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3、无情更比多情苦 ...
-
我惊怒交加,死死攥着帕子:“不走,我看你奈我何。”冷笑一声,我朝着军营方向厉声道:“慕容清,你给我出来!别像个缩头乌龟似的躲在里面!出来!”
那两个士兵一对眼色,上来就要拉我。虽然奋力挣扎,可我的力气如何敌得过训练有素的士兵?我被他们从马上扯下来,重重地摔到了地上。顿时,我的眼前一片模糊,胃里翻江倒海,五脏六腑好像也揪在一起。我忍住心口汹涌而来的一阵的恶心,迅速爬起身来。
他们七手八脚地上来拦我,我像是发了疯一样撞开长枪的阻拦,歇斯底里地喊:“慕容清,你今天不出来说个清楚,我就死在这里!慕容清,你给我滚出来!”
现在,他还是不是清月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云家军因我而惨败。重要的是云飞扬伤重,此刻生死未卜。重要的是,我要他给我一个解释,我要取回云佩。
“把她绑起来,送到明北镇上。”士兵把我的手脚绑起来,挂在马上,牵着马准备离去。我嘴里依然不停地喊骂着,甚至用尽了我所知道最不堪的词汇。我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字眼,我用加之于那个让我倾慕了整个少女时代的少年。
原来,此去经年,早已物非人非。可笑的是,只有我还停留在原地,不愿离开。
我被挂在马背上,顿时眼前一阵天旋地转。绾发的丝带飘落在地,乌黑垂顺的青丝散落开来,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士兵一愣,牵着马正欲离开,不远处一人策马而来,停在我面前,问:“出了什么事?”
“启禀徐副将,将军有令,将这位姑娘送到明北镇上。”
由于头向地,全身的血仿佛都流到了脑中,我早已是头昏眼花。我费力地抬起头打量那位徐副将,无奈眼前模糊一片,连大致的轮廓都看不分明。徐副将似乎也在打量着我,半晌不言不语。过了许久,他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先将这位姑娘带进下去,好生看着。”听这声音,竟是有些熟悉,隐约间似是牵动了记忆深处的一些什么。
“可是将军吩咐……”士兵有些为难。徐副将口气强硬起来:“这是军令,不得有误!”士兵唯唯道是,小心翼翼地将我从马上放下来。我趔趄几步方才站稳,强自镇定片刻,视线渐渐清晰起来。
左眼角边那颗硕大而狰狞的黑痣,三年前围截我的蒙面刺客,遥远得好像已是杳杳前世的记忆。我却是如此清楚,如此熟悉,至死都无法忘怀……
秦照宇苍白的笑容,被鲜血染红的剑锋,兵刃交接声,血肉撕裂声……午夜梦回时分最残忍的梦魇,我如何能忘记!
“是你!”我恨恨地盯着马上那个披甲戴盔的副将,咬牙切齿地吐出几个字:“是你!我认得你!”
徐副将的脸色变了几变。愣了一瞬,他立即吩咐士兵道:“把她的嘴封起来。此事我自会向将军交代,你等无须多言。”
士兵立即照做。这次我没有挣扎,也没有反抗,只是死死地瞪着徐副将。仿佛眼神就是一柄利剑,可以将他置诸死地一般。他的神色有些复杂,眸底深不可测。
我被关进伙房。一个上了年纪的婆婆正在准备晚饭,士兵叮嘱她看紧我。婆婆诧异的目光在我身上来回打转,点点头,继续手上的工作。
我蜷缩在柴草堆里,紧紧咬住嘴里的布条。浑身的血液早已冻结成冰,豆大的汗珠却顺着脸颊滑进颈间,滴落在伤口上,针刺似的疼。
记忆的片段,零星的线索,还有今日见到的副将,一切就像珍珠链子一般串联了起来。真相终于水落石出。
三年前偷袭我的,竟是慕容氏的人!
我低头闷笑起来,这是多么完美的一个布局啊!如此一来,那些困扰我多时也疑问也就迎刃而解了。明明说要生擒我,却忽然朝我放毒箭。将我迫得走投无路,却又那么巧的出现一个天人般的少年,救回我一条性命!
那举世罕见的烈性剧毒剑伊兰,大顺境内仅存于太医院和慕容氏。我一直打着太医院的主意,却怎么也没想到,整件事的始作俑者就是慕容氏!
想起前些日子在客栈里见到的一幕,心下更是了然如明镜。云飞扬怀疑的杜家奸细,只怕就是我的贴身侍女,绣云。
原来他们的目标是云氏虎符,不是我。原来清月的出现,只是一场阴谋的开始。原来自始至终,都是我自己一厢情愿。
一切已是雪光惊电般的透彻。是我太愚蠢,是我太愚蠢!
我愈加放肆地大笑起来,可再怎么用力地笑,都只是鼻腔里的哼哼声。笑着笑着,眼前就模糊起来。笑声噎在喉间,化作一缕尖锐刺耳的抽泣声。
一时间,宛若有一股血流猛然冲上头顶。内心深处,有一些什么正在流逝。
婆婆一惊,急忙过来查探我:“姑娘,你怎么了?”
我竭力睁大眼睛,拼命不让泪水掉下来。牙齿来回磨蹭布条,狠狠地咬紧,再咬紧。半晌,终于生生逼退泪水。我缓缓地摇了摇头,仰起头靠在帐篷上,闭起眼睛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
灵魂仿佛被撕扯成碎片,丢进炼狱的火炉中灼烤。挫骨扬灰般的痛楚在全身缓缓蔓延开去,疯狂地肆虐过我的每一寸肌肤,每一处器官。似有熊熊烈火,将我的心口焚得寸草不生。
曾经那颗玲珑的少女心,在此刻倏然灰飞烟灭了。
溪边葱茏的青草地,清澈小河中的竹筏,漫天樱花中缱绻的笑容,朝霞中舞剑的飒爽身姿,星光下玄妙的棋局……
朦朦月光中疼惜的眸光,味道清芬的草药香囊,那句看似戏谑的誓言“不会让你断子绝孙”……
这些处心积虑的算计,我却还视之如同珍宝。
三年来一直支撑我独自前行、独自面对风雨的动力,原来只是一场绚烂短暂的烟花落,缤纷美丽、虚假落寞。
原来一切都是天边月、水中花。一切都是他精心编织的谎言。
原来一切都是海市蜃楼。一切都只是我一个人的独角戏。是我入戏太深,白白叫旁人看了笑话。
绝望之感从未如此强烈。就好像落日缓缓沉入地平线,从此,我生命中最后一道光,消失了。
人总是这样的,越是绝望,头脑便越发清楚。就好像失足跌落悬崖的人,哪怕是崖边的一株小草,也会紧紧抓牢。因为知是最后一搏,便如何都要放开手去做。
如今云家军身陷困境,一个不留神就会全军覆灭。而京城援军的到来,尚需一段时日。为今之计,只有取回云氏虎符,防止今日之事再次发生。我虽闭着眼睛假装睡着,可脑中却在飞速盘算着计策。
大约到了傍晚时分,几个伙头兵进来帮忙,并带来不少酒坛子。我估摸着兴许今晚要摆宴庆祝,遂一边偷眼观察着他们,一边细细寻找适合的物什。我被丢在柴草堆上,只有脚边有一块角状的瓦片。我心中暗喜,立即坐起身子,直直朝瓦片的方向倒去。
咚的一声,便重重地倒在地上。我顾不得满身的疼痛,反绑在背后的手麻利地摸到了瓦片,紧紧攥在手心里,心里顿时一松。
其中一个伙头兵奇怪地望我一眼,问婆婆:“是今天抓获的俘虏吗?怎么是个女人?”
婆婆将我从地上扶起来,轻轻地将我的头靠在帐篷上,替我整理好散乱在额前的发丝,颇有些怜惜地看了看我,道:“老奴也不知道,都是徐将军吩咐的。”她捧起我身旁的一摞柴草,蹲在灶旁生火。
另一个伙头兵搭腔道:“也对啊,战俘怎么可能被关在这里。兴许是个重要的人质也说不定。”几个人咕哝几句,便各自继续做事。
人质!我猛然一惊,心头阵阵窒息。
没过多久,刺鼻的烟火气便充盈着整个帐篷,我被熏得晕头晕脑,连打了好几喷嚏。心里却丝毫不敢放松,迅速权衡先前的设想——先割断绑手的绳子,还是先割破帐篷查看外面的情况。
既然那个徐副将认出了我,短期之内定然不会取我性命。照此情形,只怕那个伙头兵猜得没错,利用我要挟云氏甚至父皇,才是他的目的。况且,就算我现在割断绳子,军营里守卫森严,主帐离伙房又有些距离,定然是刚踏出去便又被捉回来。我料想今晚会有庆功筵席,不如先静观其变,且看看再说。
打定主意,我开始小心翼翼地用瓦片磨破帐篷。帐篷里光线渐渐暗下去,婆婆点亮了灯盏。柴草燃烧的噼啪声已经足够掩盖瓦片摩擦帐篷的异样声响。她和伙头兵正专心致志地做晚饭,全然没有留意到我。许久之后,忽觉手下一松,我摸了摸身后的帐篷,一个拇指大小的口子便磨了出来。
夜幕很快降临,军营里四处燃起篝火,火焰奋力地舔舐漆黑的夜幕,美酒醇冽的香气随风飘散。
婆婆将我嘴里的布条松开,端来热腾腾的饭菜喂我吃。我没有拒绝,反倒是一口接着一口吃得很认真,腮帮子撑得鼓鼓的。现在不是意志消沉的时候,我还要留着这条命,去向慕容清讨债。我越恨他,就越要用力地吃饭,越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善良的婆婆温和地注视着狼吞虎咽的我,笑容善良慈祥。对于这份善意,我心存感激,却无暇顾及。
“我想躺一会儿。”我咽下最后一口饭,淡淡道。她点头道好,用布条重新将我的嘴巴封起来,动作轻柔地让我侧躺在柴草堆上。我挪了挪身子,使眼睛恰好对着磨开的口子。
待她出去后,我开始细细观察外边的动静。士兵们围坐在篝火喝酒,有些人吆五喝六行酒令,有些人早已醉得七倒八歪。视线在整个营里转了一圈,仍然没有发现慕容清,连徐副将也不见踪影。
我有些疑惑,不是说,他一向与士兵同吃同住同练吗?利用云佩战胜云家军,不是他处心积虑的算计吗?如今终于得逞了,他不该尽兴地欢庆吗?
想到这里,我不禁冷笑一声。他那么着急要将我送走,却不曾料想,我就被关在离他不过数十丈的地方。
夜色越发浓重,不少人已经意兴阑珊,跌跌撞撞地回了营帐,还有一些人索性抱着酒坛睡倒在篝火边。明艳艳的火焰渐渐熄灭,深沉的黑暗悄无声息地笼罩着整个营地。偶有一两句不甚清楚的叫嚷声,间或打破幽深的寂静。
而从始至终,慕容清和徐副将始终没有露面,我不禁怀疑他究竟是不是身在营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