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只影向谁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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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阳殿里里外外亮起了数百盏宫灯，硬是将黑夜照成白昼。
太监宫女从殿内一直跪到了殿外，此起彼伏的哭泣声异常扎耳。每个人都在磕头，使劲地磕头，嘴里不停念叨着：“请皇上保重龙体，请公主保重凤体……”哭喊声与磕头声混合在一起，交织成迫人窒息的怪异声响。
父皇一言不发地坐在床边，安静地凝视着皇后的脸庞，脸上甚至没有一丝悲戚的神色。他伸手轻拂她瘦削的脸颊，仿佛她只是在沉睡，天亮之后便会醒来。
我不知所措地呆立在一旁，泪水依旧一刻不停地汹涌而下。冯嬷嬷不知何时来到我身旁，她并没有哭泣，只是眼睛有些红。她掏出一块丝帕为我擦拭泪水，柔声道：“公主，皇后娘娘已去，哀能伤身，请节哀……”
一股奇异的香味飘进鼻腔，我愣愣地望着她，她的嘴巴一张一阖，我却什么都听不见。眼前骤然天旋地转，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去了一般，身子软软地向下滑去……
耳畔依稀传来骨碌碌的车轴声，我缓缓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斜卧在一辆马车上，身上的宫装已经换成简单素雅的蝶戏水仙裙衫。冯嬷嬷坐在我身旁，见到我醒来，她慈祥地笑了笑，道：“公主，您醒了。”
我全身瘫软，一点力气都使不上。冯嬷嬷小心翼翼地扶我坐起来，我细细打量四周，心里立即明白过来：“这是去升记酒铺？”
冯嬷嬷点点头，将一件撒花烟罗披风搭在我肩上，仔细地为我系好绸带，道：“老奴奉皇后娘娘遗命，将公主送到于掌柜那里。”她复取出一个食盒，端出一碗似是药汁的汤水递给我：“公主方才是吸进了迷药，这碗是霜烟先生专门调制的解药。”
我压下心头的悲痛，接过药碗爽利地喝了下去。沉默片刻，沉声问：“母后和霜烟先生这个计划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她接药碗的手猛然一抖，良久，叹息一声，道：“大约莫就是在王府宴会那几日。皇上对娘娘说，公主与王爷情投意合，想要为你们赐婚，也好了却娘娘的一桩心事。不久之后，娘娘曾与霜烟先生长谈过一次，具体说什么老奴也不太清楚。从那天起，她就不再服药，也不让先生给她施针了。娘娘说，昭阳殿里有外人，所以先生还是日日来例行请脉，药也是照煎不误的。”
我缓缓地点点头，意念一转，事情前后已经完全串联了起来——母后一早就算好时日要在我大婚当日薨逝，她是用自己的命换来我清白的身子和这次出宫的机会！我强行忍下汹涌而来的泪意，紧紧捂着抽痛的心口，不停地告诉自己，母后不想看到我哭，从今以后不许再哭，一定要笑着活下去。
一轮旭日渐渐滑出地平线，将远处的天际映得灿若蜀锦。苍穹明澈疏朗，微凉的晨风带来一丝清甜的香味，芬芳怡人。
升记酒铺在城北的一个小巷子里，周身的空气有些许湿意。天没有大亮，冷清的街道上只有稀稀疏疏的几个行人，店铺大多未曾开门。我垂袖跟随在冯嬷嬷身后，她轻敲三下木门，里面传来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哪家妹子要买酒？”
冯嬷嬷应道：“云家媳妇。”
那人又问：“买什么酒？”
“一斤女儿红，三两绍兴白雕。”
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身着素色布袍的精瘦中年男子走出来，他的目光在我头上顿了一下，复细细打量我们一通，忽然正色恭敬地对我行一个大礼，压低声音道：“属下不知小姐前来，有失远迎。”
“请问阁下是于福于掌柜？”我问。
他低头答道：“是。”
冯嬷嬷点点头，转身对我道：“公主，老奴就送到这里。未免惹人怀疑，老奴现在要赶去西郊行宫找霜烟先生。”我点点头，叮嘱道：“一切小心。”她神色复杂地看我一眼，低眉朝我福了福身子，便登上了马车。
于福将我领进酒铺，复关上门，问我道：“不知小姐有何吩咐？”
“带我去见慕容清。”我扫视四周，这间酒铺虽然不大，却干净雅致，颇有几分意趣。
他怔了怔，有些不敢相信：“可是慕容氏世子慕容清？”我点头道是。他皱眉思忖片刻，道：“小姐请稍后，待小的准备一下。”没过多久，他捧着一套衣服过来，道：“小姐，请换上男装，以策安全。”
我点点头，从他手中接过衣服，他身旁的一个小丫头便领我进里间去换衣服。于福想得到仔细，连束胸都准备了。我盯着衣服看半晌，终究无声地笑了笑，迅速地换好。我取下头上的绿雪含芳步摇，放在怀中收好。小丫头用绸带将我的头发细细绾起，我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心像是被狠狠地揪了一把。
我挑帘出去时，于福正站在院子里与一个小厮说话，他的脸色很不好看，甚至有些惨白。不知怎么回事，我的眼皮狠狠地跳了一下，不祥之感顿时如潮水般汹涌而来。我强自镇定心绪，走过去道：“于掌柜，可以出发了吗？”
他怔了怔，朝小厮使个眼色，复肃颜对我道：“小姐，方才属下收到消息，世子私自调动驻守京城的三万云家军，强行闯出城。”
我惊道：“什么时候的事？”
那个小厮牵来两匹马，于福仔细查过马鞍和缰绳，回道：“昨天夜里，就在慕容世子离京后不久。”
云飞扬这么做，定是为了替我向慕容清讨个解释。他曾经告诉过我，他并没有云氏虎符。可是据我所知，京城的三万守军一向是云飞扬在操练，他要私掉原也不是什么难事。
我心中又是感动又是焦急，身子像是被丢进熊熊烈火中煎熬，手心也湿黏起来。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沉声道：“飞扬哥哥并不知道我要亲自去找慕容清，凭他三万军队，怎么能和慕容清对抗？事不宜迟，我们赶紧出发，希望能来得及阻止他。”于福连连点头，我们各自上马，朝城外飞奔而去。
云飞扬手下的三万守军大都是未及弱冠的少年儿郎，自然热血方刚、豪气干云。他们私下里极其敬重云飞扬，个个誓死效忠。虽然从未上过战场，可首次出战，便是直挑百战百胜的慕容氏，必定卯足劲要杀出一条血路。两军一旦相遇，只怕又免不了一场恶战，不管哪方获胜都必将血流成河。况且，慕容清手里还握有云氏虎符，且不论他知不知道这虎符的秘密，若他一个不当心暴露了云佩，那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我越想越不安，手里的马鞭疯狂地挥舞。马儿如乘虚御风，竭力驰骋。我压低身子紧紧贴住马背，耳边的风呼啸而过，五脏六腑都被颠得七上八下。于福渐渐被我甩下，他加紧追上来，有些忧虑地看我一眼，道：“小姐莫急，这一路上都未曾见到有任何交锋的痕迹，说明世子还未曾遇到慕容清。”
我一瞬不瞬地望着眼前的路，风呼呼地吹进眼中，眼泪便不知不觉流下来。我使劲眨了眨眼睛，继续凝眺前方，道：“就是这样我才急，若是让慕容清回到军中，两军必然狭路相逢。”
于福闭上嘴不再说话，只是紧紧随在我身后。
只怕云飞扬离京最少也有约莫七八个时辰了，若他下令全速前进，一时半会我肯定追不上。我沉思半晌，又问于福道：“慕容氏离京城最近的营地在哪里？”
于福想了想，回道：“在明北。”
“照我们这样的速度，如果不眠不休日夜兼程，最快几日可以到达？”
“四五日。”
“那若是行军呢？”
“由于军队人数众多，普通行军约要月余，若是快些，也要二十天。”
我皱眉陷入缄默，暗自在心里掂量了一下，可仍是无法估计云飞扬的行军速度，不禁颇为懊恼。
还有一点我想不明白，连于福都得知了云飞扬私调军队的事，父皇怎会不知道？他为什么不派羽林卫阻截？其中的缘由他知不知道？
一个最坏的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心中越发焦急如焚，手里不由得又狠狠抽了几下马鞭。
我策马一刻不停地向前奔跑，整整一天都没有休息。因为心中清楚，一旦牵扯上狼烟烽火，这便不再是我与他两个人之间的事了。于福几次欲劝我，被我眼锋一扫，刚到嘴边的话又生生咽下去。
马蹄声笃笃，震得我鼓膜欲裂。踏碎了缱绻清恬的豆蔻情怀，惊醒了缠绵懵懂的年少旧梦。
约莫傍晚时分，在于福的再三劝说之下，我终于答应先找间客栈落脚，明日继续赶路。因为是秘密出宫，我们不能住在驿站，于福便在最近的镇上择了一间干净雅致的客栈。
坐在楼上清净的雅间里，小二奉上清香宜人的热茶，我端起杯子呷一口。待于福点好饭菜，小二下去后，我转着手中的瓷杯，说：“按理说，我们现在已经不在京城管辖范围了。飞扬哥哥的军队再快，也不会有我们的马匹快，可为什么我们这一路上连行军的痕迹都未曾发现？”
于福的山羊须抖了抖，深邃的眼里疾速掠过一丝担忧：“世子手下的大多是少年兵，况且三万的数量并不算很多。依照他这样的速度来看，只怕这次是铁了心要跟慕容清拼命。”
我心下一惊，手中的茶杯猛然一颤，滚烫的茶水泼在手上。我龇牙倒吸一口冷气，于福探了探我被烫伤的地方，道：“稍后属下去附近的药铺买些烫伤药，小姐先忍耐一下。”
我点点头，刚欲开口说话，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好大的动静。于福警惕地站起身，小二慌慌张张跑进来，赔笑道：“二位客官，实在不好意思，有位公子将小店二楼全部包下了，可否委屈二位到楼下用饭？”
于福不动声色地站在我身前，捋着他的胡须笑道：“真是好笑，明明就是我们先来，哪有说让就让的道理？况且他一个人，用得着霸占二楼这么大地方吗？”
小二抹一把额上的汗珠，有些着急道：“这位大爷，请您不要为难小的，小的也是奉命行事。”
于福不依不饶：“凡事总逃不过一个理字，你要我们下去，总得给一个让我信服的理由。”
小二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期期艾艾好一会儿，才为难道：“那位公子说了，今夜的饭菜全由他请。”
他大笑一声：“就这样？未免太小看人了吧。”
这厢正僵持着，一个壮汉破门而入，气势汹汹道：“老子让你清场子，你磨蹭个什么劲，想让我们公子等多久！”
作者有话说
第110章 只影向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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