭，口口声声唤他“清月”时，我真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我发誓，若我不手刃慕容清，来世便堕入畜道，做牛做马。
　　我不怪绾风，我舍不得责怪她。这不是她的错。要怪就怪慕容清，今日这婚礼，他本就不该来搅局！

　　上天似乎是在故意考验我，一桩又一桩意外接二连三地发生。我做梦都想不到，云家皇后竟在今夜薨逝了。
　　红白喜事相冲，必有不吉。眼睁睁地看着绾风被裕贵带走，一种不祥的预感蓦然袭上心头。
　　事实证明，我的怀疑不是空穴来风。
　　第二天，宫中便传来绾风伤心过度而病倒，被送去霜烟处治疗休养的消息。

　　待我急至西郊行宫，我那神医大师兄却将我拒之门外。
　　霜烟恃才傲物，素来不把旁人放在眼里，却独独与慕容清相交甚好。他百般阻挠，于理不合，只怕此次事情与慕容清有莫大的牵连。

　　碍于身份，我只好耐着性子说：“公主乃本王的王妃，她忽然病倒，本王理当陪伴在她身侧。望先生体谅本王爱妻之心，通融一下。”
　　他冷冷扫我一眼，语气淡然：“公主的确是你的王妃，但此刻她是我的病人，我说不能见就是不能见。王爷，你若真的担心王妃，早些时候干什么去了？”
　　他话里有话，字字讥嘲，瞬间勾起我心中的怒火。
　　我冷笑道：“本王是人不是神，岂能事事控于鼓掌之中。早些时候若非有人捷足先登，王妃也不会落得如此田地。真是害人害己。”
　　他的嘴角勾起了弧度，眼中深意乍起，不咸不淡说：“这是天意。”
　　天意？哼。
　　“我命由我不由天。我从来不相信所谓的天意。”我一字一字说：“若我今日非要进去呢？”
　　他甩袖：“除非从霜某的尸身上踏过。”
　　“好，好。”我切齿道：“我成全你！”

　　就在宝剑出鞘的一刹那，我的手指微微一顿，心念瞬间改变。若霜烟所言非虚，绾风确然在此疗养，我一时冲动杀了他，天下间再找不出第二个更可靠的人来解救绾风了。
　　我强压下怒意，缓缓压下剑柄，转身离去。
　　我向来不信命，不信天，只信我自己。这一次，却也不得不听天由命。就像一只待宰的羔羊，束手无策地等待着上苍的安排。

　　谢天谢地，绾风平安归来。
　　这些日子发生过什么，我不得而知。虽然她清减了，也憔悴了，但她无比真实地站在我面前。我忽然感到一种莫大的幸福，甚至觉得上苍对我非常眷顾。
　　当再度牵起她的手时，我便暗下决心，此生此世，除非我死，否则再也不会轻易放开她。

　　她说，有朝一日她一定会向我敞开心扉。
　　我愿意等她，不管多久。

　　有绾风在身边，我心中再无羁绊，是时候该和慕容清算算总账了。
　　我向杜延顺进言，请求带兵十万攻打明北。前不久，云飞扬被慕容清所伤，杜延顺颜面尽失，所以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他亦是想给我一个机会证明自己，平息朝中的非议。若我能战胜慕容清，一来为他扫除称霸天下的障碍，二来再也没有人敢小觑我。我并不畏惧那些魑魅魍魉，我的目的只是慕容清。
　　这一战，我当然不能动用自己的棋子，时候未到。既然杜延顺心存一番好意，他自然会为我安排好一切。

　　我没日没夜地为出征做准备，那些士兵对我的态度由鄙夷到疑惑，再到敬佩。
　　我从未上过战场，而对手是战无不胜的慕容清，我当然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不管杜延顺的如意算盘怎么打，我却想借此就会好好历练自己。

　　我如愿以偿地得到了上古名剑湛泸，有此宝剑在手，胜算便加了一成。我对八子万分感激，与他开怀畅饮，大声谈笑。在他面前，我可以不用风度翩翩，不用小心翼翼，更不用虚情假意地笑。
　　普天之下，若说我有什么最珍惜的，唯八子与绾风二人。

　　我借醉酒要了绾风，说是醉，其实我比任何时候都清醒。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着急，明明就说好要等她的。可那些甘醇清洌的液体在我体内疯狂肆虐，迅速地点起一把火。
　　我一刻都不能再等，我要她马上成为我的妻子。
　　她默默地流泪，眸子里有抗拒，亦有有犹疑。甚至在我进入她身体的一瞬间，她错叫了慕容清的名字。

　　清月，清月！
　　这两个字如同魔咒，顿时叫我失去了理智。我恼怒不已，一次又一次地强迫她唤我的名字。
　　可这种强迫，最后却渐渐变作无奈的哀求。
　　虽然我以主动的姿态凌驾于她身体之上，但她凌驾的，却是我的心。

　　绾风要随我一同出征，她说她担心我会中慕容清的圈套。我无法判断她说的是真是假，却也答应了。
　　无论如何，我想要她亲眼见证我如何打败慕容氏，又是如何将慕容清踩在脚下。我要她彻底死心。我安排曹安跟随她左右，一为安全，二为监视。

　　我以为自己考虑地天衣无缝，偏偏就此出了纰漏。
　　就在我准备趁夜率兵打探明北粮道之前，军医沈彦私下告诉我，他曾撞见绾风与一身着月白色长袍的男子在后山小路私会。而他所说的那个时间，恰好曹安不在绾风身边。
　　我将信将疑，遂命曹安连夜回京调查沈彦此人。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我不想怀疑绾风，更不相信她会作出如此越轨之事。

　　事实给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
　　当夜，我刚率兵到达明北粮道，忽然埋伏四起，流矢飞射，慕容琪带人将我团团围住。
　　我勉力突围，将士浴血奋战，死伤惨重，浓重的血腥味非静谧的秋夜平添上了杀戮的意味。
　　夜探之事乃军要机密，根本就没有几个人知道。慕容琪若非一早得到消息，怎么可能料准我会在今夜奇袭呢？
　　军营之中，必有细作。
　　我想到了沈彦说的话，唯一的可能，绾风就是那个给慕容氏通风报信的人。

　　第一次，我竟对她产生了一种怨恨鄙夷的情绪。
　　我对她掏心掏肺，百般宠爱，她为什么就是对慕容清念念不忘？
　　若她需要时间去淡忘，我可以给她，我等得起。但她不该这样出卖我、算计我，这比要我死还难受！
　　她口口声声说自己要手刃慕容清为秦照宇报仇，口口声声说自己有多恨他，到头来都是玩弄我的把戏。是她掩饰得太好，还是我太爱她，太过珍惜她？
　　为什么我对她的真心，她永远都感觉不到。就算她知道我一直站在她的身后，她也从没想过要回头。

　　曹安连夜赶回，细细汇报了沈彦的身世家底，没有任何可疑之处。即便如此，我依然对绾风抱有最后一丝希望。我决定试她一试。
　　我故意放出慕容清觊觎湛泸宝剑的消息，又在决战之日故意将湛泸留在营中。如若细作真是绾风，她一定不会放过此天赐良机，一定会想方设法将湛泸送到慕容清手中。

　　可当她负剑出现在慕容清身边时，连这最后一丝希望都破灭了。
　　她终究是选择了慕容清，选择了站在我的对立面上。
　　我冷冷地眺望她，想要好好看清眼前这个狠心的女人。可又有谁知道，我花了多大的力气才让自己看起来若无其事。
　　平静的外表下，一颗万分疼痛的心早已是千疮百孔、满目疮痍。

　　那些破空而去的羽箭不仅射向她，更是射向我的自己。这一刻，我知道我和她再也不可能回到当初了，一切已无转圜的余地。
　　如若有机会，我只想再问她最后一句，若最开始她先遇见的人是我，是不是还会义无反顾地爱上慕容清。

　　她选择用一种简单而极端的方式证明了自己的清白。她纵身坠下深不见底的山崖时，是那般从容不迫，甚至不带一丝怨怼。
　　她说太子哥哥，再见。
　　是太子哥哥，不是文谦，她终于不再叫我文谦。

　　慕容清歇斯底里地冲我怒吼：“李文谦，你不是人！她根本不是什么细作，沈彦才是我的人！你这个畜生，你知不知道你究竟做什么了，她已经有了你的孩子啊！！”
　　若不是被人拉住，恐怕他也要随绾风一道跳下去了。

　　绾风根本就没有私会慕容清，一切都是沈彦故意捏造的假象。
　　是我将绾风逼到绝路上，是我亲手杀死了绾风，杀死了我们的孩子，是我亲手葬送自己渴望已久的幸福。
　　直到此时，我才明白自己是彻彻底底地错了。原来真正背叛的人是我。
　　只可惜，千般悔恨、万般懊恼都无济于事了。任我面对山谷如何哭喊，没有人应我一声，再也没有人低眉浅笑，轻唤我一声“文谦”了。

　　慕容清命人审问沈彦，严刑拷打了整整十天，沈彦牙关咬紧，至死都不肯说出究竟是谁指使他陷害绾风的，只是不断重复一句话——一切都是他自作主张。
　　是谁指使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世间再也没有绾风了。
　　可我不愿放弃，就算只有一丝希望，我也要找到她。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